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距離浩劫已是4736年。

1736年前,幸得虹,雙子,麋鹿隊首領和另幾位古紀年幸存人士收集殘骸,新紀年星球重建,宇宙又重回頂峰。我目視着銀河系最後一個星球化形後,便帶着清河星來到銀河系最偏遠之地定居。

一千年來,領袖之位不斷更疊,與雙子在同一時間上臺的,是被太陽系稱之為“新紀年來最偉大的領袖”的虹。那天,住得那般偏遠的我,都聽到了這個消息。當虹結束了南征北戰,回到太陽系的京都登上至尊之位,身披的白色大氅上還沾有降服部落的鮮血時,我在那天異常耀眼的日落裏又哭又笑了整個黃昏時辰。

這736年間,苦于宇宙法則的禁锢,我不能帶着我的星球去銀河系以外的領地。去太陽系的唯一途徑,只有經過領袖允許開啓光輪,才有機會去往太陽系。

盡管我找不到任何充分的理由開啓光輪,可我從未放棄過這個念頭;盡管我去太陽系斷沒有膽子找到他,可我還是執着這個夢;盡管他只和我說過再見,可我依舊盼望後會有期那一天。

我一直都盼望着,聽到他對我說一句“後會有期”

……

我們從酒桌上醒來的第一刻,尚在頭暈腦脹時就聽見雙子隔空傳音:

“法則已校訂完畢,兩位學者契約解除。還望今後兩位行事謹慎,莫給我銀河系惹是生非。”

绮當場佯裝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我們在太陽系替她受了半天氣,她倒成了大好人了現在,看我不……”

我急忙拉住绮,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說,以免釀成大禍。現如今已明了雙子與太陽系首領欲圖謀不軌,我們已明确要拯救宇宙捍衛和平的目标,接下來的第一步便是探察民情。

我很幸運,擁有自己的星球,可是這些平民百姓并沒有足夠的力量擁有專屬星球,他們成百上千人住在擠擠挨挨的十幾個星球上,被分為了居住區,教學區,辦公區,公園集市與田地和園林等。

我很樂意将清河星分享與他們,可無奈星球能自動辨析法術和主人的喜惡,這麽多年除了我竟只有虹,绮,和不請自來的雙子踏上過我的領地。

走過集市,見着營養不全的星羹飯,大家因價錢高漲讨價還價。有能力的老百姓也吃不上一頓飽飯,只因大部分食物都送往了雙子的星球以供養高層人物。我詫異,覺得土地也不至于貧瘠到只供得起高層所需。我四處打聽,方知其緣由。

“姑娘啊,你不知,前些年雙子下令讓高層管理土地,我們受雇傭耕種。這本是好事兒啊,我們可以得到更先進的技術和管理。可高層根本不知如何管理土地啊!銀河系大部分的土地要麽用來娛樂,要麽便是成為與太陽系争奪的場所。前些天這宇宙法則篡改,太陽系見不公便加緊了戰争,以前是幾個月一次戰火,如今幾乎每天皆是啊!這剩餘的土地要麽被娛樂垃圾污染,要麽埋着彈藥的殘骸,他們戰來戰去,哪管我老百姓死活!”

老太太挑着一根扁擔,兩頭是已經蔫的蔬菜,蹒跚前行。

我一路走,雙手越握越緊。随處可見收入太少怨聲載道的百姓,有批判雙子被押入監獄的學生,有因戰争丢失兒女的母親。何其可悲,何其不幸。這與我見太陽系之景,天差地別。

我太糊塗,曾經的我只當是太陽系發展太快,如今見,雙子确實有錯。她不顧和平,不顧民生,一心只想發動戰争。這般不愛子民的領袖,有何資格!

更有甚者,我剛到田間,一枚炮彈便在我的周圍炸響。漫天殘片久久不散,星華菜又死了一片。我從田邊小路站起來,绮扶着我,我們的雙手都握出了鮮血。

我深知,此時此刻,只有一人能幫我化解兩系危機。于是我義無反顧地帶着星球來到了兩系交界處。

2/

“讓開!不然我便連你一同撞下去!”

我坐在星球頂端,平視着與我周旋的侍衛們。

“就算我們讓開,有宇宙法則在你也沖不破封印。”侍衛仍舊那麽死板。

可此時此刻若再不去太陽系找虹一起商量對策,兩系就即将進入最矛盾的時刻,我不忍見生靈塗炭,狼藉一片。

可我沒得到雙子的允許,沒有她的親筆書信,我也不可能化解她給光輪的結界去往太陽系。憑我古紀年的實力,我可以沖破這道宇宙法則的封印,帶着星球飛往太陽系。可是我如果這般沖動,會後患無窮。

戰争多發的新紀年裏,任何一方要是擁有了古紀年人士的力量,便會實力大增。若我要守好銀河系,便不能暴露身份,以免麋鹿隊首領對我暗下殺手以斷我銀河系後路。

我知道,沖破封印會讓雙子對我的編造的新紀年身份起疑,如此很可能被她利用。從現在起我古紀年的身份更加暴露不得,牽一發而動全身,我已經與銀河系和光複宇宙的使命牢牢綁在一起……

老話說得對,事到如今,再不行動,我只會更加後悔。

顧不了那麽多了,我咬咬牙,施法滅掉侍衛的記憶,捏訣幻化出我,清河星和绮的模樣,調動體內真氣形成一把弓箭。弓如霹靂弦驚,觸碰的那一刻封印以可見的速度潰散,我帶着绮和星球,拼盡全力沖出銀河系。星星月亮熠熠生輝,流星在我的星球底轉動,我們到浩渺的宇宙遨游。

我若回頭,便會發現雙子的長發消失在封印後。

……

一路颠簸來,這次不似原來在宇宙漂游那般風平浪靜,臨近太陽系時,我們親眼所見銀河系士兵與太陽系居民打鬥,飄到宇宙裏的亂石數不勝數,引起宇宙動蕩,星球搖晃得我們憔悴不已。

好不容易到了太陽系邊界,我們剛隐藏起星球,就見麋鹿首領已經在那兒等候多時。我面色不善,只想快點找到虹。

“霁學者又到太陽系有何貴幹?莫不是想來引起什麽不必要的紛争?”

我懶得廢話,準備拔刀相向時,卻見虹從一旁走來。我大驚,暫時收起了對戰想法,思緒轉了許多到上次匆匆見了一眼的虹身上。他言談彬彬有禮,身上卻有收不住的領袖氣概。他一身華服,舉手投足頗有風範:

“二位學者二次到訪,有失遠迎。不知二位來我系所為何事?”

绮大抵也是知道此刻我說不出話來,她上前一步,回答道:

“可否借一步說話。”

绮與虹在一旁談論了一會兒,我見绮雙手揮舞很激動,虹的臉色有些白,卻一直保持着和善的态度。

過了一會兒,兩人都平靜地回來了。虹揮手打斷了首領的詢問,卻将頭轉向我和绮:

“既然如此,便請二位先到我曦亭星日曦殿就席。我略備薄酒,我們細細商談。”

……

整個宴席上其實并沒有談論任何關于兩系停戰的事。我猜測虹此舉是想轉移首領視線,看來是免不了和他單獨談話的。

虹蹲着盛滿的酒杯從主座上站起來,周圍一衆太陽系高層趕緊跟着站起來,我正打算跟着站的時候,虹卻發話了:

“各位請坐,在這裏別拘束。我在這裏,有三杯酒要敬大家,有三段話要說與大家。”

他的目光一直朝着正前方,并沒有看我這邊任何一眼。

“這第一,便是歡迎銀河系兩位學者到來,上次便有錯過,這一次願你們在這裏不再遇到争執,順心順意,和平共處,”

說完他一飲而盡,我盯着從他的嘴角滴落到衣襟裏的那滴酒,餘光看到首領有些鐵青的臉色。含沙射影,虹長了三千多歲,說話技術實在妙哉。

他的酒杯再滿上,他擡手,嘴唇微張:

“這第二杯,是敬我麋鹿隊首領。首領盡職盡責,銀河系學者未到便未蔔先知早早等候,念我太陽系安危與兩位學者據理力争,這麽多年可是我第一次見你如此關懷太陽系!敬你忠心一片!”

見绮的嘴角抽搐,我努力靜心,看着首領額頭出奇的青紅便有些憋不住。四千年來,第一次見虹如此拐彎抹角地罵人,竟還有些有趣。

“這最後一杯,是祝願兩系即将到來的預言節開展順利。幾日後兩系一同在銀河系聽預言師所言,期盼下一個和平盛世!”

3/

我第一次見有誰喝了酒如此俊美。

衣襟微開,金絲鏡框有些歪斜。眼睛半睜,在主座上歪歪斜斜,皮膚在燈下異常白皙,喉結微動,看着舞女的舞蹈嘴角上揚。

他的面龐的确算不上驚豔,可我不得不承認,他的每一幀都像刻在了我的內核間,看到他,我才知道為何三千年來從未有人長在我的審美上。

我的審美很簡單,獨獨偏愛虹身上特殊的美感。有風骨卻彬彬有禮,溫柔卻不浪蕩,再無人似他合我心意。

我承認,他确實很招人喜歡。

上次聽說他和舞女之事這次終于有了證實。宴席過了一半兒,傳說中的舞女走上前來,她不似我想的那般妖嬈多姿,她十分保守,穿着絲毫不暴露的衣裳領完了整場舞。

飛花漫天,歌聲餘韻久久不停。在經久不息的掌聲下,她走上前,在虹的注目下跪了下來,白色舞裙與地板融為一色。我見虹親自上前,伸出雙手扶起了她。

“領袖,小女今日為您舞了最後一場,從此便将闖蕩天涯。能伴在領袖旁走過四季,小女此生無憾,惟願得首領一臨別贈言,從此心安。”

四周哀嘆聲一片,我在無窮的震驚中默默閉上了眼,準備經受最後一記雷刑。良久,我卻沒有聽見任何聲音,我抱着一點希望睜開眼。

但見虹衣袖一揮,舞女的衣袖上,出現幾個鎏金大字。

“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是我期盼如此久的後會有期。

周圍人起哄聲一片,也有紅了眼眶的,此時此刻,卻沒有任何人知道我受着何種煎熬。舞女鞠躬退場,我的目光追随着舞女遠去,未敢再看虹一眼。我更怕我轉過頭,看見他的目光始終都在舞女的身影上。

原來我如此渴求的後會有期,是他慷慨贈予別人的留言。這不是他的錯,是我太怯懦,是我從未告訴過他我想聽什麽。

……

但見首領将手中烈酒一飲而盡,伸出寬大的手掌招招,一旁剛跳完舞的婢女便戰戰兢兢地替他滿上。我飲得有些多,看首領斜着眼望着婢女的眼神,從胃裏泛起一陣惡心,酒勁上來,我頭腦暈暈乎乎得不再理智,恨不得直接啐一口唾沫。

那彎彎繞繞,曲聲停下,我見那奏樂女子本就不老實的眼神此刻明目張膽地望向主座的虹,目光裏是很大膽的迷戀和癡狂。剛剛被舞女刺激的我,此刻肺裏冒起了熊熊火焰。可是我不得不将那把火熄滅,我知道,我沒有任何資格去阻擋。

首領卻在這時火上澆油。他放開摟住婢女的手臂,眼睛上挑,朝我大聲奚落:

“霁學者,你瞧,我太陽系舞女舞姿甚美,功底深厚,頗有意境。霁學者見識多廣,該是在書籍上了解過吧。畢竟銀河系無人能舞,舞蹈這在我太陽系家常便飯之事,在銀河系啊,怕也只有幾本幹巴巴的書籍記載喽,可憐,可憐。”

在場鴉雀無聲,我能感受到绮拉着我的手忽然用力,我能想象到我那發白的指節。若是有鏡子,我想我定能看到我的臉定像那古紀年兇獸一樣鐵青。

主座傳來敲杯子的聲音。虹首先打破沉寂,他擡起袖子,手中竹筷指着首領,目光狀似深沉。然後他看向我和绮,神情有一些尴尬:

“兩位學者,我首領略有酒醉,頭腦糊塗,一時有冒犯。望二位能諒解。”

接着他轉向首領,雙手半握拳。他這個動作我太了解了,當年他每每在懲罰不聽話的我時,我便會先去看他的雙手。若半握拳,便是在給我臺階下,讓我有溜走或說好話的機會。若是他雙手緊握,我便知接下來幾日我都只能關在藏書屋了。

他要給首領搭臺階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我不想給他包庇首領的機會。在所有人驚詫的目光下,我徑直起身,在日曦殿中央幻化出一張桌子,一只筆,一硯清河水,一張銀絲宣紙。

我席地而坐,正對虹,沒有任何思考,我臉頰被酒勁熏得通紅,腦袋裏卻對接下來該做什麽異常清晰。短短幾分鐘,整個殿堂只有我的筆揮舞之聲。最後一筆落下,我重重一揮,原本星河色的清河水沾在首領身上卻成為洗不掉的黑色污漬。

首領的金色衣服被玷污,他痛罵一聲像是要找我麻煩時,我卻施展了放大術,雙手一抖将長長的銀絲宣紙垂落,從殿頂到地面,所有人都能清楚看見其字樣。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整整十四個行書大字,筆力蒼勁,雄渾有氣勢。

我的餘光看見虹拿着酒杯的手頓了頓。

“首領怕不是忘了,我銀河系以書法為傲,太陽系亦無人能寫。我銀河系不但有簡述太陽系舞學的百科全書,更有詳細記載舞學的九九八十一本秘籍,可太陽系窮盡1736年的努力都沒能琢磨透這書法的奧秘,可惜,可惜。”

我拿着首領的腔調,看完了他怒氣沖天卻不敢發作的好戲後,正正經經換回了自己的腔調。

“我本以為,太陽系舞姿的确一絕,可我沒想到,這新紀年舞姿雖美,伴得卻是些淫詞豔曲。婢女不僅被迫習舞,不情不願習得舞姿至高境界後便随侍你身旁做些下流之事,傷風敗俗實在令人不恥。古紀年的太陽系就絕無這般風氣。聽聞舞女們是首領親自教導,今日我算是領教。堂堂太陽系,原來偏好這一重口味!”

我手一揮,沒去管虹看向首領又一次憤怒的目光,拉起绮揚長而去。我實在不願再待在這令我惡心,令我心痛的地方,所以我根本沒有聽到首領在虹的斥責下反駁的話:

“領袖,您何不細想,她為何能沖破有古紀年人實力的兩系封印,又為何會知道古紀年的事情?若我記得沒錯,那九九八十一本舞學秘籍早在古紀年就被遠祖小王子焚燒殆盡,新紀年無一人知曉……”

4/

在殿堂外,有虹事先的囑咐,守衛放我們暢通無阻地進出日曦殿大大小小的殿宇。

我不知道走到了哪裏,我又難受又氣憤,滿腔苦水卻倒不出來。我很想告訴绮我有多難過,很想和她分享銀河系被辱與物是人非的悲憤,可是我再也不忍心将我所有的情感壓在小姑娘身上。她不能成為我的宣洩口,我的負面情感不能成為她的累贅。

我吹着太陽系夜晚的熱風,渾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燥熱。我看着太陽在曦亭星黑黑的倒影,企圖在這沒有星辰的夜晚尋找心如止水。

我不能,起碼在今晚,我真的做不到。我不能夠看着虹對舞女說後會有期卻毫無波瀾,不能夠在怒怼首領後做到自豪與鎮靜,我只能在事發時強壓住他們,然後在無人時痛快地宣洩。

绮輕輕将手搭在我的手上,見我沒有回應,便體貼地離開,給我留下了安靜的餘地。

我漫無目的地走到一處園林,令我驚奇的是,這裏有螢火,有星河色的清河水,有清河星獨有的星辰,在偌大的“曦亭星”石碑後,有一棵純白的大樹,上面點綴着金色的火花。

這是我化成灰都認得的,闊別了3736年的心願樹。

這是當年我和虹一起在曦亭星修的園子,當年的我為了展示自己小有進步的法術,引了幾股清河水于此,用法術幻化出漫天螢火,還有虹生日時我們共同施法種的純白心願樹。

我伸手抓住一只小小的螢火蟲,養了将近四千年,它卻和當年一般大小。我正準備放了它時,它飛了一段路,頓了一會兒,卻又回來緊緊貼住我的掌心。

它的翅膀在扇動,蹭得我的手心很癢很癢。

“乖,我回來了,我真的回來了……”我的聲音顫抖着,我撫摸着它小小的翅膀,小小的螢火蟲在四千年後都記得我的氣味。

我覺得我是個念舊的人,今晚碰見認得我的螢火蟲已經哭得不成樣子,此時此刻,我巴不得不見虹,我怕見到他我會失控。

可他偏偏來了。

他換下了宴席上那身烏黑的正裝,穿上了一身那些年他一直穿的,我最喜歡的白色,襯得他的兩腮更紅。他應是喝醉了,他抓着酒杯,搖搖晃晃,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失了領袖的威風,反而更像當年那個耳根經常微紅的少年。

他雙眼迷離,卻好像看到了我,朝我走來。我下意識地後退,不料他的動作比當年更敏捷,他過來直接抓住了我的手腕,搖了搖。

我有些害怕,想掙開,他的力氣卻很大。

“霁,別走……”

他的聲音卸去了殿堂裏的客氣,軟得一塌糊塗。他的雙眼終于睜開,死死地盯着我,也不知是不是在耍酒瘋,就好像我下一秒就會不見了一樣。

我又想哭又想笑,我不知道現在的他到底是怎麽看待我的,他保留了當年我們一同種的樹,卻在宴會上和舞女暧昧互動,對我客氣疏離。

我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将手抽了出來。虹的表情很困惑,我很想抽身離開獨自冷靜,但是我看出了喝醉的他所流露出的不舍。我沒見過他喝醉,在那一千年裏我甚至沒見過他喝酒。

“也不知什麽時候沾染上的習慣……”

我嘆了口氣,向內心認了輸。他面對着心願樹,靠在水邊的大石頭邊坐着,歪着頭似在思考什麽。我拼命忍住內心的小鹿亂撞,靠着他坐下來。一時,我們都沒有說話。我強迫自己看螢火蟲,很久才發現我一直在用餘光看他的側臉。

就是喝醉了,都還是那麽有棱角,看着高冷實則溫柔。時間真的善待他,讓他容貌一點未變,可是我缺席他的三千多年生活,時間也無法寬容。我不知道他想了些什麽,做了些什麽,做了些什麽,遇到了什麽人,回憶過什麽事。除卻記憶,沒人會認為我們曾認識過。

他一直都在太陽系閃閃發光,而我在遙遠的銀河系,過着與流星銀河相伴的日子。我們漸漸消失在了對方的視線裏,唯獨我一直在當年的回憶裏越陷越深。

我們原是兩條相交線,走過交點,距離卻越來越遠……

“我想,你到這裏來,不會只是為了商量兩系停戰的事吧。”

一個時辰後,虹大約是酒醒了,他打破了寂靜,又變回了他客氣的語調。

“不然還有什麽目的。”我淡淡地回應,目光不再敢看向他。

“難道不為了來找我敘舊?”

盡管如此,我好像能感覺得到他話語裏的那點調皮。

“看你的樣子,我還以為你不認識我了呢。”我鼓起勇氣,試着用三千年前的語調和他交流。

我說得很笨拙,我再也做不到當年那般的懵懂,可是虹輕笑了一聲,我看見了當年少年的影子,只是微紅的耳畔消失不見。他跳起來,拍拍手,我也順勢站起來,聽他進行下一步的交流:

“怎麽可能,但我是領袖,總要正經些吧。不過,我希望你親口對我說《宇宙法則》不是你篡改的。若是你,我真的不知該如何收場。畢竟篡改的人給兩系帶來了那麽多紛争,縱使我相信你,可種種證據都指向你,我必須确認。”

縱使是我,也不知該如何書寫他不完全相信我的難過。我的話語一下就冰冷起來:

“我絕不會做當年讓我家破人亡的事。任何有損和平的舉動,我寧願九死也不做。你也知麋鹿首領做了那般多挑起戰火的事,你為何不制止卻任憑他胡作非為!”

虹大約也是見太過火了,他的語調溫柔了些:

“你不知,若是旁人我早已出手。可麋鹿隊首領勢力龐大,當年我發現他所做之事時他的勢力早已進了千家萬戶。不僅如此,他在太陽系聲望也很高,更何況他也是古紀年人,本領高強,縱使是我也很難一舉拿下。要想徹底鏟除他,必須一步一步搗毀他的勢力才行。”

“我絕不會縱容他。既然你已經說了,那我便相信你,你不會做那樣的事。不說這個了,這裏沒有別人,來說說你吧,這些年過得如何。自那年錯軌後,我被隕石砸暈昏迷了一年,醒來後發現身處成型的太陽系,我一邊調理自己一邊蘊化星球,後來兩系重建,我滅了東南西北四方兇獸,降伏有異心的部落,做了太陽系的領袖。這麽多年我都在找你,可是太陽系沒有你的任何音訊。我猜測你是在銀河系,可我四處打聽,銀河系除了雙子再無任何古紀年人士。”

話語間,虹開始激動起來,他轉過頭來看向我:

“你為什麽不說明身份,若不是那次我在日曦殿見到你,我真的以為你已經……”

我被他的激動弄得失了分寸,我很着急,可是我并不知道如何解釋。我的腦袋像糊了漿似的,沒有半分與首領對抗的氣勢。虹見我又着急有委屈,知道自己有些激動,便收斂了一點語氣:

“好啦,還好你沒事兒。不過既然從前沒說,以後也別說,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說說吧,這些年你的故事。”

于是,我深吸一口氣,略過所有思念他的細節,将我如何隐居,銀河系如何衰落,如何認識绮,雙子如何篡改法則一五一十講給他聽。

無論怎樣,我還是堅信虹是以兩系和平為己任,不會做針對銀河系的事情,于是我毫不避諱地講了許多銀河系的信息。

“你受苦了。”

聽完我的事,虹一臉關心,可是,他再也沒有像從前那樣拍我的肩膀安慰我了。

他還是那麽溫柔,那麽有責任心,可是不知到為什麽,面對着這張和四千年前一樣的臉,依舊關心我的話,我還是找不到當年少年話裏的東西。我不傻,我聽得出當年他的話裏除了關心妹妹的語調以外別的情感,可是如今只殘存一些安慰妹妹的情感。

我大抵還是死不了心,有點不甘心的我想要找回當年的虹。

“小玫瑰呢?她怎麽樣?”

“她呀,自從和你的玫瑰分開後,一直怏怏不樂。她一直喜歡待在心願樹上休息,最愛在清河水裏嬉鬧,我便為她保留了樹和水,以保她快快樂樂地生活。”

我的內心像打翻了調味劑一樣五味雜陳,剛燃起的希望被一股子澆滅。我僅存的那一點希冀,原來也是為了小玫瑰的生存而留。

剛剛的話好似挑起了虹的興趣。

“我還記得,心願樹是我們一起種的。當時你個子小,還上不去……”

……

……

久到我們快把往事回憶完了,太陽也升起了。虹已答應與我共同商量兩系停戰一事,幾日後預言節他将把方案告知于我。我喜憂參半,幾個時辰裏,我徹底明白我再也找不到當年能與我一起毫無顧忌地說笑的虹。

我已經往前走了幾步了,虹準備去日曦殿處理政務。我停下腳步,萬分猶豫,最終還是選擇了鼓足勇氣回頭。

“你還有沒有什麽,想對我說的?”

好像過了很久,時光又到四千年前溜達了一圈,思緒紛雜得我連自己的心跳聲都聽不到。

虹嘴角上揚:

“若你願意,我們能一起守這宇宙千秋萬代。”

我終究還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太陽系。我不想明白什麽大道理,我現在也不懂什麽大道理。

我鼓足勇氣大膽求的,僅僅是一句“後會有期”。

我等了三千年,終究沒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