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和斐時不同,周婷這樣的正式玩家從系統那裏得到了小鎮的地圖與所有人基本信息。
回村路上斐時就以“幫助周婷了解該以什麽方式去對待每一個NPC”的理由從她嘴裏套出了所有人的名字。
“上了年紀的老婆婆應該也會來玩這樣的游戲吧?”半小時後,周婷板着一張臉,瞪着教堂頂上的公雞雕塑,對斐時發出了靈魂拷問。
“倒是不排除這個可能性,”斐時随口說,“但很明顯,神父是玩家的可能更大吧。”
她們核對過一遍NPC的名單後,發現還沒有見過面的NPC只剩下了兩人。
——一個是村子裏的女性年長者,另一個則是教堂的神父。
EN的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則,雖然玩家可以選擇捏臉,但以自己的臉為基礎美醜值上下浮動不能超過20%,性別與年齡也不能進行改變。否則一部分對于現實中的自己不滿的玩家,很有可能沉溺于游戲的世界中。
因此,将兩個身份對比一下,哪一個是玩家就十分明顯了。
然而,當答案昭然若揭的時候,周婷卻怎麽都不願意去找最後一個隊友了。
“我要是走進舊神的教堂,會渾身發抖惡心嘔吐的诶!”周婷可憐巴巴道,“大佬你一個人去吧,拜托拜托。”
斐時倒是沒太驚訝于周婷是個新教徒,畢竟在新時代擁有信仰的人已然超過了世界人口的一半還多。
不過見鬼,她心說,信這個新神還有這種副作用。
但她也沒力氣再吐槽什麽,因為還沒等她敲響教堂那破敗的大門,它就被從裏面猛地拉開了。
一個穿着黑色修道服的男人邊走邊扯着衣領,臉色青白仿佛随時都會暈厥過去。
斐時落下去的手,就這麽錘在了他軟中帶硬的胸口上。
斐時:“······”
周婷:“······”
男人:“······”
為了掩飾尴尬,斐時立刻後退一步,對着男人露出了彬彬有禮的微笑,繼而報出了從周婷那裏打t探到的,屬于神父的名字:“真是不好意思,弗朗西斯主教。”
男人這時也調整了過來,他伸手梳理了一下淩亂的半長金發,向斐時伸出手:“美麗的小姐,可能您記錯了我的名字,我叫愛德華。”
*
愛德華是個頗有紳士氣質的歐/洲男人,腰背挺拔,氣質超然,平光鏡後钴藍色的眼睛閃爍着星辰一般璀璨的光芒,不過目前的動作卻讓他的形象大打了折扣。
——他,正和周婷共同蹲在教堂外的草叢裏。
而斐時,唯一一個敢踏足教堂的玩家,正坐在窗沿上,晃着小腿和他們說話。
“你就不能坐在外面?我們真要一直這麽說話?”
周婷不安地四下掃視着,似乎只要此刻有個人出現在她的視野裏,她就會立刻用腳趾摳出個地道來以供自己逃跑。
雖然四周環境清幽,教堂的紅磚在太陽底下閃閃發亮,三個置身于其中的人顏值都高于中等水平,說句如畫一般也不過分。但古怪的站位和姿勢,讓她和愛德華兩人活像是随時準備從草叢裏跳出來,擄走教堂聖女的歹徒。
“周女士,您不用擔心。”愛德華發出了輕笑,“這裏不會有什麽人來的。”
“可是——”
愛德華輕巧地截斷了周婷的話頭,沒讓她問完:“這裏處在村子的偏遠處,何況您看,周圍的雜草已經長了這麽高。如果村子足夠重視這個教堂,絕不會放任它變成如今這個模樣。”
“您說是不是,斐女士?”他含着笑意的眼神投向了斐時。
斐時随手抓過窗邊的便條紙,寫了幾個字後遞給他。
“你說得對。”斐時有氣無力地寫道。
愛德華可疑地沉默了一下,周婷十分善解人意地為斐時解釋道:“她很早就說沒力氣說話了。”
愛德華:“······難道寫字不花力氣嗎?”
“你不懂。”斐時嘆了口氣,繼續寫道,“這兩個動作不共用一個藍條。”
愛德華:“······我确實不懂。”
“你們看,我們隊友已經齊了。”周婷終于開始運用大學生的腦子開始分析情況,“但系統至今還沒提示游戲正式開始。我在想,我們是不是還需要做什麽前置任務,或者觸發什麽劇情?”
“那麽周女士的看法呢?”愛德華又撥了一下長發,充滿魅力地微笑了一下。
斐時無精打采地瞟了他們一眼,繼而把目光投向窗外的天空。
太陽已經在西沉,顏色由金轉紅,天邊的雲彩仿佛被潑上一層淋漓的鮮血一般,有種異常的美感。
似乎要與這場景相呼應似的,遠處傳來了讓人毛骨悚然的,裂帛一般的尖叫。伴随着尖叫聲,還有立刻響徹了不大村落的騷動聲,宛如蜂鳴,醞釀着暴風雨的序曲。
兩人驚疑不定地對視一眼,旋即一左一右夾着幾乎要睡過去的斐時的胳膊,把她強行從窗臺上薅了下來。
斐時:“你們禮貌嗎?”
*
斐時冷眼旁觀着這場鬧劇。
主角是受了重傷的威爾,觀衆是他們三人以及NPC三個。
威爾正抱着他的右腿哀嚎,說是右腿,其實自膝蓋往下就是一片空蕩。它似乎是因外力而被蠻力扯斷的,橫截面除了不斷噴湧的鮮血以外,森白的骨茬清晰可見。
在他的身後,一道長長的血痕一直延伸到遠處的樹叢中。
很難想象他經歷了多麽大的苦楚。
更難想象,他還能回到村子的原因。
在一開始的躁動平息之後,場面立刻陷入了一絲難堪的寂靜之中,沒有人上前,沒有人說話,唯餘威爾的哀嚎在空氣中回蕩。
他似乎已經失去了理智,嘴裏除了不斷的呼痛聲,就是含糊不清的字詞,似乎在詛咒着什麽,又像在恐懼着什麽。
“見鬼!別叫了啊!越叫死越快!”一個少年忽然掙脫了身邊同伴的手臂,啐了口唾沫,語氣不善地走到了威爾身邊。
他一頭染過的亮紅色頭發被剪得極短,饒是如此,斐時也能看見新生出來的亞麻色發根。
少年蹲下檢查了一下威爾的傷處,很快得出了結論:“喂!我們得給他止血!”他環顧四周,“誰身上有類似于繃帶的東西?”
他的五官有種異樣的熟悉感,斐時立刻就将他和周婷介紹過的,剛剛也見過面的,矮個子醫生莫爾的兒子——馬倫聯系在了一起。
而且……剛剛在靶場上似乎也見過這張臉。
“馬倫······”回應他的只有一個細細的聲音,他的同伴傑弗瑞蒼白着臉提醒他,“我們不能救他,這是不被允許的······”
馬倫罵了一句髒話,似乎被戳中了似的,整個人暴跳如雷:“老子才不管什麽村規,按照村規,老子就不該被生下來!你要是不幫忙就別煩人!”
“那個,”斐時舉起了手,好似在學校裏回答老師問題的乖乖學生。她沐浴在衆人的視線裏頗為做作地清了清嗓子,“腰帶可以嗎?我是外鄉人,應該不用守村規吧······”
馬倫透露着一股子兇狠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兩秒,随即手心向上,沖她招了招。
——什麽小混混強耍酷啊。
斐時內心吐槽着,默默走上前去,把自己的腰帶交到馬倫的手裏。同時狀似無意地瞄了還躺在地上打滾的威爾一眼。
不知是逐漸冷靜下來了,還是失血過多引發了虛弱,他的聲音變得嘶啞,轉為噎在喉間的嗚咽。
就在馬倫俯下身去,把腰帶作為止血帶在他傷處紮緊時,威爾的眼睛猛然與斐時對上了。
随後,他的喉結很大幅度地上下震顫了兩下,吐出了第一句所有人都能聽懂的話。
“······狼回來了······”
也就是在這一瞬間,一股大力從背後傳來,幾乎将斐時推倒在地上。
“你說什麽?”早先在靶場與斐時打過照面的女孩格瑞斯發出了一聲驚叫,沖到了威爾身邊,“那我爸爸呢?我爸爸和你一起上山的!他在哪裏?!”
威爾似乎終于恢複了神志,他忍着傷痛猙獰地笑了起來:“······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沒人能活下來……狼回來了,大家都得死······”
“把他的嘴堵上!決不能讓羊神聽見這樣污穢的言辭!”
嘶啞的聲音傳入耳膜,讓人想起砂紙那種令人不快的觸感。
說話的人是個舉着黑色蠟燭的老婆婆,她髒亂的銀發被編成兩條辮子垂在肩膀上,正在莫爾的攙扶下顫巍巍地走入場內。
斐時一下就知道她是誰了。
泰絲是村子裏年輕人都恐懼的,年長者都尊敬的對象。整個“羊之鄉”只有她知曉村子歷史的來龍去脈,據傳她能夠使用黑巫術,讓她的敵人陷入莫大的痛苦之中。
所有人都不安地看着泰絲接近斐時,連不知底細的周婷與愛德華都嗅到了一絲令人不安的氣息。
唯獨斐時本人神情自若,淡然地注視着充滿敵意的泰絲。
那一支點燃的黑色蠟燭貼在了斐時的眼前,騰起的火焰幾乎燒掉她可憐的幾縷劉海,蠟油散發出刺鼻的油腥味。
一雙蒙着白色陰翳的眼睛隔着幽藍色的火焰與她對視,眼神有如尖針般銳利,仿佛要直刺入斐時的腦海中去,翻攪出她可怕的過往。
——好一副黑女巫的做派。
斐時撅起嘴,“噗”地一聲吹滅了蠟燭。
泰絲:“······”
其他人:“·······”
直到剛才還伏在地上哭泣的格瑞斯似乎也被這變故吓了一跳,哭喊聲一頓,七拐八拐打出一個哭嗝來。
似乎是為了掩飾尴尬,她尖叫一聲,撲到了斐時的面前,擡起手試圖捶打斐時:“都是你!都是因為你這個外鄉人帶來了災禍!我爸爸才會死的!是你害死了那麽多人!”
斐時揮手隔開幾乎要碰到她手臂的格瑞斯,微微一笑:“這樣啊,那你們現在就殺了我好了,那樣你們所說的災禍就會停止了不是嗎?我很樂意為你們的和平作出貢獻。”
格瑞斯不可置信地後退兩步:“你······你這個瘋子······”
泰絲也充滿厭惡地瞪了她一眼,随後環顧四周,用一種渾濁的,宛如野獸一般的聲音徐徐說道:“古老的預言應驗了,狼已經從地獄回來,向我們這些羊的後裔索命,所有人都要做好死亡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