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城門外南山上的暮幽亭,臨近普陀寺,地處半山腰。不知哪位能士修葺的,看起來已經有些荒廢了,可這座小小的亭子,承載着兩人無數的回憶。定情是此處,告別是此處,躲過雨水,避過風雪,而終于結束這一切,也是在此處。

穆琳琅已經很準時,那人卻是早早的就來了,樣子有些憔悴,倒不像是好事臨近的人。

“琳琅。”

他要上前來,琳琅輕飄飄的避過,身旁的如珠似玉也瞪着那人将他避開,直到琳琅在石桌前坐下,其餘的三人才退到亭外等候。

“顧公子,來早了。”

琳琅聲音淡淡,聽不出任何波瀾。

顧玄齡趕緊道,“琳琅,你別這樣,我知道你氣我怨我,可你相信我,我真的有苦衷······”

“顧公子的退婚書,寫得極好,‘年幼無知,強行成婚,只怕誤了我終生’,”琳琅淡淡笑道,“還好,不過誤了三年,比起終生可好多了。”

顧玄齡垂下眼眸,“你終是不信我對不對?琳琅,我想娶的人,只你一個,這一次并非我所願,我是真的不能······”

琳琅立刻道,“不是你所願?那是誰逼你?你倒是說一個名字,我立刻去找那個人算賬!”

顧玄齡握緊了拳頭,聲音竟是凄然:“我,我無法說。”

“好,我明白了。”穆琳琅點點頭,心頭好似有個空洞,冷風呼嘯的刮過,凄慘冷清,她幾乎絕望的開口,“我知道,你顧玄齡,是謙謙君子,不會承認自己做出始亂終棄的事,也不承認自己辜負他人,所以你心裏必須要有一個人逼你——”

顧玄齡突然擡頭,一向溫潤清澈的眸子裏,竟滿是慌張和懇求,“琳琅,你再等等我好不好!再等一等我。”

琳琅像是不認識眼前的人一樣,她強忍着,收回自己對他的最後一絲希望,最後一點憐憫,聲音平緩而堅定,

“我等了你三年,這三年裏的每一天,我都祈禱你平安,盼你早日歸來,如今人是平安盼回來了,卻是和我再沒關系的人。顧玄齡,你真是夠狠,你該早點告訴我的,可是人沒露面,退婚書倒是來得挺快,那天我去找過你······我想當面問個清楚,但我看到了那個女子,你和她在一起。所以一切,都已經沒有必要了。”

琳琅看着他,如她見過的最遙遠的一座山,觸不到,也不願再去想,“日後不必來找我,退婚書,我算是真正收到了,你不仁義,我也不打算恨你,與你再多做糾纏。旁人不管是笑我還是唾你,都随他們去。重要的是,你我二人,今後再無瓜葛。”

說完這些話,琳琅感覺用了很長的時間,但其實很短,她努力站起身,而剛剛轉身,身後的聲音凄凄道,“琳琅,終是我欠你的。”

“你記得就好。”

出來的時候,如珠和似玉看小姐臉色不佳,明白了此事再無回旋之地,她們等于是看着小姐和顧玄齡相知相戀,如今兩人這樣的結局,旁觀者也覺得凄涼,如珠不禁小聲道,“我好難過,好想哭啊。”

“別哭,憋着。”似玉低聲道,又悄悄回頭看了一眼。她眼中那個再潇灑不過的顧公子,此刻卻倏然倒了下去。她忽然預感到,再看不到他一貫溫潤随心的笑容了。

回府之後,穆琳琅絲毫沒有停下來歇息,她把這些年和顧玄齡所有有關的一切都收拾出來,他送的禮物全都退了回去,其他最多的便是來往的書信,寄托着無限情思的信紙——穆琳琅向來不知整理收藏為何物,東西從來都是東放西放,要沒有似玉,估計她房間早成了雜貨間。

可就是這些書信,她保存得極好。除了信紙微微泛黃,紙上只有折痕,連一絲褶皺都沒有。

可現在,她最精心保存的東西,卻都付之一炬,燃燒在熊熊烈火中。

如珠一封一封細心的燒着,一邊燒一邊猶豫的問,“小姐,這些真的都要全部燒掉嗎?要不要留下來一些,萬一······”

對面的似玉搖頭示意她不要再說。

穆琳琅氣勢淩人道,“燒,當然要燒!為什麽不燒!給我一點一點,燒仔細了,一封都不許留下!”

“是。”兩人應着,似玉正準備放進一封信時,卻有些愣住了。

穆琳琅站在燒得正旺的火焰前,愣了半響,忽而落了一滴淚,真是蠢啊,已經流了那麽多眼淚了,竟然還會如此,還會這樣難受。從心裏要挪走的東西,牽連全身,身上的每一寸都疼得厲害。

站了一會,她拿出手裏一直攥着的琉璃。

剛剛過及笄之禮的她,在月老廟前,顧玄齡給她戴上這個,“唔,一人一個,琳琅,這是你我二人之間的定親。”

穆琳琅看着那珠子上的“玄”字,有些迷糊道,“那,這不算是私定終身嗎?”

顧玄齡趕緊解釋,“随後,随後我就托父親去你府上提親,這只是第一步。雖說成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最想得到你的首肯。“

琳琅眨眨眼,“要是我不同意呢?”

顧玄齡:“那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吧。”

“顧、玄、齡!”

他一臉篤定,“不管誰肯不肯,你都嫁定我了。”

保留了這麽久的琉璃珠,穆琳琅最後細細看了一下,猛然将它擲在烈火裏。珠子掉進去,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穆琳琅擦了擦臉頰上的淚水,都過去了,她告訴自己,以後絕對,絕對不會再為此掉一滴眼淚。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的更新。哎,早一點讓琳琅和顧玄齡做個了斷吧,不然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