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王過去就喜愛找尋四海八荒的陰涼之所。時代變遷千年已過,高樓大廈逐漸替代了舊時候的瓦房草棚。幸好他還仗着些高明的法術,平白變出一座別墅也不是難事。
只是這樓占據的地方頗招搖了些,哪怕有一株千年大榕樹做遮擋,正門卻堪堪對着霜塢大學。
極黑極冷的淩晨,大街兩道的常青樹迎着風窸窸窣窣地搖曳身姿,沾有月色的冷清之意四處橫生。
原來,竟已經入了秋。
“丫頭,蹑手蹑腳的作甚?還不趕緊過來。”璎珞的手剛碰上染了銅綠的門環,閻王的聲音便穿透了堂室直直向她。
璎珞跑過去,綁在辮子上的璎珞物什撞擊着叮叮作響,悅耳的碰撞聲驅散了原本陰森的氣氛。但她從來都是不怕的,可能生來是珍奇異獸,思維構造或與常人不同。
閻王看她跑過來,興奮溢于言表,連平日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隐去的尾巴也忍不住在空中蕩着,在他眼裏晃出一抹深紅。
她躍上柔軟寬大的座椅,挽着他的手臂乖巧地笑,“婆婆說您叫我,可是有我夫君的準信兒了?”
聞言,閻王睨她一眼。挽着他的纖纖玉手白皙而冰涼,臉上倒是紅粉着,說話也從來不繞圈子。
他就看準了她這一點。從數百年前第一次遇見她,她蜷縮成一個小團,也不知從哪來,又是怎樣尋到了陰曹地府。她安靜地趴在近岩漿熔流的地方,看見他,于是化作人形上去輕扯他華貴綢緞的衣角。
“不知大人可有見了我的久郎?”
閻王比起璎珞,從外在看兩人似兄妹,實際上歲數差了十萬八千裏不止。但她卻從不叫他爺爺,反而叫仍保持着少女容貌的孟槿做婆婆。回答的時候她也是理所當然的,“自是孟婆的話,也怪不得璎珞這樣叫了,不必拘禮。”那一番話惹得孟槿氣急敗壞,好幾天煮出來的湯都讓往生投胎的人叫苦不疊,他卻樂得自在。只因地府向來充斥着陰氣,黑白無常還能借拘人之由往來陰陽兩界,他卻不行。
幸而璎珞來地府尋夫,從此給他添了樂趣。
閻王看着璎珞難掩欣喜的眼,慢慢被她觸動。
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覺未多。
他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桌上平放的生死簿,“你自己去看罷。”語調裏辨不出喜憂,但璎珞還是蹦下軟椅過去了。
她的手指輕柔地翻開,也不再去問那人的名字在第幾頁,只一頁頁地看,掀起心底一層層的漣漪波浪。
……
驀地看見“吳久白”三個字,她的動作像被冰凍住,連呼吸也停滞了。眼前不斷浮現的,都盡是那人翩翩風度的模樣。舉手投足一颦一笑,都勝過她看遍六界的總和。
她時常夢回那年盛世,她身着紗裙,手攜一方素帕,和她的久郎并肩行走在繁華的市集上。他給她買酸甜的冰糖葫蘆,她對着他笑靥如花。
欣喜之後璎珞壓下眼裏呼之欲出的氤氲水汽,回頭對閻王道:“那他什麽時候會來?”她想見他,她實在想再見他一面。
軟椅上的男人卻微蹙着眉,良久,長籲出一口氣。
“我曾向你許諾,待他苦盡甘來行過奈何橋前必定要告知你,讓你見他最後一面。但我昨日受命離開,他就在那時偷偷過了橋。而你也知曉,孟槿不認得他。”
璎珞臉上的喜色倏地淡開,怔在原地。
“所以,他走了?”
“他走的幹脆,孟槿看着他輪回投胎。”
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