更新時間:2013-04-24 22:33:26 字數:12123
可惡!渾帳!下……下流!
從自稱無硯的神秘黑衣人的大宅邸落荒而逃後,林岚芷恨恨地在心裏罵了千萬遍她所能想出來的辭彙。
那個大渾蛋竟然……竟然……
他說是他幫她療的傷,而她衣服底下有傷的地方全給抹上了膏藥,那不就是說……她被他占盡便宜了!林岚芷咬牙切齒地想道。
當她不顧全身疼痛的筋骨、慌亂地逃走時,幾乎還可以聽見無硯陰魂不散的笑聲,追在她身後飄出門。
可惡!可惡!
當她回到她和爹栖身的荒廢小屋時,林岚芷才想起一件極糟的事兒。
“完了,早上的時候,典當玉佩的銀子被搶走了。”猛一想起,林岚芷的心馬上墜入冰涼的谷底。
沒有銀子,怎麽幫爹請大夫呢?還有,明天開始就要斷糧了。
她惴惴不安地推開門,迎面就是一只破茶杯飛來,林岚芷吓得一側身,尖銳的杯口差一寸就從紅腫的左臉上劃過。
“知道回來了?今天一整天你野到哪裏去了?”蒼郁暴躁的怒罵聲從房內傳出。
林岚芷有些可惜的看着地上粉碎的瓷片。這杯子是她在街上好不容易拾到的。
“爹,對不起,女兒回來晚了。”她蹲下身撿拾碎片,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她失手摔破的一個碗。
那個自稱無硯的蒙面黑衣人,一舉一動明顯是個道道地地的痞子。只要一想到他曾經為她療過傷,整個身子就不自在起來。她的手不知不覺的收緊,直到一股小小的疼痛從掌心傳來,思緒才被拉回。
“哼,我還以為你忘了回來的路,或是吃不了苦,跟哪個野男人跑了。”蒼老的聲音繼續又苛又毒的攻擊她。
林岚芷有些瑟縮地閉了閉眼。自從開始逃亡,爹的脾氣越來越糟,語氣也越來越壞。近兩個月來,雖然不是第一次被這麽責罵,心裏還是被爹無情的話戳痛。
床上半卧的老人面黃肌瘦,滿頭雜亂的灰發胡髭,十足十的落魄相。沒人認得出他就是兩個月前身形福泰、精明活躍的林家莊莊主。
難怪大街小巷雖然貼滿了他和林岚芷的通緝畫像,卻神奇的一直沒人認出,捉他們去報官。
一個是消瘦衰老得幾乎不成人樣,一個是滿臉灰泥的狼狽小乞兒,誰會想得到将他們兩人和通緝畫像上的林家莊父女劃上等號。
一擡眼,林岚芷注意到爹的臉上不自然的泛紅。“爹,你還燒着嗎?”爹大概感染風寒,已經燒了兩天。今天她原打算請大夫來看診的。
“我死了,少了一個包袱,你不是更稱心?”林老爺嗓音粗硬的冷哼一聲。
“爹,女兒從沒這麽想過。”這幾日千篇一律出現的對話,讓她有了無力感。
“沒想過?那麽你今天上哪兒了?将我丢在破屋子裏不聞不問,自個兒逍遙快活去了。”他吃力的咳了兩聲,怒氣消耗不少體力,迫使他無力的倒回床上。
“爹,女兒真的是去想法子弄些銀子。”她下意識的撫了撫仍然有些隐隐作痛的左頰。想到早上被一群流氓踢打的回憶,林岚芷餘悸猶存的打了一個寒顫。
“那銀子呢?看你一身灰頭土臉的,怎麽回事?”他眯住眼,在她左頰可疑的紅腫上停了一下。
林岚芷心虛的搖搖頭。她不敢說出當掉娘遺留給她的玉佩後又被搶劫的事。
“你給我聽好,我們林家畢竟有頭有臉,也曾經風光過,總有一天還是要回到北方去。如果你敢做出侮辱林家列祖列宗的事,我第一個打死你,聽到沒有?”中間夾雜着幾聲咳喘。
“我知道了。”林岚芷垂下眼,默默拾好碎片,拿到屋外丢掉。
站在暗沉的月色之中,涼風襲來,原該是舒适暢意的,此刻卻覺得這風幾乎要冷進骨子裏。這種冷,無關于屋外的溫度,而是從身體深處湧上來的冰涼。
她只是一個女孩子,從小養尊處優,根本就沒有謀生能力,要如何維系家計?
突然之間,她恨起自己的無能。慢慢的蹲下身子,林岚芷茫然地環住自己。
今天過了,還有明天、後天……
明天以後的日子,怎麽過下去?
☆☆☆
林岚芷為着爹請大夫的診金,煩了一晚上。
早上,當她毫無目的地在街上亂逛時,又遇上了上次那位熱心的豆腐嬸。
“咦?小夥子,一大早就出來?你爹呢?”胖胖的圓臉,漾着陽光般的溫暖笑意,稍稍融了林岚芷已經凝了整晚的愁緒。
“豆腐嬸……”她勉強扯了一下唇,昙花一現的笑意随即消失在唇畔。
豆腐嬸看出她心情低落。“怎麽了?”這孩子瘦瘦弱弱的,一陣風來可能就被吹跑,讓人看了心疼得緊。
“沒事。”林岚芷搖頭。她如何能開口求人?看得出來豆腐嬸出身平實,也是要為三餐勞碌的人家。
與其求人,不如自食其力。
“對了,豆腐嬸,有件事能不能請你幫忙?”忽然靈光一閃,林岚芷想到一個出路。
“小夥子,你說說看。”豆腐嬸有些驚訝。這孩子骨子很倔,不曾開口求人。
“你在這兒人識地熟的,能不能幫我打聽是否有人家需要婢仆的?”有了工作,就有錢為爹看病了。
“哦,這回事兒啊。沒問題,我幫你打聽、打聽。”豆腐嬸豪氣幹雲的拍拍壯碩的胸脯。
“謝謝你,豆腐嬸。”林岚芷綻出這些日子來難得的笑容,希望一切順利。
可人算終究不如天算。
每到一個新地方,不出一天,便會遭人莫名其妙的辭退。任她苦苦哀求,仍舊被人無情的趕出門。到最後,豆腐嬸幾乎也不太敢幫她再介紹。
“求求你們,我什麽都能做,請讓我留下來。”林岚芷絕望的向面前一臉嚴肅的總管央求。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又被人遣退了。
“老爺說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什麽都不能做,留下來有什麽用?去、去、去,這麽弱的身子骨,做不來粗活,不如上街乞讨去。”總管刻薄地噓她離開,然後毫不憐憫的退回門內,砰的一聲關上大門。
屈辱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林岚芷狠狠咬住下唇,不讓嗚咽逸出。
這一刻,她非常恨自己生為女兒身。“為什麽?只因我是女子,就無法自食其力?只因我是女子,只能選擇逼死街頭?為什麽、為什麽?”她為上天的不公憤怒地想尖叫、想怒吼,最後全只化為微弱的低鳴。她不敢暴露自己女兒身的身份,否則在這險惡的世道中更加難以自保。
抹抹淚,她決定先回破屋去看看爹。為了掙得這工作,耗了三天沒回去了。雖然已經托豆腐嬸幫她送三餐,她還是不放心。
“爹,爹。”走回破屋時,屋裏一片靜悄悄的。
林岚芷心頭一驚,三步并兩步的沖進屋,駭然的見到爹閉着眼一動也不動的倒在床板邊。
“爹!爹!你怎麽樣了?回答女兒啊。”內疚和焦急在心頭焚燒,她不該在爹生病時離開他身邊。
眼見林老爺昏迷不醒,林岚芷狂亂了。“爹,你先撐着,我去幫你請大夫。”她随即慌亂的沖上街尋找大夫。
“大夫,我求求你,我爹快病死了,求你看看他呀。”好不容易拉着一個大夫,她幾乎要跪下來求那大夫。
“你有沒有錢呀?”大夫嫌惡的撥開她的雙手。
“錢……我晚些再給你,好嗎?”
“沒錢?我又不是救濟的,出去出去。”大夫命人将她趕了出去。
“大夫,我求求你,救人一命啊。”林岚芷哭了出來。
“去找別人去,我沒空。”大夫冷漠的回絕。
林岚芷不死心,又跑了三家,結果,全遇上同樣的情形。
她的心冰凍了。擡起沉重的腳步,她渾身僵冷、無意識地緩緩走着,像縷飄蕩的游魂。
恍恍惚惚中,她被人攔了下來。
“小夥子,你怎麽在這兒?”豆腐嬸喚着。見她在街上游蕩,心中當下有了幾分明了。“是不是這個工作也不……不适合你啊?”她将岚芷拉到了街邊。
林岚芷空泛無神的大眼,幽幽地看向那張慈藹的臉,突然間,她好渴望能埋進豆腐嬸那像母親般溫厚結實的粗臂膀裏。
“我……我……”捏絞着雙手怕會不由自主伸了出去,她眼眶紅了起來,漸漸浮上一層脆弱的水光。
“為什麽我生了這副無用身子,沒有長處,什麽都不會,連粗活也做不來……”她的堅強,已經被現實徹底打碎。
以前受盡嬌寵、呼風喚雨、從未将奴仆下人看在眼裏的千金大小姐,原來只是個一無是處的米蟲。
廢物!真是廢物!林岚芷開始怨恨自己。
“不能這麽說啊,上天生一個人,都有他的任務嘛。像……像在市集裏,一定要有人負責賣肉、有人賣菜,還有……像我一樣賣豆腐的,不然,市集就不能聚集那麽多人買賣了,你說是不是?”豆腐嬸以她能想到的道理,笨拙又勉力的開導她。
林岚芷此刻什麽都聽不進去,只能無助的搖頭。“可是,我爹病了好多天,我怎麽也籌不到錢去請大夫……”她強忍着淚,吞下喉間的苦澀。
“這樣……唉呀,我這兒有一些銀兩,是剛跟人收來的豆腐貨款,你先拿着去請大夫。”豆腐嬸馬上從懷中掏出一個荷袋。
林岚芷立即向後退開,神态決絕。“我不能收,謝謝你的好意。”
“算我借你的嘛。”豆腐嬸想捉住她的手塞給她,岚芷退得更快。
“不能,我絕不能收。”這一收,只怕要還不了了。她明白“貧窮”是一個噬人的無底洞,借了一次,只怕又會有第二次、第三次,這債就要背上一輩子了。
“唉呀你……真是倔呀。”豆腐嬸嘆氣。“好吧、好吧,那我算是給你留着,有需要的話,一定要找我。”銀子沒送出去,她還是堅持說道。
“多謝了。”林岚芷感到熱淚盈眶。
“喂、喂……你……別哭啊……男孩子當街掉淚很難看的。”豆腐嬸人如其名,心腸就像豆腐做的,軟得見不得人傷心,一看到林岚芷快哭的模樣,頓時慌了。
林岚芷不好意思的笑一笑,趕緊用袖口拭淚。
“啊……對了。你可以去萬風藥堂試試,他們那兒有時會辦義診。雖然現在沒有,不過,你可以去求求看,也許,他們會好心的答應幫你爹看診。”豆腐嬸突然想到一條路子。
“萬風藥堂?”她低喃着,像有了一個希望。
“是啊,這萬風藥堂的老板雖然年紀輕輕的,可厲害了,幾年前開業的時候,只是一個小小的診堂。後來開始兼營藥材生意,短短時間內,越做越大,現在竟成了南方藥材的集散地。有時他會回饋鄉裏,辦義診、送送藥材。”說起這個仁風仁德的萬風藥堂,整個城鎮中誰人不知?還有那個年輕傳奇的藥堂老板,簡直是所有懷春少女的最佳夫婿人選。
心不在焉的聽着豆腐嬸口沫橫飛的述說,林岚芷心裏有了一些盤算,不管如何,只要有一絲機會,她都會去試試。
奇異的,心頭泛起一陣不安。
萬風藥堂……林岚芷又低念一遍。怪了,這名字怎麽有些耳熟?
☆☆☆
萬風藥堂
林岚芷擡頭看看高挂的木匾,在藥堂門外徘徊了好幾趟。
想是一回事,但真要低頭求人時,卻萬般的艱難。
自尊有什麽用?她提醒自己,反正求過不只這一次了,再顧着自尊,只怕爹的身子就病入膏肓了。她暗暗深吸一口氣,正要踏上階梯,竟然遇到一個她幾乎要忘了的人。
她幾乎忘了,她所有的磨難,都是由他這個死對頭引起的。
一身青色儒衫,模樣俊俏斯文的方流墨,正搖着扇,揚着他的招牌笑容,從上而下的睥睨着她。
“咦?沒想到,你會自動在這兒出現?好久不見了。”方流墨挑了挑眉,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并沒有道出她的名字。
滿街上全是林岚芷和她爹的通緝畫像,說溜了嘴,只怕後果會很嚴重。
一見他,她全身的血液仿佛開始沸騰。“我在哪兒出現,也不關你的事。”林岚芷嫌惡的扭過頭去,不想再看到他一眼。
“你在任何地方出現,的确不關我的事。不過,既然你打算踏上我家的門檻,我總不能不過問吧?”戲谑的音調在她頭頂上方揚起,引得她頭皮一陣輕麻。
“你家?”抓住不尋常的字眼,她霍然回頭。
“你不是正要進藥堂嗎?”方流墨好笑地用扇子指指她正踏着臺階的小腳。
“什麽意思?”她擡頭警覺的瞪住他,縮回腳,往後退一步。
“難道你不知道這個萬風藥堂,很不巧的屬于岩葉山莊名下,而且很不巧的是由我當家的嗎?”他故做無奈的搖搖頭。“看樣子你是不知道了。說吧,既然找上門了,必定是有所求。說說看,也許我能幫你。”
恍然大悟像雷極一般,重重地砸向她的腦際。
她怎麽忘了?她怎麽可能會忘了?
萬風藥堂!不就是方流墨為岩葉山莊在江南管理的産業嗎?
一次又一次,她不斷地在他面前丢臉,不斷地讓他見到她的狼狽!
果然冤家路窄!上輩子她肯定欠他太多,才讓他這輩子在她面前永遠都這麽耀武揚威。
心頭火瞬間燃上了林岚芷的雙眸。她恨恨地瞪住他,一步步地向後退去。“你……你做夢,我林岚芷就算是死,也不會求你半句。”她邊退邊破口大罵。在這同時,街道那頭突然急駛而來一輛華麗馬車。
“岚……”從眼尾注意到了那輛馬車,方流墨皺着眉正要開口示警,怎知林岚芷竟在此時找死似的拔腿向後跑去,正巧迎上快速靠近中的馬車。
馬車上的車夫一見到路上擋了一個人,立即駭然地站起,用盡全身的力氣勒住缰繩。
一時之間,路旁的目擊者驚聲四起,尖銳的馬匹嘶鳴聲,混合成令人心髒麻痹的恐怖聲浪。
她一回身,只見到龐然大物兜頭罩下,林岚芷吓得愣在原地,渾身僵硬地看着高高揚起的馬蹄就要從她身上踩過。
方流墨心神大駭,一個踮足,身勢迅疾竄出,抱住林岚芷回身避過馬蹄。即便他身手極為矯健,還是讓不及停下的車廂尾端給掃撞上左肩背。
吃痛一聲,方流墨身形不穩地抱着林岚芷雙雙倒了下去。
“呃……”腹背受創的方流墨忍不住哼了一聲。林岚芷就這麽不偏不倚、結結實實地摔在他這個倒黴的肉墊上。
即使有方流墨墊着,撞擊力仍大得讓她虛軟的趴在他身上,昏沉了好一陣子。
不知過了多久,四周的人才回過神,急忙過來探視。從萬風堂裏也跑出來好幾個夥計,小心翼翼地扶起林岚芷和方流墨兩人。
“方公子?怎麽是您?”一聲清脆嬌婉的驚呼響起。只見一名衣着清涼飄逸的女子掩着唇,驚愕地站在他們面前。
“咦?這姑娘不是吟香樓的荷花姑娘嗎?”一個識得她的人低頭輕呼。
“真的?果然如傳聞說的,好漂亮。”四周開始竊竊私語,也一起傳進了林岚芷的耳裏。
吟香樓?那是什麽地方?她心裏一陣疑惑。
“啊……是荷花姑娘啊。”方流墨臉色發白的坐在地上,向她熟稔的打招呼後,随即轉過頭。“你沒事吧?”他不放心的問着同樣跪坐在一旁、花容失色的林岚芷。
他是肩背痛得爬不起來,而她則是吓得腿軟站不起來。
“我……沒事……”林岚芷驚魂甫定,但仍然好奇的擡頭看看那個一身薄衫的美人。
“方公子,還有這位小哥,真是抱歉,我的車夫太粗心了,竟然差點就撞上了您。”荷花姑娘滿眼的擔憂和自責,娥眉微颦的摸樣楚楚可憐。
“沒事,荷花姑娘也受驚了吧?”方流墨輕聲細語的安慰,聽在林岚芷耳裏,分外的刺耳。
她突然想到,從十歲認識到現在七年多以來,方流墨從來不曾以這樣溫柔的口氣對她說過話!無名的心頭火冒出,沒有察覺自己的心思,竟然微妙地摻進一絲不明的妒意。
“方公子,我扶您起來。”荷花姑娘嬌嬌柔柔的伸出蔥白的玉手,方流墨不避嫌的就伸手搭了上去。
林岚芷打算立即離開這兒,眼不見為淨,于是靠自己的力量慢慢的站起來。
“等一下,你要不要到藥堂裏,看看有沒有受傷?”斜靠着荷花姑娘,方流墨有絲急切的挽留。
“我沒事,倒是你站都站不直了,你先顧好你自個兒吧,在美人前面,別失了氣魄。”林岚芷以為他故意作秀,想吃美人豆腐,白他一眼後,回頭就走,不想再見他們親密的姿勢。
方流墨苦笑地接下她的白眼。他知道林岚芷誤會了,但此時此刻,他背痛得沒力氣追上她解釋。
待林岚芷走遠了,方流墨才對身旁的佳人說:“荷花姑娘,麻煩你扶我到藥堂去。”
荷花姑娘順從的點頭,正待衆人要回轉進藥堂時,一個胖胖的阿嬸喘籲籲地跑了過來。
“等一下,等一下,請問你們有沒有看到一個小夥子來求診啊?”阿嬸停在衆人面前,不住地喘着氣。
“小夥子?”方流墨微微皺眉。
“是啊,那小夥子家裏很窮,沒錢請大夫,可能來這兒求義診了。”
“你是她什麽人?”方流墨好奇的打量她。他确定林家在這兒應該沒什麽親人,那麽她是誰?
“我叫豆腐嬸,純粹是因為看他又孝順又可憐,忍不住想幫幫他。事實上,我跟他沒關系的。”豆腐嬸眨了眨眼,直覺這個人身份可能大有來頭。
“我知道了,我會派人去看看她爹。”他嘆了口氣。原來,林岚芷果真是來求救的,只不過她沒想到求救的對象會是他。
“我……我是來幫他付診金,如果你們現在沒有開辦義診的話,我幫那小夥子付……”豆腐嬸解釋道。
“不必付診金,謝謝你。”勉強說完,方流墨眼前開始昏花,背上的抽痛也逐漸加劇蔓延,他覺得快站不住了。
“哦……不客氣。”豆腐嬸一臉疑惑,他幹麽向她道謝?
“方公子,你臉色好蒼白,快進去休息吧。”荷花姑娘細心地察覺到他死白的臉龐上冒出汗珠。
“嗯。”方流墨毫不遲疑地往回走,腳步虛浮,眼前也暈了起來。他祈禱自己能夠直着走進藥堂裏去,不然當街昏倒,那就糗大了。
豆腐嬸這才恍然大悟。“方?哦……這人……是萬風藥堂的老板哪。”沒想到那小子挺有福氣的,竟然求到大貴人,這貴人還是萬風藥堂的大當家哪!
☆☆☆
沒請到大夫,林岚芷只好用土法煉鋼的原始辦法。她打了一盆冷水,用濕布不斷擦拭爹發熱的身體,希望能夠降下溫度。
“爹……對不起,是女兒沒用……沒法兒為你請大夫……”她一面掉淚,一面換掉爹額頭上的布中。
原本以為這兒已經遠離岩葉山莊的地盤了,昨天才發現,她們竟沒走出岩葉山莊的掌握。
萬風藥堂在此地的藥材生意做得很大,影響力一定不容小看。方流墨如果存心要斷了他們的路,他們肯定只能等死。現下怎麽辦呢?
“啊……冷……好冷啊……”林老爺閉着眼呻吟發抖,剛才才喊熱,這會兒又開始喊冷了。
“爹,你又冷了嗎?我幫你蓋被,讓你暖一些。”她利落地拉好他身上的衣服,從地上吃力地抱起幾床豆腐嬸幫忙借來的棉被,一層一層的鋪上。鋪好後,她已是滿頭大汗。
從昨天到今天,她已經來來回回地做過不下十幾次了,整個晚上一直沒合眼。當林老爺叫冷,她便鋪被,一喊熱,便打水拭身。
正當她拭着汗坐下休息時,門上傳來輕扣的聲響。
“岚芷姑娘。”有些陌生、有些熟悉的嗓音,讓她困惑的皺起眉。
“誰?”她小心翼翼的開口,輕巧的拿起牆角預先放置、用以防身的木棍,緊緊的抓在胸前。
“我是龍破雲,無硯大爺派我來此,幫助岚芷姑娘。”清冷的聲音不高不低的從門外傳進來。
無硯大爺?那個覆面的黑衣人?
林岚芷放下棍子,走上前去開門,見到上回額上帶疤的冷酷男人,他身後還有兩名黑衣勁裝打扮的打手,以及一位臉色很難看的老先生……
“這位是賀大夫,無硯大爺請他來看看林老爺的病情。”龍破雲側身,讓那位滿頭白發、背了一個大藥箱的老者走進去。
林岚芷也向後退開,看着那位一臉臭臭的賀大夫坐到床邊,拉出林老爺的手把脈。
“無硯那家夥為什麽派你們來?”她回頭瞪着龍破雲。她很不想接受來歷不明的幫助,但是,爹已病重,她說不出拒絕的話。
“我只奉令行事,從不過問大爺的意思。”他淡然的抱胸等待賀大夫看診,看完了,他還要回去報告交差。
“你們是什麽人?為什麽那麽清楚我的身份?”林岚芷一直不明白無硯是何許人,三番兩次的援助她又有什麽用意?
龍破雲沒理她,只是專心的看着賀大夫。
知道從他這個悶葫蘆這裏問不出什麽話來,她翻了下白眼,徑自走近床邊,靜默的看白發大夫把脈。
過了一會兒,白發大夫才有動作。他将林老爺的手臂放回去,起身将桌上的藥箱打開,拿出文房四寶,坐下來專心的開處方。
“大夫……”林岚芷擔憂的開口。
“你爹死不了!讓我看過診的,沒一個敢死,他要是會死,我頭先剁給你。”賀大夫不開口則已,一開口便是滿嘴毫無禁忌的死呀死的,聽得林岚芷又安心又發毛。
像是生着氣,老大夫胡亂的收着東西,砰的一聲将藥箱阖上,準備把藥箱又重新背上。
“賀大夫,藥箱重,我幫你背吧。”龍破雲開了口。
“哼,不必了。”賀大夫随手将處方塞進龍破雲的手裏。“我還以為誰病得快死了,原來不過是個小風寒。告訴無硯那個臭小子,我在我的藥屋裏快活得不得了,下回別再随意驚動我老人家,我的草藥比一個小小風寒重要得太多了。”他從鼻子裏噴着氣。
“是。”龍破雲恭敬地說。
“不要三天兩頭的,就把我挖出藥屋給人家看些小病小痛!你們是怕我死在屋子裏頭沒人發覺是不是?”踩着重重的步伐,賀大夫越過龍破雲,臭着臉揚長而去。
“是。”對于老人家孩子氣的動作,龍破雲只是微微一哂。“送賀大夫回去,順便去将這些藥材抓來。”他将手中的藥箋交給身後的手下,兩個手下領命而去。
“岚芷姑娘,請你放心,待會兒就會有人送藥來。”
“不管是什麽原因,請你跟他說謝謝。”林岚芷垂下眼眸,掩住思緒。接受了人家的幫助,再對人擺臉色,就太說不過去了。
“我會轉達的。還有,無硯大爺要我向岚芷姑娘轉告一些話。”龍破雲的态度依舊不卑不亢。
“什麽話?”她擡起小臉。
“一文錢足以逼死一條漢子,何況是你區區一個姑娘家。英雄尚且為五鬥米折腰,請岚芷姑娘好好想一想。日後若有需要,無硯大爺将随時敞開大門,為姑娘效力。”
林岚芷一怔。英雄也難逃為五鬥米折腰?那她一個弱女子,該如何生存下去?
難道,那個無硯也認為她無謀生能力?
她沒注意龍破雲等了她一會兒,确定她沒有要他帶話回去,便辭身告退。
是啊,眼前的難關度過了。但是,往後無止盡的生計要怎麽打算?
她欲哭無淚的轉頭看着床上沉沉入睡的爹,林岚芷心頭全茫了……
☆☆☆
過了幾日,林岚芷一臉決然的出現在無硯別館的宅院門口,求見無硯。
望着上回匆匆忙忙逃離的大宅邸,沒想到今日意然自動回來,林岚芷自嘲地輕笑。
“是你?你怎麽跑來了?上回我還記得,你恨不得插翅離開這兒,也不願和我共處一室。”方流墨依舊覆着黑緞面罩當他的無硯大爺,坐在書房裏見她。他輕松地靠在椅背上,雙手在身前交疊,兩條腿不文雅地交叉高跨在桌上。
“你總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我猜你的産業大概也全是見不得光。”林岚芷一開口便針針見血。
“哇,來者不善哦。”他感興趣的看着她,嘴裏啧啧有聲。
“你經營的是什麽生意?”她瞳如星火地盯着他。
“嗯,就是如你所說的,見不得光的。”他沒承認,也沒否認,面罩下的唇畔只是一個徑兒的帶着笑意。
“你到底是做什麽的?”她開始煩躁起來,手指頭下意識的扭絞在一起。
“賭坊、妓院、酒樓、當鋪。”他的眼光輕輕瞟過她的兩只小手。
“你真的……真有你的……酒色財氣一樣也沒少。”林岚芷不以為然地皺眉。
“呵、呵、呵,好說好說。”他仿佛被她逗樂了。
“我又不是在贊美你。”林岚芷的細眉打得更深,對他的笑容起了一絲反感。
“人性的欲望無窮,明知是個罪惡深淵,還是有不少人天天抱着銀子往我這兒跳下去。說真的,這幾個生意,還真讓我賺了不少錢。”聽不出來他的語氣是感觸,或是嘲諷。
林岚芷沉默,靜靜地垂下眼眸,掩去內心掙紮不休的紊亂。
會找上他,是因為這個人曾救過她。她已經想了五天,這五天來幾乎吃不下、睡不着,心裏頭充斥着滿滿的沉重感。
該不該做?
決定了就回不了頭的,跳下火坑,這一世污名只怕永遠洗不清。
然而,憑她一介女子,想要生存下去……
“我……”林岚芷的心跳得好快,甩甩頭,終于下定決心。氣餒的是,好不容易一開口,所有勇氣又登時消散無蹤。
“什麽事啊?這麽難以啓齒?有什麽事就直說,吞吞吐吐的讓人神經緊張。我這個人最講義氣了,說吧!我能幫的,一定幫你。”無硯不耐煩地放下擡高到桌上的雙腿,立時臉色怪異的扯了下嘴角。
啧!腳麻了。
早知道就不要硬擺出高難度的姿勢,看起來潇灑又怎麽樣?搞得背也痛了起來。他暗暗氣惱自己一時幼稚的心血來潮,一邊不着痕跡的揉着像是正被千萬枝針紮的雙腿。
“我……”還是一樣,僅僅一個字,喉嚨立刻幹得發不出其他字音。塗着灰泥的小臉透出明顯的潮紅,林岚芷難堪地清清嗓子。
無硯認命的嘆氣。看樣子,她肯定“我”到天黑都“我”不出一個名堂。
“你……怎麽樣?”他開始耐心的引導,眼神發出親切的鼓勵訊息。
林岚芷深吸一口氣,又試一次。“我……我我……”
無硯癱進椅背閉了閉眼。很好,至少多出兩個音了。
張開眼睛,坐正身子,他勉力撐出嘴角的笑紋。“嗯?”聲音拉得又長又溫存,溫柔得不能再溫柔。
“請你買下我。”她說得極端飛快,緊張得全身知覺都快要死去,唯一剩下的感覺是猛烈撞擊胸口的心跳聲,像雷聲一般幾乎要掩住所有的聽覺。
顧不得腳麻,無硯“呼”的一聲馬上站起。“你說什麽?”原本柔和的聲音立時降到了冰點。
“請你買下我。”說過了一次,她悲哀的發現,第二次竟然已沒有那麽困難。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才一瞬間,無硯的口氣變得嚴厲。
“我這是不得已的決定。”林岚芷冷靜晶瑩的美眸直視無硯。
說出口了,心也一下子被掏空,好悶。
賭上了清白,就是一條不歸路,林岚芷覺得幹澀的雙眼一陣陣的痛,淚水全積在喉部湧不上來,梗得快要喘不過氣。
“說清楚,你到底想要做什麽?”面罩下的黑眼眯起,聲音從齒縫間發出。
“你的手底下不是有一間吟香樓?據說,這間吟香樓是這裏最大最紅的青樓。”
無硯終于明白了她的意圖。“你要賣身”他幾乎是咬着牙說出來。
這個字眼刺着林岚芷,她縮了縮身子。“怎麽那麽驚訝的樣子?你是開青樓的,這種事應該遇過不少吧。”她勉強綻出一抹笑靥,想要打破僵冷的氣氛,結果嗓子竟比平時還要緊,發出極不自然的尖銳笑聲。
無硯依舊冷着眼,沒有回應她刻意緩和态度的笑容。
在他敵意濃厚的注視下,林岚芷幾乎要落荒而逃。
“你怎麽知道吟香樓的?”
“在街上聽來的。”事實上,是那天在方流墨的萬風藥堂前面,差點成為荷花姑娘座車的輪下亡魂,她才慢慢打聽到吟香樓這個地方。
“為什麽?”他問得緩慢。
“為了生存。”她臉上帶笑,傳不進空茫的眼裏。
深吸一口氣後,她刻意地繼續以輕松的語氣說着:“如果你不打算收我的話,也沒關系。也許你認為我不夠格。但是,城裏的青樓不只你這間吟香樓,總有一個地方願意買下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