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腦袋昏昏沉沉,朦胧間能聽見有人在說話。

“時間拖得太久,秦姑娘中的毒已經蔓延開來,若想活命,這條手臂恐怕是留不得了。”我認得那蒼老的聲音,是府上最好的大夫。

“就沒有別的法子了嗎?沒了手臂,她會比死還難受。”

“法子倒不是沒有,只是太過兇險,也不符情理。老身不敢妄然用這些歪門邪道的醫法,萬一出了差池……”

“……”

我沒聽清後來的話,只知道自己這條手臂保不住了。

沒有右臂的刀客,還拿什麽複仇?

醒來的時候,眼前是洛明淵擔心的臉。“我的手——”

“你的手已經沒事了。”他溫和的語氣聽起來讓人格外安心。

我下意識舉起手臂,卻發現手上多了一個紅玉镯子。“喜歡嗎?”身邊的人輕聲說到,“這是送你的生辰禮物。”

“……嗯,很喜歡。”紅玉镯子裏像是有一朵盛放的蓮花,靈動而秀麗。“那你好好休息,在這陪了你兩天,府裏積了一堆事情等着我去處理。”他正欲離開的時候,我連忙拽住他的袖子,“聆月呢?……就是我帶回來的那個小姑娘。”

“我已經安排讓她住下,別擔心,”他臨走前伸手為我理了理額前的發絲,道,“你想留着她,就留吧。”

他明白我的恻隐,也體貼地不多問半句。我看着手腕上的紅玉镯,心裏卻映出一抹白色的衣袂。若不是血仇未報,我也多想像尋常人家的女子一樣,紅裙翩翩,襯着那白衣如雪。

待痊愈之後,我去見了師父。

洛府枝葉繁茂的花院裏,師父獨自坐在小石凳上,風吹起他泛白的胡須和頭發,擋住他的面容。師父似乎最近蒼老了許多,背也比之前佝偻,我默默捏了捏手心。

“煙兒,你來啦。”師父慈祥溫暖的聲音傳來,我的目光卻落在他手邊的小食盒上。

“師父,我沒能殺掉徐繹。”我低頭看着腳尖,有些沮喪。

他搖搖頭,将那個小食盒遞給我,“這是你小時候最喜歡吃的點心。聽說你之前受了重傷,好好休養,最近別再接任務了。複仇的事情……咱們不着急。”

師父還是和從前一樣,要哄我的時候就拿吃的轉移我注意,好讓我別去想那些壓抑的事情。可我已不是當年那個饞嘴的小丫頭,血仇的心也一天比一天燃得更旺。我接過他手裏的點心,苦笑道,“血海深仇,如何能不着急?”

師父凝重地望着我,“煙兒,以你的水平來看,現在還不是複仇的時候。你要知道,你是秦家最後的血脈,不能白白送了性命!”

指尖摩挲着柳葉刀上的蓮花刻紋,我嘆了口氣,什麽話也沒說。

回去的路上,我碰上了洛明淵。他叫住我,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師兄怎麽了,有事嗎?”我知道自己的語氣有些冷,可當下卻實在提不起心情。

“聆月姑娘同我說,明日城外溪畔有燈會。我想邀你一起去賞蓮燈。”

我心裏只盤踞着想尋到仇人的念頭,就連他溫柔的笑意,也無法暖和我半分。

“……抱歉,我沒有心情。”

“煙兒,我明白你心裏想什麽。你別把自己逼得太緊,其實我——”

“你不明白,”我打斷他,“我去練刀了。”我與他錯身而過,沒再回頭看他的表情。

聽管家說,那天洛明淵在風裏站了很久很久。

我日複一日的勤練刀法,不敢松懈半分。我一心撲在複仇上,甚至沒有注意到洛明淵這幾個月來似乎越來越忙,常常一連幾天不見人影。

我又找了幾次師父,可每一次他都搖搖頭,告訴我等一等,再等一等。

——我沒有等到仇家的真相,卻等到府中挂起了大紅的绫羅。

我問遍府中上上下下,沒人肯告訴我發生了什麽,大家都只是搖搖頭,沉默地離開。只有府裏的老管家垂着頭,擺好紅燭,低聲說了句,“少爺明日就要和聆月姑娘成婚了。”

我怒意騰騰地沖到他面前,質問他緣由。他這幾個月來,好像瘦削了許多,臉色也有些蒼白,眼中的那抹淡漠也實在陌生。他輕輕擱下手裏的筆,平靜地說,“師妹,我和聆月情投意合,為什麽不能成親?”我一時愣住,不知該如何作答。“可你,可你們才認識數月——”我苦練刀法,不聞其他,不過只有數月。難道一個人變心就如此輕易?我只覺得喉嚨有些幹澀,說每一個字都顯得艱難。

“那又如何?是不是對的人,和相識長久與否并無半分關系。雖只有短短幾個月,但我很确定,聆月就是我此生摯愛。”他頓了頓,又道,“說來還要謝謝師妹把聆月帶來洛府。”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對我稱呼說話竟這般生分,也不再溫柔地叫我煙兒,而是規規矩矩地叫我師妹。我原以為這八年來我們心意相通,卻不過是我一廂情願。

細細想來,他從未對我直白**過什麽。我們确實不過只是師兄妹罷了。

可眼眶脹得發疼,手腕上的镯子似乎也變得有千斤重。他不曾再擡頭看過我一眼。

“師兄,打擾了。”我握緊了手裏的刀,轉身離開。

多可笑啊,我最信任的人始終不肯讓我遂血仇之願,連我最喜歡的人也要屬于別人。心裏壓着的火在烈烈地翻滾,灼燙得我想流淚。

我獨自離開了洛府。天邊淅淅瀝瀝下着小雨,疾馳的馬蹄在路面上踏濺出一個個水花。我要去的地方,叫做覆雲樓。那裏有一種酒叫淘夢酒,所飲之人仿若大夢一場,能忘記摯愛之人,期效是十年。

【秦煙回憶結束】

“所以,這淘夢酒是買給你所愛之人,我猜的沒錯吧?”我看着眼前這個叫做秦煙的紅衣姑娘,心想這二十兩銀子我怕是賺不過來了。

看秦煙點了點頭,濯塵終于開口,“我的酒向來只給店裏的客人喝——”我正惋惜着,卻聽他話鋒一轉,“不過我可以給你破一次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