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我和龍之涵從公安局走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然見晚,夕陽映的半邊雲霞紅彤彤,将高樓大廈變為黑色的剪影,車來車往的街道,高高橫架着的紅綠燈不斷變換數字,整個城市半面亮紅色,半面黑影,帶着一抹柔情色調,卻骨子裏透着鋼鐵的冰冷。

我有點垂頭喪氣,她拍拍我的肩膀說:“別灰心,就算是跟蹤狂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我這裏還有一瓶防狼噴霧,送你了,我只用過一次,裏面應該還剩很多。”

“……我能好奇的問下,你用過的那次是什麽情況嗎?”

“唔,記得是在華夏東北的森林裏噴了一只野生棕熊?”她手指托着下巴尖回憶了一下,然後雙手在頭頂比劃着說。

“那次跟着驢友團在野外紮帳篷睡覺,睡到一半突然覺得頭頂有涼風吹過,我就想呀,帳篷裏怎麽會刮風呢?一睜眼,哇!一張碩大的熊臉正在嗅我頭發!原來是帳篷頂被一只棕熊掀沒了,我當時手邊只摸到睡袋裏的防狼噴霧,于是對着棕熊的鼻子就那麽一噴……啧啧,可憐的熊啊!”

“那你沒受傷吧?”我吓了一跳。

“當然沒有,”龍之涵得意地笑道,“幸好那棕熊第一個掀的是我的帳篷,要是換了團裏的其他人,可能就兇多吉少了。”

“……那你可真厲害。”我嘴角抽搐。

說話功夫,我倆已經走到了淮陽街了,這裏有一個夜市,附近有很多小吃攤,其中有一家小攤客人特別多,圍着一圈人在選串串……對,沒錯,我帶她去吃麻辣燙了!

最近因為入室劫匪被殺案的事情,我向溪楠雜志社請了半個月的病假。這半個月裏,我又是收拾家裏,又是受傷住院,再加上請客吃飯,送禮,此時銀行卡裏的錢已經花的七七八八……實在是有些囊中羞澀,請不起更豪華的飯菜了。

反倒是龍之涵的表現讓我有點懵逼,她居然一臉興奮的說:“麻辣燙!我聽說過!是不是華夏的philter(春-藥)!咦?你請我吃這個想幹嘛?”

卧槽?!我跪了!“龍大小姐,你從哪裏聽來的這種不靠譜的信息啊……麻辣燙只是一種華夏随處可見的小吃而已,雖然不太衛生,但也不至于添加這個呀!你也不想想philter多貴啊!”

“真的不是?”龍之涵一副懷疑的模樣盯着我。

“真的不是!!”我咬牙切齒地舉手發誓。

“哈哈,逗你玩的。不過你居然連philter這個單詞都知道,看樣子是個老司機嘛!”

“咳咳咳。”我握拳掩嘴。

龍之涵拍拍我的肩膀,“放心,姐姐我不吃嫩草。”

“饒了我吧,我哪有那個膽子呀……”我哭笑不得。

吃過麻辣燙之後,我們互相留了個手機號,便各自離開了。

我乘公交車回到陳豆芽家,拿備用鑰匙打開門,發現陳豆芽仍然在客廳的電腦前奮戰。我手裏拎着麻辣燙外賣喊道:“豆芽!吃飯了!請你吃麻辣燙!”

陳豆芽兩手噼裏啪啦在鍵盤上猛敲,頭也不回地說:“不約!”

“約個屁!趕緊下線!待會涼了你就吃紅油吧!”

“哦哦!馬上!五分鐘!”

“那我放這裏了,你待會兒自己吃!”我走進客房。

“好嘞!”

他家客房只有主卧的一半面積,擺了一張床和衣櫃,就再也放不下別的東西,窗簾合着,屋裏一片陰暗,仿佛世界只剩下了我一個人。我沒有開燈,關上門,把自己重重摔在床上,手掌捂上眼睛。

好累,真的好累。

好想睡覺。

于是我閉着眼睛扯開被子,在黑暗中蠕動着爬進被子裏,裹上。柔軟的被窩能帶給我安全感,我仰起頭,四肢癱軟完全放松身體,這幾天接連不斷的事情逐漸浮現在眼前……

在一片狼藉的客廳裏,我右側腳邊倒着一具死不瞑目的屍體,黑衣男搬了板凳坐到我的面前,說:

“……你是一個很好的誘餌。”

我知道,我知道,我今天已經被魚盯上了。

“……鑰匙是一個很重要的東西,目前有三方勢力都在盯着它。”

所以,你想要釣的究竟是哪條魚。

“……只希望你一會兒別怨我就行。”

哼,就算怨恨又怎樣?作為一個誘餌,一個被捕的蟬,不論是螳螂還是黃雀,我都沒辦法反抗,這句話說得真沒意思。

“……別悶在被子裏了,也不怕把自己憋死。”

事多!紮了我一刀還想……等等!

我猛地掀開被子坐起來,瞪大眼睛看向窗臺上坐着的黑衣男——此時窗簾已經被拉開,清冷的月光照進屋裏,窗戶大開着,夜風把窗簾吹起卷動,黑衣男仍是那身黑漆漆的皮夾克套裝,斜坐在窗臺上,一條長腿屈膝蹬在窗臺上,另一條長腿随意的垂下。

“你怎麽在這裏!”我咬牙切齒。

“呦!幾天不見看來你還挺想我的。”黑衣男狹長的眼角微微彎起,似乎在笑,臉上仍戴着黑色口罩,一個笑臉的顏文字遮住大半張臉。

什麽惡趣味。

我瞪着他,“你這次又想幹什麽!”

“沒什麽,來看看你還活着嗎。”黑衣男貌似心情很好,說話語調都帶着笑意。

“不好意思,我還活着呢!倒是你,怎麽還沒死!”我惡狠狠地說。

“啧啧,這話坐在床上說,真是沒有說服力。”他從窗臺上跳下來,軍靴踩着地板,從容地走到床前,伸手托住我的下巴。

“卧槽,你要幹嘛!”我寒毛一瞬間炸起,蹭的一下從床上蹿了起來,跳到地板上。

“噓——”他戴着黑手套的手指豎起在口罩前方,“別吵到你的室友,你總不會希望他也被卷進來吧。”

“你……”還威脅我。我氣的腦袋都要冒煙了,說不出話來。

黑衣男悶聲笑了笑,才繼續說道:“好了,不逗你玩,這個東西給你。”

他随手扔過來一個反光的小物件,那東西在空中劃過一道閃亮的弧線砸向我,我下意識伸手接住,仔細一看,手掌裏捧着的是一把金屬鑰匙。

我手一哆嗦,又把鑰匙扔了回去。

“你給我這個幹嘛!這就是他們要的鑰匙?你害我還不夠嗎!”

“害你?”他愣了一下,似是沒想到我會這麽說,眼裏逐漸沒了笑意,沉默半晌,他才用生硬的語氣說,“随你要不要,這是給你救命用的。你以為你這個假誘餌能撐幾天?你以為他們查不出來就不敢動你?你太高看自己了。”

我瞪着他,再低頭瞥一眼掉到被子上的金屬鑰匙,“保命用?怎麽用?”

“怎麽?這會兒不跟我犟了?”他諷刺道,“放心,這只是一個地下車庫的鑰匙,你自己去看吧。”

他轉過身走向窗臺,月光下的他背影挺拔清晰,一道道邊緣鋒利的像刀刻般。

“等等!”我意識到我誤會了他,心裏有點過意不去,仔細想想,雖然他把我綁在凳子上又紮了我一刀,但是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洗脫了公安局的嫌疑。可有件事我始終想不懂……

“你…你叫什麽?你為什麽幫我?還有藍明月的圈套……是、是不是你做的?”

黑衣男停住腳步,轉回頭,再次看向我,月光從他身後穿來,他的正面在陰影裏模糊不清。我聽到他輕笑了一聲,略帶磁性的聲音說着:“夏暮生,如果我要對付你,用得着設圈套麽?”

他大步向我走來,我下意識後退一步,後背卻抵上冰冷的牆壁,無處可退。他戴着皮手套的手指撫上我的脖子,我雞皮疙瘩簌簌立起,想要逃卻動彈不得。

他說:“就像現在,你的大動脈就在我手下,我只要輕輕一握,你就會死去,而且死的不會有痛苦。”

“那,那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麽?”我嘴硬道,“你把我當誘餌,為了釣誰?我作為受害者,有知情權!”

他嘆了口氣,“你怎麽這麽犟?有的時候無知才是幸福。”

我繼續瞪着他。

“既然你這麽想知道,那我可以揀一些你能知道的告訴你。”他松開我的脖子,走到窗臺旁倚靠着,手指自然地伸進立領夾克的衣袋裏,掏出煙盒,取出一根香煙夾在指間,頓了一下,似乎想起來自己戴着口罩這回事,便随手把那根香煙向我扔來。

我手忙腳亂的接過煙,莫名其妙地看向他,“幹嘛?”

“會抽煙嗎?”他說,“你抽一顆給我聞聞。”

我無語,這人什麽毛病,煙瘾犯了不能抽,居然靠二手煙過瘾?

我向他要了打火機,在唇邊點燃煙,再把兩樣東西都遞給他,“給,自己拿着聞吧。”

他又低聲笑起來,接過煙夾在指間,煙氣袅袅升起,在他身邊缭繞。他開始給我講述這件事其中的因果。

他開頭的第一句話,就讓我心裏一驚。

他說:“夏暮生,你可知道,夏愛國并沒有兒子。”

我有那麽幾秒鐘大腦是空白的,接着一口氣堵在胸口,憋得我氣血上湧,幾乎一瞬間就撲過去揪住他的衣領,沖動大喊道:“你再說一遍!我爸沒有兒子!那我是什麽!”

“我不知道你是什麽。”他沒有動彈,眼睛注視着我,任我拽着他的衣領,聲音仍是略帶磁性的平靜,“反正夏愛國早在八幾年就查出來無法生育,他和古淑華一直是搭檔,古淑華也沒有懷孕過的跡象。他們在九一年的時候消失了半年多時間,回來之後帶了一個小嬰兒,就是你。”

“我是……撿來的?”

“不知道,誰也不知道,也許只有夏愛國他們本人才知道。”他伸手輕輕推了我一把,我後退一步,松開他的衣領。

“你去床上坐好,別一驚一乍的,待會兒把你室友喊進來了。”

我恍惚中順着他的話坐到床邊,順手把床上的被子抱起來卷成一團。

“接下來我要說的,你聽完就藏在心裏,別對任何人說,也別自己胡思亂想,你就當自己是個倉庫,把東西存起來上鎖,等日後用得到的時候再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