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格列芙妮有一個神奇的能力,她記得兒時發生的所有事,比如女仆米蘭達在她剛出生時興奮到昏厥、小姨媽将手裏的花束從窗戶扔下去、還有爸爸抱着她站在陽臺上看遠處的花田。
那時爸爸的聲音充滿溫柔,他對她說:“我的一生侍奉花田,花田将永遠包容我,我的格列芙妮,将來一定會像那片向日葵一樣美麗。”
她一直記得這句話,也一直努力想要成長為向日葵一般的女子,她甚至還記得在媽媽肚子裏時,媽媽對上帝禱告的話語。
幼兒時,她藍色的眼睛時常會跟着忙碌的米蘭達轉來轉去,看她布置房間,整理床鋪,将窗邊的花盆換上新的向日葵。
米蘭達會将坐在輪椅上小姨媽安娜推到格列芙妮的房間,接着下樓去忙別的事。
這是米蘭達獨特的互助思維,她認為兩個人互相照顧總比獨自一個人來的方便。
在她眼裏襁褓裏的格列芙妮也是一個完整的人,畢竟格列芙妮那麽愛笑,應當會溫暖悲傷的安娜。
城堡很大,可現在卻只有米蘭達一人忙活,每天都有幹不完的活,但她很強壯也很熱心開朗,她樂于照顧所有人。
安娜小姨媽不喜歡米蘭達離自己太近,應該說,她不喜歡任何人離自己近。
她總是披着一條毛毯獨自坐在陽臺上看書或是曬太陽,想要喝水或是上廁所的時候就會輕聲喊她的名字。
“米蘭達。”
奇怪的是米蘭達總能聽見安娜小姨媽的聲音,回應她後再端着一壺紅茶上來。
格列芙妮還無法翻身,她搖晃着手臂瞧着綠色的天花板,那裏有一道閃電般的裂縫,而在那道裂縫中,一株小芽悄悄冒出了頭。
格列芙妮就是盯着那課小小的芽出了神。
一陣陣暖風吹進來,揚起窗邊的碎花窗簾,安娜小姨媽腿上蓋着毯子睡着了。
格列芙妮閉着眼睛,聞到了泥土和草的味道,好像身體跌進了飽滿的草浪裏,溫暖的陽光将草曬得滿是清香,而她正被包裹在其中。
就像爸爸的味道。
她手舞足蹈,張嘴咯咯笑起來。
午睡醒來,格列芙妮看見安娜小姨媽正抓着陽臺上的欄杆,頭朝下跟米蘭達說話,一半的毯子掉在地上,同樣在地上的還有一支白玫瑰。
今天的風有點大,藍色的木門吱呀搖晃着開了一道縫隙。
格列芙妮咿咿呀呀叫了起來,安娜回過頭看她,淡淡的臉上挂着一抹淺笑。
“格列芙妮。”
這是安娜小姨媽第一次叫她,她開心地揮揮手回應小姨媽。
安娜彎腰撿起地上的白玫瑰放在鼻子下聞了聞,擡眼看向搖籃,聲音輕輕地:
“格列芙妮喜歡白玫瑰嗎?”
沒人回答。
格列芙妮在心裏回答:我喜歡向日葵,安娜小姨媽。
到了夜晚,格列芙妮會伸出手去握住懸挂在嬰兒床上的星星玩具,這時媽媽會走過來主動将星星塞進她的小手裏。
“格列芙妮,我的小寶貝。”媽媽将她抱在懷裏,溫暖的氣息包圍全身。
她笑着将星星舉到媽媽面前,又被媽媽閃亮的耳墜吸引了注意力。
媽媽故意搖晃着腦袋,用耳上的寶石耳墜逗格列芙妮開心,等格列芙妮笑夠了再将耳墜摘下,塞入她的手中。
“這也是星星哦,都是格列芙妮的星星哦。”媽媽的臉貼着格列芙妮溫暖柔軟的小臉蛋,開心地蹭着。
直到入睡前格列芙妮才想到,這一整天她依然沒看見爸爸。
上一次看見爸爸是什麽時候呢?格列芙妮不記得了,好像已經很久了。
不過,媽媽說爸爸在為她種向日葵。
在格列芙妮出生的那天,媽媽的好友送來了一束向日葵和一袋種子,于是媽媽決定為格列芙妮種上屬于她自己的花。
城堡裏從來沒有出現過向日葵,只因為媽媽熱愛郁金香,爸爸就将城堡周圍都種滿了郁金香,而現在爸爸又在為心愛的女兒種下一片燦爛的向日葵。
轉眼間,格列芙妮六歲了,她穿着天藍色的公主裙在城堡裏瘋跑,壯碩的女仆米蘭達推着瘦弱的小姨媽走過長長的走廊,停在花園的白色涼亭下。
花園裏開着各種花,一叢連接着一叢,這是媽媽專門為安娜小姨媽打造的下午茶花園,只有來這的時候,小姨媽的心情才會好一些。
格列芙妮小心翼翼的摘下一朵朵小花編織成花環戴在小姨媽的頭上,小姨媽放下手上的書本,淡淡笑着,折下手邊的一朵小白花別在格列芙妮耳邊。
“謝謝格列芙妮。”說着,安娜小姨媽扶了一下頭上的花環。
“謝謝小姨媽!”格列芙妮笑得雙眼彎起,學着小姨媽的樣子,也摸了摸耳邊的小白花。
格列芙妮大聲的道謝吸引了樓上的人。
“格列芙妮。”爸爸從二樓窗戶探出頭來喊她,“格列芙妮,東邊的向日葵開花了,我們帶上稻草人先生去看看。”
格列芙妮摘下帽子沖爸爸揮了揮,一張小臉笑得開了花,“好的爸爸。”
“你在下面等着,我去準備一下。”爸爸的腦袋縮了回去。
“小姨媽也去嗎?”格列芙妮站在小姨媽面前,靠在她身上抱住了她的手臂。
“不,我從不出門。”安娜小姨媽搖頭,依舊如此道。
“外面的花那麽好看,小姨媽為什麽不想去看看呢?”格列芙妮好奇地看着她。
小姨媽失笑,伸出手指彈了一下她耳邊的花,無奈道:“可是外面沒有我的花,你媽媽有郁金香,你有向日葵,那些都是你們的花,我的花還沒有種哦。”
“那麽我來為你種吧,小姨媽你喜歡什麽花呢?”格列芙妮天真地問。
“不可以哦,你不能種我的花,誰都不能種我的花。”小姨媽維持着笑容輕聲說。
“格列芙妮?”
爸爸在花園外面喊她。
格列芙妮看到了爸爸,向前跑了幾步後停下,又快速回頭看小姨媽,明亮的大眼中帶着渴望。
“格列芙妮,快點來。”爸爸催促道。
“好,就來了。”格列芙妮大聲回答了爸爸,又回頭看向坐在花叢前的小姨媽,在衆多顯眼鮮豔的花朵面前,瘦弱蒼白的小姨媽一身白色衣裙,仿佛沒有存在感一般柔弱地呼吸着,但是小姨媽很好看,即使她不動也讓人不會忽視她。
爸爸再次催促她,格列芙妮回應了一聲後就不再執着小姨媽了,快速向花田的方向跑去。
小姨媽平靜地看着格列芙妮跑遠的背影,輕輕合上了書本。
爸爸扛着稻草人先生走在去往花田的小道上,格列芙妮跟在爸爸身後拿着一束小野花一邊“啦啦啦”地唱歌,一邊從稻草人先生上拽下幾根稻草。
稻草人先生穿着一件泛黃的襯衫和一條褐色短褲,頭上戴着一頂米蘭達的舊帽子。
帽子時不時會掉下來,格列芙妮就跟在後面撿帽子,一邊撿一邊跟爸爸大聲說話:“爸爸,稻草人先生的帽子又掉啦!”
爸爸則笑着說:“哦,親愛的格列芙妮,請幫稻草人先生撿起帽子好嗎?”
格列芙妮偷偷捂着嘴笑,但還是裝作很無奈的樣子說:“知道啦,知道啦。”
稻草人先生很快就成為了向日葵花田的一份子,那位置是格列芙妮親自選的,花田的中心位置。
她想讓稻草人先生看到所有的向日葵,那是她的向日葵。
第二天,一位男士遠道而來拜訪媽媽,那是媽媽的朋友—特裏斯坦,他還帶來了一只小小的金毛犬。
格列芙妮很高興,追着狗狗在院子裏瘋跑。
擡起頭時,格列芙妮看到二樓安娜小姨媽的房間陽臺上正擺着一束白玫瑰。
她感到疑惑,這邊的花田裏,好像沒有種白玫瑰诶,安娜小姨媽的白玫瑰是哪裏來的呢?
爸爸和媽媽都在會客廳,格列芙妮跑過長長的走廊,帶着小金毛犬從花園的窗戶透透溜進了會客廳。
她好奇大人們為什麽總是偷偷躲起來說話,他們說話為什麽總讓她在外面玩,她也想聽聽爸爸媽媽和客人在談些什麽。
小金毛犬很聽話地陪格列夫妮躲在窗簾後。
大人們的談話總是難以讓人聽懂,等格列芙妮睡醒時客人已經走了,爸爸和媽媽似乎在吵架,他們坐得遠遠的,雖然沒有激烈的争吵,但格列芙妮就是感覺他們在吵架。
身邊的小金毛不知跑到哪裏去了,格列芙妮躲在窗簾後縮了縮,正想慢慢從窗戶爬出去時,爸爸的一句話讓她愣住了。
……
格列芙妮為小金毛犬取名為達達,達達總是愛咬她的裙擺,吃她的珍珠手鏈,如果格列芙妮手上剛好拿着一束花,達達也會撲上去吃掉花。
為此,米蘭達給達達拴上了狗繩,将它送到隔壁城堡的訓狗師那裏訓練了一個月,再回來時,達達變得規矩多了,再也不會咬格列芙妮的裙擺,吃她的珠寶了。
但有時候,格列芙妮還是能發現達達在偷偷啃着什麽,一過去才發現,那是媽媽的紅寶石耳環。
達達也看見了格列芙妮,連忙将耳環含到嘴裏,轉身飛快地跑到花田裏去了。
這下格列芙妮可找不到它了。
她跑到了媽媽的郁金香花田裏喊達達,又跑到向日葵花田裏喊,達達都沒有出來。
等她回到城堡的花園裏時,才發現達達已經在這裏等她了,見她回來了,就像是什麽事也沒發生一樣歡快地搖着尾巴迎接格列芙妮。
格列芙妮一邊摸着達達的腦袋,一邊訓它:“達達,你怎麽能把媽媽的耳環拿去玩?那可是媽媽的寶石耳環,要是媽媽知道了,你會被送走哦!”
“被米蘭達送到很遠的地方,再也回不來了。”
看着達達可愛的狗臉,格列芙妮還是不忍心,決定跟媽媽說是自己弄丢了她的耳環。
“達達,耳環在哪裏呢?還是被你吃啦?”
達達的爪子上都是泥土,鼻子上也沾了一些。
格列芙妮覺得,達達可能把媽媽的耳環埋到花田的某個地方了吧。
米蘭達端着下午茶站在走廊上呼喚格列芙妮。
今天的下午茶很豐富,米蘭達的心情也很好,因為是爸爸和媽媽的結婚紀念日,等所有東西都布置好後米蘭達就可以帶着安娜小姨媽和格列芙妮一起去鎮上玩了,順便可以在那裏的高檔旅館過個夜。
今晚,是獨屬于爸爸和媽媽的二人世界。
吃下午茶時,爸爸和媽媽還沒回家,下午茶是米蘭達專門為了格列芙妮和安娜準備的,鎮上的食物比較粗糙,米蘭達怕她們兩個吃不習慣,就提早準備的豐盛一點,也可以帶着路上吃。
今晚鎮上有熱鬧的游行會,富有的特裏斯坦公爵請了馬戲團和樂隊來駐場。米蘭達早就準備好去看了。
……
夜晚的星星總是調皮地眨着眼睛,城堡裏的花似乎總會在夜幕來臨時褪去鮮豔的外衣,和雜草泥土一起,隐入黑色的夜幕裏。
盛夏的向日葵開的燦爛,像陽光的種子,在土地上生長出一顆顆金色的果實。而在夜色的掩蓋下,金色也褪去的光,成了暗淡的背景。
這時,螢火蟲才是夜晚的主角。
田邊的小道上,花田中央的稻草人先生旁,還有廣闊的花田,幽暗的森林,都圍繞着星星點點的螢火蟲。
格列芙妮看着它們時會想。
那是夜色中的精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