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仰不太有綁架良家婦女的經驗,因此他不确定正常的良家婦女被綁架會有什麽反應,不過肯定不是眼前這種——
她未免冷靜得過分。
清晨,客棧房間,一張方桌,四人圍桌而坐一一巧兒一早拉着他咬耳朵,自告奮勇要負責套話,雲仰便由得她去。
“這位姑娘,你家住何處?叫什麽名字?噢,你放心,我們不是壞人。這位是我的大師兄叫雲仰,就是他把你绐‘友善的’帶回來的;這位是我二師姊叫雲詠,漂亮吧?美麗吧?功夫更好哦!我叫雲巧兒,大家都叫我巧兒,我們是清虛派的弟子。姑娘看起來不像是武林中人吧?那你應該沒有聽過清虛派。沒聽過沒關系,我們清虛派就在赤省境內。對了,姑娘看起來就是挺有錢的樣子,想必是個富家千金。我們清虛派可窮死了,窮到都快廢派了,想想真是讓人煩惱不已——”
“咳。”雲仰輕咳一聲。
“師妹,你真是好會套話。”雲詠深深贊嘆。
“啊?”好像她自己先把底招光了。巧兒搔搔腦袋,笑得有點尴尬。
面紗忽然飄出一聲淡淡的輕笑一是的,沒錯,她依然戴着面紗。
話說師兄咋天送了她回來,自然是把她放在師妹倆的房內。基于男女授受不親,女女可能也授受不親,所以兩姊妹都沒有人動她,她也就保持原樣的睡去、保持原樣的醒來。
“我這身衣服穿了一宿,甚是不清爽,雲詠姑娘和我的身形相仿,可否借一套衣衫讓我換洗一番?待得梳洗妥當,再喝茶閑談也不遲。”
雲仰自識得她以來,這是她講話最長的一次,而且語氣幾乎是和藹可親,完全不像咋天那種木頭人似的。
雲詠點了點頭。“姑娘請随我來。師兄,借你客房一用。”
待兩道娉婷的身影移出門外,巧兒立刻迫不及待的移坐到大師兄旁邊。
“師兄,你看這姑娘神秘兮兮……噢!”被修理了。巧兒哭喪着臉抱着頭。
“不錯啊,連我們快要廢派都迫不及待四處宣揚。清虛派若是沒有收掉,豈不辜負你的一番心意?”雲仰收回敲她爆栗的手,悠然喝茶。
“人家就想刺激一下她的同情心、同理心兼羞恥心嘛!說不定她聽了心有所感,就給點銀錢補償你的救命之恩了。”
雲仰聽了,氣得都想笑出來。
“啊!別打別打!”她抱頭快躲。“師兄,我看她身段玲珑,手又膩又白,跟水蔥一樣。等她的面紗拿掉,一定是個不下于咱師姊的大美人!”
“那又怎地?”雲仰對女人的相貌着實不感興趣。
雙眸亮晶晶的巧兒還想說什麽,廊上已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從步履聽來,那位姑娘确實不谙內力,不若雲詠的輕悄無聲。雲仰心想。
巧兒把握機會飛快道:“師兄,這個姑娘一定很美,家裏一定很有錢,心裏一定很感激你。你大展神威救了她,她一顆芳心一定系在你身上。待會兒你看到她的真面目,就會發現她原來有多麽的……其貌不揚呃啊啊啊!”慘呼。
面紗姑娘站門口對她淺淺一笑。
當然,此時她已不再戴着面紗了。
巧兒真正是大失所望!
這姑娘眼睛小,鼻子小,嘴巴小,五官組合起來實在不怎麽樣。一張臉皮雖然不黑,卻透着一股糙黃的色澤,怎麽看都不健康。
她的美人呢?她的美人配英雄呢?她的有錢美人配英雄、然後讓英雄也變得很有錢呢?雖然師父有教,不可以貌取人,但是他們家師兄總得配個長相還過得去的吧?
巧兒失魂落魄地跌坐回位子上,整個人都蔫了。
雖然她師兄不是那麽膚淺的人,可是她是啊!
“姑娘請坐。”雲仰伸手示意。
“勞各位久等了。”那小姐施施然走過來。
走在她身後的雲詠目光和師兄對上,微微往臉上做了個手勢。
雲仰心頭一動。
清虛派有一門功夫叫“觀心術”,當然不是真正能觀得旁人的心思在想什麽,而是觀察別人的眼睛、神情,乃至于一絲一發的拂動,都有其意義。觀心術練得精琛之後,可由旁人一些不自覺的肢體動作或視線移動,猜測出他們的意向行事,達到料敵機先之實。
師父嫌這門功夫華而不實,花極多的時間收到的成效卻是極低,于是并沒有特別囑咐他們修練;倒是雲詠個性沉靜,對這門看人觀心的功夫很感興趣,于是三人之中她對觀心術最有心得。
方才雲詠的那個動作是在告訴他,這位姑娘的臉上有問題。
他們見到的,只怕依然不是她的真實相貌。
雲仰暗暗冷哼。這般藏頭縮尾,是在耍什麽心機呢?
他不動聲色地為嬌客倒了一杯茶,推至她面前。
“這位姑娘,我們小師妹不懂事,言行多有失禮了。”
“幾位別姑娘、姑娘地叫了,多麽見外。我姓柳,單名一個沁字,還沒謝過公子救命之恩。”柳沁抱手一拱,甚是文雅秀氣。
“柳姑娘。”他回以一揖。
“諸位用過早膳沒有?”
師兄妹互望一眼,巧兒的肚皮立刻不争氣地咕嚕嚕響,雲詠真正是恨鐵不成鋼。
“我們在房裏用過幹糧了,姑娘若是肚子餓了,只管叫小二送些早點上來便是。”雲仰神色不變地回答。巧兒的臉色轉為哀怨。
柳沁的眸中漾出一絲笑意。“我有個習慣,不能一人吃飯。要是一個人吃飯我是吃不下的,三位若還有些胃口,不妨陪我再吃一頓,就當是幫小女子一個忙。”
瞧瞧,這話說得多麽貼心啊!巧兒一時心有所感:“姑娘,你人雖不美,心腸卻好。”
“……”雲仰決定暫時裝做不認識她。
“……”雲詠決定學師兄的做法。
柳沁一笑,走到門口喚來小二。
不多久,菜肴一樣樣送上來,清粥、燒餅、油條、互漿、醬鴨醬菜,着實不少樣。
“不管接下來會不會上街要飯,起碼今天先當個飽鬼。”巧兒歡呼一聲。
“……”師妹,平時真有餓着你嗎?
她唏哩呼嚕,左右開弓不客氣地吃了起來。
柳泌舉起筷子,一樣文秀優雅地細細進食。
她的臉上雖然戴了面具,雙眼卻是遮不住。雲仰見她雙眸閃爍,靈動異常,顯是心計複雜之人,後頭定然還有話說。
他不急不躁,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起來。
三人自上路以來一直都是吃簡單的幹糧食水,難得有這麽多熱食,一時吃得心滿意足。
待小二進來收擡桌上的殘局,童新換上一壺新茶和幾樣細點,雲仰為所有人倒了一杯茶水,以不變應萬變,瞧她接下來要說什麽。
“雲公子。”
來了。雲仰心頭一凜。
“姑娘有事?”他一拱手。
“感謝公子救命之恩,就此別過。”柳沁站了起來。
咦?
她不是裝模作樣,她真的就開始往門外走。
雲仰忍不住和二師妹交換了一個視線,兩人眼中都露出訝異不解之色。
“姑娘,且慢。”他立時站起來。
“公子還有事?”柳沁的前腳已跨過門坎,回眸一望。
到底是吃人嘴軟,他良心過意不去。
“眼下雖然世道太平,行路上難免遇到波折,姑娘沒有人護送,自身又不會武藝,若是再遇到其它劫匪該如何是好?”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柳沁淡淡地道。
“這鎮子雖然不大,或許有些走镖的營生,不如在下陪姑娘去雇幾位镖師護送你回家?”
“我之前買了個婢女要陪我一起回家,後來死了,公子不是挺怪我的嗎?”
雲仰霎時啞口。
“唔,那位小婢女并不是喪生在姑娘的手下,我怎麽會怪你?”他清了清喉嚨。
“總之,求人不如求己,謝謝公子關心。”她轉頭又一副要走了的樣子。
“雇镖師是要绐錢的嗎?”巧兒突然蹦出話來。
“自然。”雲仰看她一眼。
“多少錢?”巧兒熱切地問。
“不少錢。”雲詠忽然微笑起來。
不對,雲仰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師兄,我說,你幹脆送這位姑娘回家吧?”巧兒甜甜地捱過來。“我們總不能讓她一個不會武功的姑娘家孤身上路。你好不容易救了她回來,難道要功虧一篑,讓她再被人砍死在半路上嗎?”
“師妹莫要胡說,世界上哪有這麽多壞人?”他輕咳一聲。
“巧兒,我們手邊還有師父交代的事要辦……”雲詠悠然開口。
“沒錯!”他松了口氣,感謝二師妹救援成功。
“所以,帖子我們負責拿,師兄盡管送柳姑娘回去,不用擔憂。”話風急轉直下。
雲仰向來就覺得他這二師妹沒有那麽簡單!
“雲公子俠義過人,豈能以銅錢俗物來衡量他的一身武藝?柳沁雖是女流之輩,也萬萬不敢對公子如此輕慢。”柳沁臉上的面具着實精巧,當她微笑時,連表情都會跟着一起改變。
巧兒急了起來:“可是……”
“倘若雲公子願意好人做到底,護送小女子一程,柳沁除了承擔途中所有花費,事後願意送上五百兩銀子,讓雲公子代為救貧濟苦、行俠仗義。”
巧兒喜出望外:“我們就很貧!我們就很苦……”
啪!她的大嘴巴馬上被她師姊一把撝住。
“柳姑娘真是蕙質蘭心。”雲詠微微一笑。
“五百兩很多嗎?”即使嘴巴被撝住,巧兒依然要奮勇地殺出話來。
“不多,就差不多夠咱們清虛派幾年的開銷。”雲詠安然道。
幾年啊?幾年?用“年”來算的?巧兒被撝住的嘴巴張不了,眼珠子已瞪得老大。
“烏庸、烏庸!”師兄、師兄!
雲仰長袖一振,哪裏能當那送貨走镖的镖師呢?正要開口拒絕,巧兒眼光一轉,對着桌上那些精致的茶點,露出好可憐好可憐好可憐的樣子一—家裏沒錢了。
師妹餓肚子了。
難得能吃一頓好。
如果有錢就天天能吃很好很好了……
片刻前,兩位師妹心滿意足的神情回到他的心田。
五百兩雖不能用一輩子,卻能解得一時的燃眉之急。他身為清虛派首徒,師門有難,兩位師妹的期待,教他如何袖手旁觀?
雲仰長嘆一聲。原來為五鬥米折腰,就是這種感覺。
“承蒙柳姑娘不棄,就讓在下護送姑娘一程吧!”他無奈地拱手一揖。
“耶!成功了!有錢了!”巧兒高舉雙手歡呼。
柳泌非常慷慨地替他們結清了兩間房錢。
上路前,雲仰一遍又一遍的叮咛,在哪裏打尖,在什麽地方留記號,到了北山幫應該找誰,他何時去和她們會合等等。
要他放着這兩人自己上路,他實在是不放心啊!幸得雲詠心細,不像巧兒那樣莽莽撞撞的。這一路去北山幫的路并不複雜,想來是不會出事。
對吧?
“師兄,你自己一路上小心,莫讓柳姑娘有什麽閃失。”雲詠細心囑咐。“不然錢就收不到了。”
“是啊,師兄,快拿了銀子來贖我們。”巧兒離情依依。
為什麽他覺得這兩人關心錢比關心他們要分開的事多?
雲仰站在街上,望着兩位師妹遠去的背影,一時間竟然有些心酸。
這不只是他們第一次一起出門,也是他第一次讓她們自己上路啊!
“雲公子,我們也上路了嗎?”他身後響起一個悠然的響音。
他慢慢回過頭。
一回頭又是那個剛正少俠的臉,和師妹面前的老母雞臉相距甚遠。柳泌不禁覺得好笑。
她戴回了她的紗笠,身上依然穿着雲詠的淡藍夏衫。領口與面紗之間露出一小段白皙的頸頂。
巧兒說的沒錯,從身段看來,她确實是個美人胚子。雲仰不由得好奇起那張人皮面具下是怎生相貌,不過這個念頭一閃而逝。
“姑娘家在何處?”
“我要往白省去。”她回答。
其時國號為“平”,天下分青、黃、赤、白、黑五省,以及朝廷所在的金都。
金都位于平朝的正中央,自成一格,皇宮就在此處。以地理位置來說,金都位于黃省的境內,因為黃省是平朝最中央的省分。
因着金都的緣故,黃省在五省之中雖然地域最小,卻是最繁榮富庶的一省。幾乎所有達官貴人、權勢世家,乃至于大幫大派在黃省內都有分部或堂口。
黃省上頭是位于北方的青省。青省的面和最大,地理位置卻最貧瘠。越靠近北方,氣候越加嚴苛。夏季酷熱,冬季酷寒,地廣人稀,幾乎不宜人居一一北方第一大幫會“鐵血門”便以此為根據地。
赤省位于南方,為稻米水澤之鄉,富庶程度僅次于黃省一一他們清虛派的清虛山就是在赤省。
白省位于西方,境內多為高山,以出産礦産為主,山頂長年和雪,因此有“白省”之名。
黑省位于東方,臨海而立,由于附近海象有溫暖的黑流經過,海水的色澤深青,因此有黑省之名。黑省的魚鮮知名,乃天下一絕,水上功夫最好的海鹽幫便是由此處發跡。
他們原定要去的北山幫,就位于黑省與青省的交界地,此去的東北方。
若她要去白省,表示他們得往回折返三十裏山,從西首下山,這一段路程可不算短。
“姑娘,在下還是替你雇輛馬車吧!”雖然馬車笨童,行路比較慢,可是她一個悄生生的姑娘家,也不能強求跟他們江湖人一樣跨馬而行。
“不用,買兩匹馬就好,比較快。”
原來她會騎馬!她這麽配合倒是讓雲仰對她的印象好了不少,原本他以為自己要伺候一個驕縱的千金小姐,正自頭痛。
須臾間,他挑了兩匹馬回來,中途又置辦一些幹糧水袋,兩人便上路了。
他們一路直驅三十裏山。
山路難行,尤其是騎馬。便是大男人家,騎了一個時辰之後也要腿酸腳麻,柳沁卻完全沒有他想象中的嬌弱。她坐在馬背上的姿勢穩穩當當,顯是早已習于騎騁。
不知她是什麽來路?他尋思。
一般姑娘遇到強人搶劫,或看到死人,早就吓得花容失色,她卻從頭到尾都很鎮定,鎮定到讓他幾乎覺得她很冷血。
他很想問個清楚,可是又覺得問越清楚,牽扯越深,何苦來哉。他們清虛派自己都自身難保,他哪有心情去管別人的家務事?
不過,該問的東西還是得問清楚。
“白省以礦藏豐富聞名,姑娘家中莫非是當地的礦主富戶?”
“我沒說我家在白省。”柳沁看他一眼。
他一怔。“那柳姑娘此去數百裏的路,是為了何事?”
“我自然有我的原因。”
她只差沒說“少管閑事”了。雲仰冷冷一哼。
“姑娘的私事原也與我無關,不過我倒是要在這裏說清楚。若姑娘這一去,讓我發現你居心叵測,有違法犯事的意圖,我卻是不會客氣的。”
柳泌格的一聲笑了出來。
“原來你是擔心護送到一個強盜頭子或殺人狂徒嗎?放心,我去白省只是因為它離我家很遠,小時候常聽家中長輩說它的山多高、雪多白,風景多美,說得一副人間仙境似的,我想去瞧瞧而已,順便探望一下住在那裏的親戚,瞧完了就要回家了。我既不違法也不犯事,這樣你安心了吧?大俠士?”
雲仰被她講得尴尬,尤其是最後那句“大俠士”。
“就為了瞧風景,死了一個小婢女,值得嗎?”
說來,他念茲在茲還是那個小婢女。柳沁嘆了口氣,對他正直的呆氣倒也有幾分佩服。
“我路都走了一半了,現在再折返,不也是同樣的路?既然如此,幹脆繼續往前走。頂多到了親戚家,讓他們送我回去就是。”她不在乎地道。
雲仰只能搖頭,不再多說。
他行事向來光明磊落,最不耐煩這些婆婆媽媽的事。既然已承攬了她這樁“生意”,總歸是将她安然送到目的地,便與他無涉了。
“雲公子,我有件事想請教一番。”她突然道。
“什麽事?”他目視前方,不偏不倚。
“我見巧兒姑娘對于金錢的事頗為上心,請問清虛派是發生了什麽事?”
“……”他清清喉嚨。“這是敝幫的一些私務,大抵不脫柴米油鹽,讓姑娘笑話了。”
“是我問得唐突了。冒眛再請教一下,你們的師父還健在嗎?”
“師父依然康健,上月剛雲游歸來。”
“我瞧你對江湖的事所知甚多,想來是經常陪尊師外出雲游了?”
“其實這些江湖事多是師父撿些新鮮的同我們三人說說,我只是擡師父牙慧而已。”
“嗯。”她點點頭。“那平時你們師兄妹在清虛派,都在做些什麽呢?”
大概是年輕姑娘對于江湖門派的事挺好奇的吧!這也在所難免。
一提到師門,他的心情就比較輕松些。
“平日自然是潛心修練本派的武功心法。師父雲游在外時,我便代為處理門中事務。”
“比如說?”
“有時其它門派的人上山到訪,我自然應該親自接待;又或者日常吃飯用度的事,小販上山賣菜賣肉等,也需有人處理。”雲仰不覺得這些是不可談之事,便答了。
“我明白了。”柳沁點點頭。“也就是說,你們三人平日不事生産,只知練功,而你們的師父只會下山雲游花錢,最後把錢花光了,于是清虛派就鬧窮了?”
這姑娘講話怎地如此不讨人喜歡?
不過,說得也不能算錯。
最後,他只能深深長嘆一口氣。
“是我這個弟子無能。”
“賺錢營生本來就跟混江湖不一樣,不怪你。”她輕笑起來。
雲仰真是越聊越堵,最後幹脆不說話了。
中午他們經過咋天的那個茶水鋪子。兩人草草打了尖,繼續上路。
行經他撿到荷包的岔路,他突然想起一事。
“昨日事出突然,我只得将那婢女草草埋葬,今天上山時,倒忘了買份香燭祭奠她一番。”
柳沁突然長長嘆了一口氣。
“公子真是好心人。”濫好人!
她在笑他濫好人嗎?雲仰有這個感覺。
對他來說,他只做他覺得對的事,管他別人如何想。
“姑娘可還記得她家住何處,有沒有其它親人?”
“不曉得,”她不在乎地聳了聳肩。“她在路邊賣身葬父被我遇到,我看她可憐就買了下來,哪裏會間那麽多?”
雲仰劍眉一皺。
“或許另日我們路過她的家鄉,可以四處問問。”
面紗下的她翻個白眼,不過不敢讓他知道。
雲仰突然拉停了馬!柳沁心知有異,連忙在他身後跟着停了下來。
此時正是晴日暖風,綠陰幽草勝花時。在一片蟬聲唧唧中,雲仰定定望着前方的樹林。
“閣下既然來了,何不現身?”雲仰朗聲道。
靜了片刻,林中突然傳出一聲長笑。
“這位少俠好利的眼色。”一名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緩緩走了出來。
他的身後跟着四個手下,雲仰一看身後那高矮胖瘦四人,就知道是咋天的手下敗将。
中年漢子見他劍眉朗目,身長玉立,心中生出惜才之心。
“少俠,我的幾個兄弟昨日多有冒犯,望請海涵。”中年漢子客氣地一揖。
“豈敢。”雲仰舉手回禮。
“四哥,就是他。”那個胖子在後頭恨恨地道。
柳沁把面紗摘下來,随手往旁邊一扔,對胖子扮個鬼臉。
“柳姑娘不可無禮。”雲仰淡淡地道。
昨天他們四人合攻他一個,他對其他三個人都點到即止,只有這個胖子杖着力大無窮,胖子最是記恨。
“敢間這位少俠尊姓大名?”那個被叫“四哥”的中年漢子拱手問。
“在下清虛派首徒雲仰,不敢請問閣下大名?”
“我們幹嘛告訴你?”胖子怒問。
中了好幾記雲仰的“浮雲掌法”卻不服輸,于是雲仰咋天放倒他的力道最重,想來這“确實,躲在樹林裏做些雞鳴狗盜之輩才做的事,怎麽敢四處跟人家報名字?”柳沁憐牙俐齒地道。
“你,你……小妖女!”胖子氣紅了臉。
“柳姑娘,何必與人逞一時的口舌之快?”雲仰揚手制止她。
“昨天他們四個大男人合攻我一個弱女子,還讓我新買的婢女當場沒命,怎麽他們可以堵我,我不能說他們?”
“七弟!”中年漢子制止了胖子,目光移向雲仰身後的女子。“柳姑娘,敝幫誠心請柳姑娘到堂口一坐,還請姑娘随我們走一遭。”
“我不去。”柳沁索性下了馬,直接躲到雲仰身後。
中年漢子的目光轉而對住雲仰。“雲少俠,我們鐵血門與清虛派往日無冤,近日無仇,還望清虛派莫涉入此事。”
原來他們真是鐵血門的人。雲仰不禁看她一眼。
“在下已經答應柳姑娘送她回家,做人不可言而無信。”
“你們清虛派是管定了這檔閑事?”中年漢子一直客客氣氣的,此時終于也不禁面色一板。
“此事與清虛派無關,全是我個人所為。我既已绐了柳姑娘承諾,便需信守到底。閣下若有意見,直接沖着我雲仰來便是。”說到這裏,他不禁冷哼:“江湖素來傳聞,鐵血門雖然行事亦正亦邪,卻非宵小之輩,沒想到今日淪落到強搶良家婦女,還殺害無辜小女孩。”
胖子氣得沖出來。“什麽良家婦女?小妖女,少在那裏裝神弄鬼,快把東西交出來!”
“七弟!”中年漢子喝止了自家兄弟,轉身向他。“雲少俠,既然你執意要插手此事,恕在下不客氣了。”
雲仰又看了柳沁一眼。她拿了人家什麽東西,讓鐵血門追得這麽緊?
“別忘了你答應要送我回家!你的兩個師妹還在等你回去接她們!”她搶着道。
雲仰無奈,只得轉頭面對那位“四哥”。
“在下與柳姑娘有約在先,實在不能輕毀承諾。待我将柳姑娘安然送到之後,其餘的事便與在下不再相幹。”
白話文就是:你們先讓我送她到達目的地,接着你們要做什麽都不幹我的事。
“多說無益,上吧!”四哥沉聲說完,身形一動。
這人的功夫比四個兄弟高出甚多,雲仰不敢硬接,腳尖一點,膝蓋連彎都沒彎,整個人突然平平往後滑了出去。
“好俊的輕身功夫!”四哥贊道,足尖一點跟着追到。
兩人迅速交換三招。雲仰的劍并未出鞘,四哥掌風雖然淩厲,卻招招避開他的要害,兩人都存了試探對方底細的心。
雲仰心中微覺奇怪。
四哥的功夫雖然比其它人好,可是事到臨頭總是短了一寸。例如他這招擒拿手,明明只要再往前一寸,就能擒住雲仰的手腕;他下一招鷹爪功明明再往前一寸,就能戳中雲仰的心口大穴。
他只要擒住自己,柳泌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不曉得為什麽他的招數不用到盡頭?
數十招過去,雲仰已瞧清了四哥掌法中的套路,尋了一個空子,長劍出鞘。
四哥立刻護住胸前要害,雲仰用的卻不是劍身,而是劍鞘。
他的劍鞘從一個莫名其妙的方向轉過來,戳中四哥腋窩。四哥臉上的表情似癢似痛,古怪之極。
這一下透力極深,雖然只是劍鞘,也讓四哥痛入心肺。
“承讓了。”雲仰心想對方應是心讓自己,才會招招保留,不由得拱手謝讓。
四哥的臉色又青又白,身後的四個兄弟臉色大變,柳沁嘻嘻一笑。
四哥深吸一口氣,調勻氣息,對他抱拳一笑。
“少俠好俊的身手,在下技不如人,無話可說,請。”舉手往身前的路一比。
“四哥……”高個子連忙上前。
“住口。”四哥沉聲道。
雲仰佩服他的氣度,點點頭。
“多有失禮,請勿見怪。柳姑娘,我們走吧!”
柳沁對他們扮個鬼臉,胖子氣得原地直跺腳。
“他們會不會追上來?”柳泌騎在他身旁,看着身後的五條人影。
“他們若要追上來,就不必讓我們走了。”
“有道理。”
兩匹馬迅速拐過前方的彎角。
突然間,兩匹馬腳下一空,兩人連叫都來不及叫,直接連人帶馬墜入地底裏。
“啊一一”柳沁的尖叫聲響起。
雲仰苦笑了一下——
這廂看走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