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
10月的天氣沒了七月的燥熱,也帶走了秋天的溫和舒适,在北方藍藍的天空裏已有些許冬天的足跡。
木梵在學校前的公路上百無聊賴地朝公交站牌走去邊走邊吐槽五中的“反人類設計”:為什麽要弄那麽長一段需要自己走過去坐公交回家的人行道!即使因為學校占地面積的需要,即使鋪滿了整整齊齊賞心悅目的四方磚塊,在木梵心裏依舊不住地抱怨……
因為住校而且一呆就是将近兩個星期的緣故,每個大休捎回去的東西就越多。木梵拖着一個黑色行李袋絕望地哀嚎中步履艱難的走到一棵葉子還算多的梧桐樹底下,一屁股坐在地上恢複元氣。
木梵看着滿地的落葉,擡頭望着高大的枝桠,又探出腦袋瞅了瞅別的樹,這棵梧桐長得确實比道路上其它樹茁壯。也不能算是茁壯,更多的是異常旺盛的生命力 ,在北方光熱不足的地方生長适合南方的樹,樹幹沒有南方粗壯 ,葉子不及南方茂密 ,就連落葉的時間都早幾個月 ,早早的化作黃蝶簌簌飄落 ,優雅而又自持 。
五分鐘過後 ,即使是木梵再怎麽不願意也還是拖拉着起身 ,再拖拉着厚重的行李袋勉強地朝公交車走去 。
等到木梵好4不容易把行李連拖帶拽的弄到車站時 ,那輛木梵回家的公交車從她面前疾馳而過 ,仿佛炫耀般地摁了兩聲喇叭 。木梵目光呆滞的看着眼前飛過去的公交車:啊啊啊啊啊!oh my god !老天爺!你确定要這麽對待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弱女子嗎!等木梵接受了公交車已經走過以及下一輛公交車在20分鐘之後的事實,把行李發洩似的随意的丢在上 ,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
行李:真受不了你啦!!!公交車有了關我什麽事啊……又不是我讓它走的……嗚嗚嗚……
木梵本來就煩,兩周一次寶貴的大休 ,還要把時間浪費在這上面 ,木梵欲哭無淚 。眼神空洞的四處望了望 ,發現與她同樣等車的還有一個男生 ,眼神平靜的看着木梵 ,木梵這才意識到是剛才摔行李時弄出的聲響讓他看過來的 ,她不知道這個男的已經看了她多久……又想起自己因公交車過去而産生的掐人中以及面目猙獰還有裝作歇斯底裏的無聲哭泣 ,反正面部表情是非常豐富的……
木梵鼓起勇氣又悄悄的看他:他身高目測180,純黑色短袖上衣配上黑色白邊短褲,運動氣息滿滿。不是很白 ,甚至可以說是“烏黑”呃…“烏黑”聽起來像非洲黑種人似的…好像也沒那麽誇張 ,五官非常立體 ,單眼皮 ,眼角透漏出來一絲柔和,鼻梁高挺。用木梵的誇張話來說就是:我的鼻子墊了層鼻子都沒那麽他高 ,戴着銀絲細鏡框的眼鏡,又增添了一絲文雅氣。高高瘦瘦的,似乎是剛打完球準備回家,右手拿着乒乓球拍 ,感受到了木梵的目光,朝木梵所在的這邊望了一下。
目光交接的一瞬間 ,木梵迅速抽離自己的目光 ,心情就像做壞事被抓包的小孩一樣 ,不由自主的心虛:啊啊啊這個男的什麽時候出現的啊喂 !還一聲不吭 ,想讓人發現都難好叭 ……心虛之餘又是無止境的自責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自責,其實更多的是自卑……
木梵住在梧桐縣一個小鎮上 ,家更是在一個偏僻的小村莊 ,上高中的幾個月見到了以前聞所未聞的新鮮東西,看同學們穿的名牌鞋 ,每次都有意無意的把腳縮到凳子底下 ,不想讓別人看見她洗的泛黃的白鞋 ,這還是她最寶貝的一雙鞋 ,她的媽媽黃休在初中畢業典禮後買給她的。
木梵在那裏出神地站着 ,汽車停下是發出的聲響把她從思緒裏拉回來 ,那個男的經過她身邊的時候不經心的瞥了她一眼 ,在木梵前面上了公交車 。
木梵心裏一緊:他不會以為我有病吧 ,也是哪個正常人在這作出那麽惡心的表情 ,他讨厭是理所當然的 ,都怪我沒控制好表情 ,都怪我……
不一會兒 ,木梵等的公交車來了 ,明明是期盼已久的 ,這時候木梵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汽車發動 ,她把頭倚到窗戶上 ,外邊的陽光很耀眼,一排排梧桐整起的掃過去,思緒卻飄到遠方……
想到她的小鎮叫梧桐鎮,小村叫桂香 ,至于她的大家庭有3個小孩:一個妹妹木穗一個弟弟木相遠。她和她妹妹的名字沒什麽特殊的 ,木相遠多了一個相 ,是輩分 ,古來男的要帶輩分,女人卻不用 ,大概是覺得女人永遠不會屬于這個家族 ,就像潑出去的水一樣 ,到死都不會有回歸祖墳的資格。木梵對這種封建思想不屑一顧 ,盡管她母親說不是因為喜歡男孩才在已經有了兩個小孩的前提下再咬咬牙再要一個,但木相遠出生時父母臉上從未出現過的笑容,爺奶臉上滿意的表情都在揭示 :只有男孩才是有用的……
一陣難以掩蓋的臭味襲來 ,木梵拉回了思緒 ,她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亂想 ,把傷口拖出來反複鞭笞 ,一次又一次銘記鮮血淋漓的事實 ,木梵每天都活在自卑裏 ,把頭埋的最低身體弓起來 ,只有自己獨處才有一瞬的自在 ,仿佛周圍的一切事物都能讓她聯想到自己尴尬的處境 。
木梵回頭看 ,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暈車吐了 ,布滿皺紋的手顫巍巍的拿着塑料袋表情痛苦的竭力嘔吐 ,就像是要把身體裏的所有東西一點不留的全吐出來 。氣味在一瞬間飄滿了整個車廂 ,刺鼻的氣味加上作嘔的聲音 ,一些人的牢騷也憋不住了 ,也嘔吐似的吧滿腹怨氣嘔吐出來 。
“哎呀我真服了 ,上班夠累了 ,還要在車裏受這種罪……”“你快看她 ,惡心死了……”周圍人指指點點的聲音越來越大 ,木梵覺得就像是在說自己一樣 ,把頭縮了縮 。他們就像是不過瘾似的 ,一個聲音尖銳的刺耳聲音傳來過來 :“不知道自己暈車啊還來坐車 ,老了就可以那麽不顧及別人感受啊!”是個穿紅裙子的中年女士嚷嚷 ,臉上嫌惡的表情毫不避諱 。那個嘔吐的老奶奶不置一詞 ,大概是因為自己的行為給別的乘客帶去了困擾所以沉默。
再怎麽樣也不能這麽過分的嚷嚷叭 ,又不是這個老奶奶自己故意吐的 ,本來就已經很難受了 ,至于在說這樣的話更添她的愧疚和難堪嘛 ,誰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 ,相互包容一下啊 ,改變不了環境就改變你自己啊 ,你不做公交就是了……木梵這樣想着 ,頭擡起來向後看 ,那個穿紅裙子的人似乎知道她想幹什麽 ,面色不善地看回去 ,木梵動了動嘴剛要說些什麽 ,可突然像是被點了啞穴 ,最終沉默的轉過去了:她并沒有權力說些什麽……
後面的小聲批判會落下帷幕 ,木梵的思緒又飄走了 ,哦 為什麽呢?她本來不用坐公交回去的 ,不用受後面煩人的哔哔聲所影響的 ……只是因為她爸爸木光唐酒駕被吊銷了身份證 ,他既抽煙又喝酒,她媽媽說了很多年 ,瘾不減反增 ,啤酒肚是他長年累月的積累 ,肺炎是他抽煙的財富 ,農民工一個 ,在外面就貼大理石板 ,一天多了能有六七百 ,看着多等到發工資的時候上頭那些老板主辦拖欠工資故意不發 ,扣壓工資 ,一年到頭也就掙個五六萬 ,木相遠出生以後常常入不敷出 ,爸爸也不經常回家了 ,對種地不聞不問都是媽媽一個人種好幾畝地 ,也不回家了一年見不到五次 ,媽媽常常以淚洗面 ,剛開始還哀求他回來後來對爸爸也就罵不着調 ,不知道疼老婆孩子 ,一個勁說他在外面又人了 ,要不然怎麽會家裏上下四口人一年花銷就只給兩萬 ,因為不過花 ,媽媽後來又去了鎮上一個小型服裝廠上班 ,一件一角錢每天最多70塊錢。接送孩子上學做家務種地 ,把剛過40歲的黃休累的骨瘦如柴滿頭白發了……
木梵聽爸爸說是因為喝了點酒 ,要把車換個地方停 ,被查到就取消了駕駛證。但是 ,懲罰這麽嚴厲嗎?木梵不敢提出疑問 ,小時候 每天被打給她留下了影響 ,她不知道為什麽被打 ,他們從來沒有說為什麽這樣做不行 ,只有木梵一個人自己縮在角落裏挨打挨罵 。比起這個 ,她更相信她母親說的 ,木光堂喝醉了出去找情人 ,喝醉了 ,是醉駕才被吊銷的。
一切的一切都終止了 ,車到站了 ,該下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