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朗朗,萬裏無雲。

驕陽下,一輛黑篷馬車行駛在平坦的泥路上,随行約有十多名護衛與奴仆,透露出馬車中人兒的身份顯貴。

路的右側是一座蓊郁蒼翠的山巒,左側有一座小丘,小丘的另一頭是一望無垠的草原,水草豐美,風光明媚。

馬車持續行駛了約莫兩刻鐘之後,一行人抵達了一片美麗的湖泊。

“到了嗎?”

嬌甜的嗓音才剛自車內傳出,一抹窈窕的身影就從馬車中翩然現身。

說話的是個約莫十七歲的年輕女子,穿着一襲豔紅色的衣裳,纖細的手腕上套着幾圈雕工精致的銀環,優雅的頸子挂着由花朵編織成的項圈,頭上則戴了一頂綴有七彩玉石的滾毛帽。

随着她下馬車的動作,一顆顆七彩玉石搖晃輕碰,發出悅耳的聲響。

她一現身,幾名奴仆立刻迎了上去,而兩旁的侍衛們則留神着周遭的動靜,保護意味濃厚。

“小姐,您還是留在馬車上歇息,讓奴婢們代勞就行了。”

“不,我想親自動手。”

察朵兒搖了搖頭,柔潤的紅唇勾出一抹微笑。

十七歲的她,青春正盛,有着沉魚落雁的美貌,那雙瑩亮的眼眸比湖水還要澄澈,唇邊的那抹笑靥比花兒還要嬌美。

她是“赤那部族”族長的女兒,“赤那部族”在這方圓數百裏之內的勢力龐大得宛如一個小王國。

過幾日就是她娘玉舒蘭四十歲的生辰,貼心的她,最懂得如何讨娘的歡心。

“這座湖邊開着許多藍雀花,娘最喜歡這種花兒了,我要摘回去,親手替她做生辰禮物。”

察朵兒的臉上漾着甜美的微笑,踏着愉悅的步伐前往湖畔,不一會兒就找到了開在湖畔的美麗花兒。

在那一朵朵淡藍色的花兒上,皆生着兩片細長的葉子,看起來就像是振翅欲飛的雀鳥,因此被取名為藍雀花。

更特別的是,這種花兒摘采下來後,經過日曬幹燥,仍舊能保持美麗的色澤,用來編織飾物再适合不過了。

“用娘最愛的花兒編成飾物送給娘,她一定會很開心的。”察朵兒一邊摘采花兒,一邊好心情地哼起了曲子。

那甜美悅耳的歌聲,讓奴仆們的臉上都揚起了微笑,就連原本專注留意周遭動靜的護衛們,臉上緊繃的神情也放松了下來。

他們家小姐除了有着過人的美貌之外,還擁有黃莺出谷般宛轉的嗓音,每當她愉悅地哼着曲子時,那美妙的歌聲常讓人不自覺地停下手邊的工作,專注地凝神細聽,久久回不了神。

花了約莫兩刻鐘,察朵兒親手摘了滿滿一簍的藍雀花,看着自己努力的成果,她的臉上漾起了開心滿意的微笑。

“好了,咱們回去吧。”

察朵兒返回馬車,一行人随即踏上歸途。

沿路上,察朵兒将美麗的花兒抱滿懷,淡雅清新的香氣你漫在車廂中,讓人的心情愉悅極了。

“合蘭,你說我該編成什麽好?”她開口問着陪伴在車廂內的一名奴婢。

“小姐的手巧,無論編成什麽一定都很漂亮。”合蘭笑着答道。

“嘻嘻,只要能讓娘開心就好。”察朵兒笑道。

正當她又有了哼歌的興致時,想不到卻突然聽見外頭傳來一聲慘叫。

她愣住,正想開口詢問,就已聽見護衛的叱喝聲響起--

“有埋伏!”

埋伏?!

察朵兒的笑容僵在臉上,澄澈美麗的眼眸浮現一絲不安。

這一帶一向平靜,很少聽說有什麽流寇盜匪,因此她才會放心地在十多名護衛的随行下前來摘花,怎麽想得到他們竟會碰上了埋伏?

“快送小姐離開,這邊我們斷後!”一名護衛對車夫吼道。

車夫不敢稍有遲疑,手中鞭子狠狠一揮,馬兒立刻加快腳步奔馳。

馬車內,察朵兒的情緒緊繃、嬌容蒼白,尤其當她隐約聽見激烈的打鬥聲響起,更是讓她心驚膽跳。

對方是什麽人?有什麽企圖?他們究竟只是随機行搶的盜匪,抑或是沖着她而來?

察朵兒心亂如麻,既為了自己的處境而不安,又擔憂着護衛們的安危,忍不住從車窗探頭想要往後看,卻赫然驚見一支箭矢咻地飛過眼前,差那麽幾寸就要射中她了!

她驚駭地倒抽口氣,趕緊退回馬車內。

然而,就在下一瞬間,她聽見了車夫的慘叫,接着馬兒像是也中了箭,不僅發出激烈的嘶鳴聲,還突然橫沖直撞了起來!

“啊--救命吶--”

奴婢合蘭發出驚恐的尖叫,察朵兒也很想叫,但她的咽喉像是被人掐住似的,發不出任何聲音。

負傷的馬兒像是發了狂似的,失控地拖着馬車亂竄,在合蘭的尖叫聲中沖出一座土坡,并一路狠狠地往下翻滾而去!

在一路碰撞、滾落中,忠心耿耿的合蘭雖然心中驚駭萬分,卻仍奮不顧身地抱住察朵兒,竭盡所能地以自己的身子保護小姐。

随着馬車一路的翻滾,她們的身軀在車廂內劇烈的撞擊。

即使有了合蘭舍身的保護,強烈的痛楚依舊自察朵兒身體的各個部位傳來,已超過纖細的她所能承受的程度。

當馬車最後重重落地、摔得四分五裂時,車廂中的兩個女人也滾了出來,雙雙暈死過去……

猛烈的痛楚,自額角、肩膀、手臂、雙腿……身體各處傳來,像是有人拿着一條帶刺的鞭子,一下又一下地狠狠笞打她的身子。

一聲痛苦虛弱的呻吟自紅唇逸出,原本緊閉的眼睫微微地顫動,過了一會兒,她的雙眸終于緩緩睜開。

入眼所見,是一輛已摔得面目全非的馬車,而更遠一點的地方,趴着一個動也不動的女子,像是已經斷了氣。

那雙黑白分明的美眸茫然地望着眼前的景物,像是一時間不明白自己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狼狽地趴在地上的她,想要翻過身來,但只要她一試圖使力,身上的痛楚就驀地加劇,痛得她差點又暈厥過去。

“好疼……”

她蹙着眉心,虛弱地喘着氣,伸手撫着不斷傳來驚人痛楚的額頭,卻發現觸手所及是一片濕熱。

是血。

猩紅的鮮血滴淌在她白皙柔嫩的掌上,看起來相當怵目驚心。

她纖細的身子顫栗地發抖,巨大的恐懼狠狠揪住她的心,而就在這個時候,她忽然瞥見眼前出現一雙靴子。

那是雙男人的羊皮靴。

她費力地仰起頭,緩緩順着這雙羊皮大靴往上望去,瞧見了一個穿着白色衣袍的男人。

男人逆着光,使他的容貌藏在陰影之中,無法看得真切,因此她只知道他相當高大,渾身散發出懾人的氣勢。

這男人……是誰?

時間仿佛凝結在這一刻,男人低頭望着跌趴在地的人兒,由于他始終沉默不語,讓人無從猜測他的善惡與來意。不過,此刻的她也根本沒法兒思考,她那張染血的小臉滿是茫然,美麗的眼眸中除了空洞之外,只有恐懼。

“你……我……這裏是……哪兒?我……我是誰……”

聽見她的話,男人微微一愕。

他邁開步伐趨近,在她的身邊蹲下,甚至還動手輕捏起她的下巴,讓她被動地仰起小臉,而她這時也才終于看清楚這男人的容貌。

他看起來約莫二十三、四歲,有着一張俊美無俦的臉孔,那雙深邃幽黑的瞳眸宛如籠罩着薄霧的湖泊,讓人什麽也無法看透。

“你忘了自己是誰?”男人的嗓音輕淡,像是夏夜沁涼的晚風。

“我……”

她蹙着眉心,試圖回想些什麽,然而一陣宛如要将她腦袋硬生生剖開的痛楚,讓她的臉色頓時蒼白如紙。

她虛弱地搖了搖頭,搖落兩串楚楚可憐的淚水。

“我……我不知道……我想不起來……我……究竟是誰……你……又是什麽人……”話才剛問完,她又再度暈了過去。

男人望着她渾身血污狼狽的模樣,低垂的眼睫,掩去了眼底思量的光芒,俊魅的臉孔看不出情緒。

沉默了一會兒後,他傾身将柔若無骨的人兒抱起,踏着穩定從容的步伐,将她帶離這一片混亂與狼藉。

蒼勁的風,在狼牙山中呼嘯着。

在狼牙山頂,有一座宏偉的石堡,幾乎占去半個山頭,而這裏,正是大名鼎鼎“雪狼王”的住所。

說起這“雪狼王”,附近方圓百裏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卻沒什麽人知道他的來歷。

約莫五年前,一名年輕男子憑着高強的武藝,收服了狼牙山一帶四處作亂的盜匪,并建了這座石堡。

那些盜匪雖然全成了對男子忠心耿耿的手下,但是男子從不打家劫舍,也不許手下做傷天害理的勾當,反而要他們做起正當的買賣。

由于這年輕男子時常穿着一襲白色衣袍,又在狼牙山據地為主,因此人們就給了他“雪狼王”的稱號,鮮少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叫做薩昂。

此刻,一個三十來歲的大夫正在石堡的一間廂房中,替榻上的傷患診療,榻上躺着的是名極為貌美的年輕姑娘。

姑娘仍舊昏迷不醒,但是額角、臉上的血污已經擦拭幹淨,甚至還被換了件幹淨的衣裳。

大夫一邊診療,一邊分神瞥了眼伫立在房中的男人。

“想不到,堂堂‘雪狼王’竟然會救了個女人回來。女人對你來說,不是最微不足道的存在嗎?”古常夫半開玩笑地揶揄着曾經是他救命恩人的男子。

兩年前,古常夫為了摘采稀有藥草,千裏迢迢地來到狼牙山,結果不幸跌入山溝,雙腿骨折無法動彈。

當時有幾只土狼垂涎地朝他走來,他以為自己死定了,想不到在千鈞一發之際,薩昂出現了,将他救了回來。

為了報答薩昂的恩情,他決定留在狼牙山行醫。雖然他并不清楚薩昂的過去,但是這兩年下來,他知道這個俊美無俦的男子似乎對女人不怎麽感興趣,從沒見過薩昂的身邊出現過什麽陌生女子。

原本他還曾在心裏暗暗懷疑薩昂該不是天性排斥女人,想不到今兒個他卻突然帶回了一名絕世美人。

薩昂望着床上的人兒,一瞬也不瞬地盯着那張絕美的容顏。

“她,不一樣。”

“不一樣?好吧,她确實比那些愛慕你、一心希望能得到你青睐的姑娘們還要美上許多。難道……你看上了她的美色,打算将她救活之後當你的‘狼後’?”

古常夫興致勃勃地問,只可惜薩昂并沒打算滿足他的好奇心。

“你的話太多了,只管醫治她就是了。她的情況究竟如何?”

“她啊,挺慘的。除了額角之外,肩骨、手臂、後背甚至是雙腿都有多處擦傷,其中最嚴重的就是她的額頭。真是難為了她,一個纖細嬌弱的女孩子家,卻承受了這麽大的痛楚。”

“有沒有救?”薩昂簡明扼要地問。

“當然有!難得出現一個讓你另眼相看的女人,就算她只剩下最後一口氣,我想盡辦法也要将她給救活,更別說她其實算相當幸運了,雖然身上有多處擦傷,但都只是皮肉傷,沒有傷到筋骨和要害。放心吧,她很快就會複原的。”

“既然傷得不算重,她怎麽會忘了自己是誰?”

“喔?失去記憶了?”古常夫看着她額角上的傷口,說道:“她的腦子受到了猛烈撞擊和傷害,會突然失去記憶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真的?”

“當然是真的!”古常夫肯定地點了點頭。“四年多前,我也遇過同樣的情況,有個虎背熊腰的壯漢不小心從馬背上摔下來,還被馬腳狠狠踹中了腦袋,暈死過去,結果他清醒之後,連自己姓啥名啥、住哪兒統統都給忘了呢!”

薩昂沉吟了半晌後,開口問道:“她這樣的情況會持續多久?什麽時候才會恢複正常?”

“這個嘛……恐怕沒人能說得準。當初那個壯漢過了三個多月才恢複記憶,至于這姑娘……還得看她的造化吧。也許十天、半個月,也許要好幾個月,也或許她這輩子就再也想不起自己是誰了。”古常夫同情地嘆口氣之後,起身道:“好了,我先去幫她煎些藥,晚些時候再來看看情況。”

古常夫離開後,薩昂低垂着眼睫,像是在思量着什麽。

就在此時,床上傳來了虛弱的呻吟。

薩昂立刻踱到床邊,而她也剛好緩緩地睜開了雙眼。

她擡起小臉,看到了昏迷前見過的白衣男子,然而她的眼眸一如先前那般茫然,巴掌小臉上的神情看起來既無辜又無助。

“這……這裏是哪兒……你……你是誰?”她虛弱地問,神情和語氣都透着明顯的不安與恐懼。

薩昂沒有立即回答她,反問道:“你先告訴我,你是誰?”

“我……我是……”她突然頓住,神情再度一片茫然。

“不記得了嗎?你再想想看。”

“我……”

她偏着頭,試圖回想,然而下一刻她卻抱着腦袋,發出痛苦的呻吟,纖細的身軀更是顫抖個不停。

“好痛……好痛……我想不起來……什麽也想不起來……”

“真的什麽也記不得了?”薩昂又問,如鷹般的黑眸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像是想看穿她話中的真僞。

她可憐兮兮地搖頭,眼眶中的淚水克制不住地淌落。

“這裏……這是哪兒……我是誰……你……又是誰?我到底……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她的臉上寫滿了惶恐不安,像一只不小心受困陷阱的小鹿,看起來是那麽的驚恐無依,可憐極了。

薩昂直視着她的眼,緩緩說道:“你在返家的途中遇到埋伏襲擊,身邊的奴婢和護衛全都死光了。”

聽見如此可怕的消息,她倒抽口涼氣,眼底的恐懼更深,纖細的身軀也抖得更加劇烈了。

“那我……我怎麽沒死?還有……我到底是誰?你知道我是誰,對不對?”她楚楚可憐地望着他。

“沒錯,我的确知道。”

“真的?”

她的眼兒一亮,像是在一片黑暗中好不容易見着了光亮,整個人也跟着有元氣了些。

“我是誰?我叫什麽名字?請你快告訴我!”她眼中含淚地央求。

薩昂注視着她片刻,唇邊忽然勾起一抹淺笑。

他那俊魅迷人的笑容讓她有片刻的失神,而他則更進一步地伸手挑起她的下巴,俊顏俯低,兩人的臉孔近得幾乎鼻尖相貼。

當她驚詫得屏住呼息,一顆芳心莫名地狂跳不止時,他以拇指親昵地摩挲她柔嫩的面頰,以低沉的嗓音說道--

“你是我将過門的妻子朵兒,歡迎回家。”

他說,她是他即将過門的妻子,原本預計再過半個月就要拜堂。

他說,她所有的親人皆己亡故,而他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家人。

他說,在先前那場意外中,只有她一個人幸存,其他奴婢和護衛們全死了……

朵兒怔怔地發愣,白日薩昂透露給她的這些訊息,讓她的思緒混亂,心中浮現無數個疑問。

她偏着頭,沉默地思忖着些什麽,一旁的奴婢玉真看見她蹙着眉心的模樣,不禁緊張了起來。

“小姐,玉真弄疼您了嗎?”

朵兒回過神,輕輕搖了搖頭。

“沒有。”

“那就好。”玉真松了口氣。“奴婢還以為不小心弄疼了小姐,如果小姐有哪裏不舒服,記得要告訴奴婢呀!”她一邊說着,一邊繼續以沾濕的布巾幫朵兒擦拭身軀。

由于朵兒身上有多處傷口,雖然都只是皮肉傷,不算太過嚴重,可在傷口結癡之前并不适合浸泡在浴水之中,因此薩昂便派了玉真來服侍她,幫她将身軀仔細擦拭幹淨。

玉真是個心細手巧的好奴婢,不僅動作輕柔,還伶俐地避開她身上的傷口,将可能造成的疼痛降到最低。

“玉真,我可以問你一些事情嗎?”朵兒輕聲央求。

玉真的動作一頓,從銅鏡中瞥了眼朵兒的神情。

“小姐想問什麽?”

“薩昂說,我們即将拜堂成親,可是我什麽都忘了,我想要早一點恢複記憶,你可以說說之前的事情給我聽嗎?薩昂是什麽樣的人?我又是怎麽和他認識的?”朵兒一口氣問了好多問題。

“這……”玉真輕粗起眉頭,一臉歉然地說:“奴婢是十多天前才到這兒的,對主子和小姐的事情其實不太熟悉……”

“這樣啊……”朵兒臉上難掩失望。

她沉吟了一會兒,正想要再問些什麽的時候,玉真卻搶先一步地開口。

“小姐,奴婢現在幫您抹上藥膏吧。”

朵兒正打算開口回應時,房門忽然被人打開。

她吓了一跳,轉頭一瞥,就見薩昂走了進來,那讓她驚愕地瞪大了眼,俏顏霎時燒紅。

她現在可是渾身赤裸地趴在床上哪,雖然最私密的女性部位都壓在榻上,然而她整片美背和渾圓的粉臀卻全被他給瞧了去!

薩昂望着榻上赤裸的人兒,除了那雙幽魅的黑眸變得更灼熱一些之外,俊顏的神色不變,仿拂眼前這般美景他早已見慣了。

他瞄了玉真一眼,玉真對上他的目光,朝他點了點頭,随即起身退出房間,臨去之前還細心地為他們關上房門。

眼看薩昂邁開步伐往床邊走來,朵兒驚慌地試圖阻止。

“不……你別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