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煙煙離開後，季晴沿着原路返回公寓。

其實，沈卿讓她沒有安全感的，何止他從不給她機會分擔他的情緒，和從不給她任何承諾這兩件事。

他們是在酒館附近的小路上相遇的。

喝醉的季晴腳一崴，跌到了拐角處突然出現的男人懷裏。多麽爛俗的偶像劇式相遇。

季晴吐了他滿懷。

沈卿低頭看着自己衣服上的嘔吐物，頓時想起了自己從前的經歷。

于是，他半拎半扶地把季晴帶到了酒館裏的女廁所前面。

季晴卻沒聽話，像個八爪魚一樣四肢挂到他身上，嬌喘順着紅唇吐露出來，在他耳側攀岩，蹿的爬至大腦頂端，前所未有的呆滞。

他以為是燈紅酒綠又一次擾了他的脾胃，亂了他的心。

他在季晴身上找到了她的手機，想要替她呼叫緊急聯系人，卻發現這姑娘沒有設置緊急聯系人。真是粗心。

他只好抱着季晴，回到自己的賓館，讓她睡在自己的床上。

他枕着冰涼的地板，心跳莫名，失了眠。

“帥哥，你叫什麽？聯系方式存一下？有女朋友了嗎？你看我怎麽樣？我很好養活的，一點不貴。”

“你把緊急聯系人設好。”他真是太不解風情，還要再補一句，“免得我這樣的人再被你賴上。”

季晴追人法則：美貌先行，死纏爛打在後。

她本來以為，沈卿是個釣系美男子。但是事實證明，他是真的腦子不好使。

比如，确立關系的第一天，他就給她定了一堆破規矩。

超長條的“底線清單”——喜歡的食物，喜歡的影片，喜歡的飾品……她得配合他的愛好。

他說，不能做任何傷害我的事情。

她說，我這麽愛你，我怎麽會傷害你。

他說，如果有一天想跟我分手，就罵我一頓，打我一頓，然後轉身走人。

她說，那不就是打情罵俏嗎。

他說，平常你不能跟我打情罵俏，不然我會默認你是要分手。

她腹诽，沈卿你真的好麻煩啊，不帥的話注孤生。

回到公寓裏，沈卿已經收拾好了餐盤，一切都打掃得很幹淨。他襯衫領口的扣子剩了兩顆未扣，敞開着一種誘惑。

季晴走過去，從背後抱住他，嗅着他的味道。和他短短相識不過一月，她卻已經在奢望歲歲年年。而他始終平淡、始終波瀾不驚的樣子，真是叫她覺得有點不公平。

沈卿看她突然抱過來，有些疑惑。

他低聲道：“是，是要嗎？”

季晴一羞，踮腳抓住他的耳垂，狠狠得揉了揉，覺得還不解氣，又咬了咬他的肩頭。

“不是！”她又氣又想笑，“你昨天把人家折騰成那個樣子，你還……”

沈卿突然轉過身，看着季晴的臉，揉了揉她兩頰上的酡紅，他的手指像帶着暗電，激得她臉頰更燙。

季晴想躲開他的目光，撞到他的懷裏，她抓着他的衣服，一時抓得緊了，便将他薄薄的襯衫印上他胸口的汗跡。

“沈卿，我問你一個問題。”

“嗯。”

沈卿的手臂環住她的肩，擦過她柔黑的發絲。

“你有多喜歡我？”

沈卿微微一愣。他低頭看着懷裏的這個腦袋，伸手擡起了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說道：“我不是說過麽，你是我第一個女朋友。在遇到你之前，我從沒想過要戀愛。”

她的手指順着襯衫往上滑，輕輕抓上他的領口：“那為什麽是我？”

是因為□□，還是合适，還是說不清楚的理由。

她需要一個理由。

沈卿的呼吸垂下，每一瞬都讓她的手指微微發顫。她曾以為，熱烈的愛情，是驚濤駭浪，可當她身處其中，連風吹草動都會随時拍翻她的理智。淡薄如紙，俊朗如畫，正是她的心上人。

“沈卿，我不只要一個第一任女友的特殊性，我想要你的全部，你的百分百。”

沈卿的整顆心髒都被她戳中了。

他喉頭一澀，輕輕咽了下口水，努力維持鎮定，聽着她接下來的話。

她踮着腳，在他唇上輕輕一啄，然後說道：“我想你把你的過去和未來都交付給我。我想要了解你的所有，承擔你的所有。聽着，沈卿，我不許你以後的生活裏可以沒有我。我想要我們永遠息息相關。所以，”踮起來的腳尖毫不退縮，“給我不給？”

沈卿沒有立刻回答她，她拉着他的領口，使勁朝下扯，扯得他的頭再低一點，然後吻上他的唇，像是得不到回應就不會松口，就不會放手。

沈卿的手捧上季晴的臉頰，然而，卻是為了在下一秒勉力推開她。

與他的唇分離的剎那，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受傷，心裏的那一點點期待瞬間跌為爛泥。

沈卿推開她之後，雙手不知如何擺放，好像想要扶住她的肩膀，好像想要縮回他的褲子口袋裏，可是他毫不回避的看着她受傷的眼神，雙手移到胸前去扣他襯衫上松開的扣子。

扣好扣子之後，像是終于完成了一種儀式。他才開口道：“如果你要離開我，我不會攔着你。”

季晴真沒想到，他要說的竟是這樣的話。她以為他應該會有求生欲的，最起碼他可以先裝出來哄哄她，為什麽要這樣絕情。

有淚滾落。

沈卿愣怔地看着她，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接她的淚，被她甩手打開。

他走上前去：“你怎麽了？你受傷了嗎？”

季晴看到他狀似無辜的眼神，頓時憤怒起來。她那麽真摯的告白，被他回避，他連安慰都沒有，句句薄情，卻還裝作傷人不自知的模樣，真是将她的一顆真心踐踏得徹底。

季晴摔門而出。

沈卿去拽她的手，被她呵斥道：“不是說不攔嗎？”

他的面容終于浮現出了慌亂。

“你不是說，不喜歡我對你……你說你昨天被我折騰成那個樣子……我以為我讓你不舒服了……”

季晴忽然被他搞得有些迷惑。他們剛才談話的重點是這個嗎？

氣氛頓時古怪起來。

沈卿：“我以為你是嫌棄我了。”

季晴猛眨着眼，更加一頭霧水：“什，什麽意思？沈卿你到底在說什麽啊？”

沈卿：“如果你覺得跟我在一起體驗不好，想要離開的話，我不會攔着你的。”

季晴差點吐血。她的怒氣忽而發不出來了。

他特麽的是不是故意這麽轉移話題的啊？

不然的話，他是瞎了還是聾了？她是被他折磨的狠，恨不能咬死帶給她疼痛的他。難道煙煙說中了，他就是一個無情的打樁機。

季晴忿忿地跺了跺腳，狠狠地推了沈卿一把。

她本來想打他巴掌的。

“你，你真特麽的腦子裏有坑！”

她跑出了幾步，然後又跑了回來，看沈卿呆在原地，并無生氣的看着她。

他，他不生氣？

“你這個大笨逼，二臂，蠢豬，王八蛋！……”

沈卿只是靜靜的眨着眼，有一瞬，睜開眼的時間放緩了一秒。

他們就這麽眼神對峙着，又過了幾秒鐘，沈卿走過去把季晴一把撈到了懷裏，連拖帶拽地又請回了房門。

雖然是沈卿無情惹惱她在先，但現在看來，似乎都是她在無理取鬧。季晴的怒火莫名的給澆滅了。她只覺得奇怪，男人們的自尊心不都是很強的麽？何故她那樣罵他，他真當沒聽到似的？她都被他追到手了，他脾氣還這麽好的話，那她更想嫁了。這一下，她又想到了之前她的焦慮。她沒有要到他愛她的理由，也沒有要到他的承諾。

好像什麽問題都沒有解決诶。

季晴從沈卿懷裏擡起頭，弱弱道：“沈卿。”

沈卿低下頭：“啊？”

季晴：“我不是故意跟你吵架的。”

她将沈卿圈得更緊，想只扒緊貓糧的貓咪。

“我太喜歡你了，所以我暴躁，我無理取鬧，我患得患失。答應我，你一定要原諒我。”

沈卿的心裏還沒轉過彎來，他分外疑惑：他跟季晴吵架了？什麽時候？難道是剛剛？很有可能。難怪季晴跑到房門外去了，是差點要離家出走嗎？他們是吵什麽了，吵得後果這麽嚴重？

此刻，沈卿特別責怪自己，以為是自己有什麽地方沒有讓着季晴，跟她拌嘴，惹她傷心，最後自己還什麽都記不住，轉瞬眨眼就忘，情緒全留給了季晴，這對她多不公平啊。想到這裏，他滿是愛憐的撫了撫季晴的頭頂，溫柔的說道：“沒有什麽原諒不原諒。沈卿永遠都不會生季晴的氣。”

季晴那顆原本受了傷的心，仿佛突然被灌了蜜糖，方才的傷口恬靜的彌合起來，化作了更堅強的盾。

兩人難舍難分的淋漓眼神一對望，便又裹着，亂皺到一團裏去。

她趴在他的胸膛上，湊到他的唇邊，毫不滿足的索取着他唇上的味道。

“沈卿，娶我好不好？”

“娶你？”沈卿的瞳孔忽然放大了些，他顯然沒做好準備。也許他根本沒有考慮過此事。

季晴的眼中閃過一瞬失望，而後很快收拾起了自己的失落，滿懷熱切的繼續看着他道：“我想嫁你，要我不要？”

她的身下正負擔着他最不矜持的重量。

她不顧一切，躍躍欲試。

還是想要一個答案。

沈卿的心跳如擂鼓，她聽得一清二楚。

他明明，也是很喜歡很喜歡她的。

她好想吻亂他，想徹底攪碎他的理智，讓他同她一樣被愛溺滿，讓他繳械投降，讓他無法回頭。

“沈卿，你愛我嗎？”

說愛她，甜言蜜語就好，帶蒙帶騙也好。她愛他的聲音，想聽他說一切的話，情話，謊話，廢話，只要是他說的。

“沈卿，說你愛我吧，連名道姓。”

連名道姓。

多少有點意思的是，沈卿和季晴互相的稱呼，都是全名。一種默契。

在彼此的口中叫出來，就像是宣告一種完整的占有。

沈卿捧上季晴的臉。

他終于下定了一樣決心。

“季晴，有一件事我得告訴你。我對你有所隐瞞。”

季晴一愣，被他吮吻過的手指忽然開始發涼。

“我擁有一種異能，可以瞬間忘卻所有令我感到不愉悅的事情。你說你和我吵了架，其實我一點也記不得我們吵架的內容。如果我們繼續相處下去，如果我們甚至步入婚姻，這樣的情況還會發生無數次，”沈卿的手悄悄虛搭在季晴的背後，他有一種怕她被擊倒的錯覺，“我是個無法和別人的負面情緒共情的人，你不能從我這裏得到理解和安慰。這樣無能的男人，你真的想要和他共度一生嗎？”

季晴沉默了許久。

等她回過神來，她并沒有産生脫離他懷抱的舉動。相反，她吻了他。

這個吻有點淺，細細的，柔柔的，像用鈍錘頭輕輕的砸他，像是懲罰。過了一會兒，她加深了這個吻，輾轉着，糾纏着，像在告訴着他她的回答。

她戀戀不舍的離開他的唇，然後将頭貼到他的肩上，避開他的眼神，問道：“這就是你不給我任何承諾的原因？”

“我害怕自己不能為你負責。”

“那你把我當成什麽了？”她紅了眼眶，偷偷摒掉眼淚，不讓他看見，“誤以為我責怪你伺候的不舒服，就覺得我會離開你。你是把我當那啥嗎？還是你覺得我把你當那啥？你就把我的感情看得這麽膚淺。”真是王八蛋。

她擦幹眼淚，直起背來，直視上他的眼神道：“我才不在乎你腦子不好這件事。你都已經招惹我了，我就要你連本帶利的把一輩子贖給我。”

沈卿根本沒預料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他心裏既感動又惶恐，什麽都想說，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他和她對視了老半天。

他才終于開了口：“我喜歡你，所以不想害你後悔。”

季晴笑道：“我不會後悔。我很強大的，我來照顧你的情緒，不用你來照顧我的情緒。其他方面你已經很會照顧我了，會做那麽多好吃的，我每天回到家，吃飽喝足以後就是看書睡覺逗帥哥，洗衣洗碗掃地拖地的活都不用幹。我們一起養家，劃算又幸福。”

她伸出手指撫過他顫動着的睫毛。

“沈卿，我好開心你告訴了我你的這個秘密啊。”

沈卿的睫毛抖動，像親吻着她的手指：“開心？”

她的手指繞過他的耳後，然後捧起了他的臉頰，像一個女王在欣賞她的專屬紅蘋果。

“因為，我覺得你這個異能讓你變得很可愛。”

“可愛？”

沈卿的前二十年，都在以一個孤僻怪物的身份活着。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愛人。沒有與這個世界的聯系。他為這個異能而苦惱，為它而羞恥。他随時可能在自暴自棄的道路上一去不複返。他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一個人對他說，他會因他的缺陷而變得可愛。

季晴甜甜的笑起來，突然在沈卿面前，掰起她的手指數數道：“你看啊，我罵你呢，你記不住，我打你呢，你也記不住，”他的底線清單，原來都是寫着他的軟肋。其實，他在一開始就跟她賭上了他最難得的東西——信任。她已不需要尋求多餘的證據來證明他愛她。“不管我怎麽作，你都會無限原諒我。難怪你說永遠不會生我的氣。這不可愛嗎？”

沈卿看着季晴，只覺得她既是個腦回路清奇的可愛怪物，又是天賜的禮物。

一個人肯冒着永久性缺失情緒正反饋的風險，去牽另一個人的手，真是一場與歲月的豪賭。

而愛，是一切的底牌。

我愛你的全部，完整的你，殘缺的你。

我希望我們有歲月割不斷的紅線，朝暮厮纏，難舍難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