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羽趕着幾頭牛向山上走，經過唐家峪的私塾時，他看見了塾師蘇照。唐羽立即停了下來，恭恭敬敬地對蘇先生鞠了一躬，說道：“蘇先生早。”
蘇照是一個四十多歲的書生，他一襲白袍，手持書卷，正站在學堂門口。見唐羽向他行禮，他撚須一笑，點點頭，說道：“唐羽，你也早。《道德經》讀完了沒有？”
唐羽說道：“回先生的話，我已經讀了一遍，正在讀第二遍。”
蘇照滿意地點了一下頭，說：“去吧，放牛時莫要貪玩。認真讀書。”
此時唐家峪私塾的學子們正三三兩兩地趕來。一個身材颀長，面如圓月的男孩被三四個身材瘦小的男孩簇擁着，正走過唐羽的身旁。見唐羽和蘇塾師說話，男孩大吼一聲：“唐羽，你又偷懶。待我回家告訴我爹，非打你一頓不可！”
唐羽立即站直了身子，大聲說道：“我沒有偷懶，我只不過是和蘇先生說了一句話。”
身材颀長的男孩見唐羽敢頂嘴，勃然大怒：“你一個放牛的孩子，和先生說什麽話。先生也是你随便搭讪的嗎！”
圍在他身邊的幾個孩子，都放肆地笑了起來。
唐羽梗着脖子，聲音響亮地說道：“你們能和先生說話，我為什麽不能！”
蘇照站在一旁，也不勸阻。笑眯眯地看着兩個孩子拌嘴。他很欣賞唐羽這小孩。雖然是一個放牛娃，但骨子裏有一股不肯屈服的倔強。
身材颀長的男孩道：“我們都有爹，你是個沒爹的孩子，你當然不能和先生說話了。”
一聞此言，唐羽像是一頭被激怒的公牛一般，雙拳緊握，牙齒咬得咯咯直響。突然大叫了一聲，低頭向着男孩沖了過去，一頭頂在男孩肚子上。男孩說完那句話之後，自以為羞辱了唐羽。因此他昂着頭，向他身邊的孩子們擠眉弄眼，與大家一起哈哈直笑。對唐羽的攻擊全沒提防，因此被唐羽一頭頂倒在地，身子摔了下去。
圍在男孩身邊的幾個孩子，見男孩被頂倒。立即圍上來，抓住唐羽的手臂和腿，将他按在了地上。男孩翻身爬起，嘴裏罵着，照着唐羽的屁股踢了一腳，然後直接跨坐到了唐羽的背上，舉起拳頭就向唐羽的頭砸了下去。他的拳還沒有落下，就被一只手抓住了。一個溫和的聲音說道：“唐順，住手。快點起來去讀書。”
唐順扭頭看去，見抓着他手的正是塾師蘇照。他畢竟只是一個孩子，雖然在村子裏一向飛揚跋扈，但內心裏對教他讀書的先生還是存着幾分敬畏的。因此這一拳就沒有落下去。
蘇照将唐順及其他孩子趕進學堂，這才伸手将唐羽拉了起來。
唐羽站在地上，衣服和臉上全是泥，手也被劃破了一道口子，有血流了出來。他雙唇緊緊地抿着，眼睛裏燃燒着憤怒，臉上卻一滴淚也沒有。
蘇照心裏暗暗驚嘆，想着這孩子，才十四歲，就已經堅硬的像一塊石頭，殊為不易。他什麽也沒說，只是拍了拍唐羽的肩膀，轉身走了。
唐羽卻突然叫住了他：“蘇先生，你知道哪裏可以學武嗎，我想去練拳。”
蘇照沒有回頭，淡淡地說道：“先把那卷《道德經》讀熟，然後再說練拳的事情吧！”
唐家峪南邊的這座山叫飛來山。故老相傳，此山乃是某一夜從天外飛來，落于此處。村裏人對這種荒誕不經的說法，往往一笑置之，沒人當真。但飛來山确實是一座寶山。山間林木蔥郁，琪花瑤草遍布，山間多泉眼，一年四季，小溪水流淙淙。
将牛群趕到一塊開闊的山腹之間，唐羽在一塊幹淨的石頭上坐了下來。他拿出放在懷裏的那卷《道德經》，随手打開，看了幾眼，字在眼前飄着，但卻無論如何也看不下去。他畢竟只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剛剛打完架，很難在短時間內平靜下心來。
既然看不下去，索性就不看了。他将書放在一側，雙手抱頭，在石頭上躺了下來，眼望一碧如洗的萬裏長空，心中思潮翻湧。
唐羽的父親叫田步柱，是一個贅婿。他跟着他母親的姓，姓唐。唐羽印象裏，他父親不愛說話，也不種田做生意。每天只做一件事，那就是喝酒。他一個人坐在桌子旁，眼望遠方，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面色凝重，似乎是在考慮着什麽重大問題。唐羽的母親是整個唐家峪，甚至是整個寧水郡都數得着的美人，卻嫁給了他父親這樣一個外鄉人，一個酒鬼。因此，在唐家峪，他們家備受歧視。唐羽印象裏的父親，很懦弱很老實，從不與人争執，偶有摩擦，也是唯唯諾諾地向對方賠禮，即便別人指着他的鼻子罵，他也照樣微笑，不去與人争吵，更不要提動手打架了。因此，唐羽的母親，那個可憐的美人，常常暗中垂淚。
但田步柱身上卻有許多奇異之處。唐羽印象中，他四歲那年，田步柱帶他去飛來山上游玩。叢林中不時有渾身雪白的兔子竄來竄去。小唐羽就追着兔子跑，但他一個小小孩子，怎麽能追的上奔跑如飛的兔子。田步柱就扯住了他的手，笑着問他：“羽兒是不是想要只兔子做玩伴？”
唐羽點點頭。
田步柱笑着，伸手向外一抓。一只通體如雪的兔子就到了他的手中，兩只鮮紅的兔眼一閃一閃地，十分可愛。他将兔子遞給了唐羽，随手摸了摸他的頭。
還有一次，全家人坐在樹下吃晚飯時，母親撒嬌說寧水郡的溫泉如何如何好，唐多福的妻子每次去寧水郡都要洗上一次，回來在全村人面前吹噓一番，自己也想去洗一洗。田步柱就說，這是小事一樁，今晚我就讓你們娘倆洗上溫泉。
半夜裏母親忽然喚醒了唐羽，抱着他走到了庭院中。他們家的院子裏赫然出現了一眼溫泉，泉眼咕嘟咕嘟地向外冒着熱水，白色的水汽在溫泉上空缭繞不散，
那是唐羽第一次洗溫泉。因此他印象極其深刻。
唐羽對他父親的記憶在他五歲那年戛然而止。那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天空中雷聲隆隆，閃電接二連三地劃破夜空，一道道青色的雲氣在他們家的院子上空不停堆積。大雨傾盆而下。正在喝酒的田步柱忽然停下酒杯，披散着長發，信步走到庭院中，淋着滂沱大雨，對着天空發出幾聲厲嘯，然後一陣大笑。
唐羽的母親抱着他，望着狀若瘋癫的田步柱，愕然不已。
那個夜晚之後，父親就消失不見了。唐羽長大一點，曾經數次問起父親去了哪裏？他每問一次，他母親就哭泣一場。後來年齡漸長，唐羽就不再提及他的父親。但在他的內心深處，對于那個風虐雨怒的夜晚一直心存疑惑？父親為什麽要在大雨中對天狂笑，第二天他又去了哪裏？為什麽母親一提父親就哭泣？年幼的他暗暗發誓，長大後一定要找到父親，當面向他提出這些疑問。
一頭大青牛突然跑了過來，犄角頂着他身下的石塊，嘴裏發出哞哞的叫聲。他翻身坐起，瞧了一眼大青牛，說道：“大青，你又發什麽瘋，不好好吃草，頂石頭幹什麽？”
唐羽長大後，因家境貧寒。他只好給本村的財主唐多福家放牛。唐多福就是唐順的爹，他是整個唐家峪的族長，也是唐家峪最有錢的人，唐家峪一半的人家都租他的地種。
大青牛見唐羽坐了起來，突然将牛頭伸了過來，咬住他的衣襟，把他向外拉。唐羽感到奇怪，他伸掌拍了拍大青牛，嘴裏說道：“大青，別鬧！”誰知大青牛突然扭頭向山腹的西部跑去。這下唐羽着了慌。心想：“大青這是發什麽瘋？”
他怕西邊有野獸傷害大青，于是跟在大青牛後面也跑了起來。
大青牛翻過一座小山頭，到了一塊山坳那裏停了下來，沖着他得意地叫了一聲：“哞！”
唐羽站在山坳口，呆住了。
這是一塊兩座高峰夾峙間的山地。山地上綠草如茵，在綠草中間，赫然生長着一株金色的小棗樹。棗樹高不過三尺左右，上面挂滿了金色的棗子。棗樹的枝葉也呈現出一種黃澄澄的金色，在陽光的照射下，璀璨奪目。
大青牛伸出牛舌，卷起一顆棗子，咀嚼了起來。一邊吃一邊望着唐羽，似乎是在呼喊他過去。
唐羽走了過去。
棗子被大青牛吃掉了幾顆。棗樹上散發出一股濃郁的異香，香氣令人垂涎欲滴。唐羽忽然感覺腹中大饑。見大青牛吃了之後，并無異樣。于是也摘下一顆，放入了嘴中。棗子香脆甜美，吃入腹中，帶着一股涼冰冰的感覺，非常惬意。
唐羽常年在這山中放牛，從未見過長相如此玲珑可愛的棗樹。最開始，他不敢吃。因為蘇先生教導過他，山中的異果多有劇毒，不可随便吃。但他畢竟還是一個孩子，又見大青牛吃了之後，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禁不住果香的誘惑，一會功夫就将棗樹上的棗子吃了個精光。
吃完了棗子，他感覺渾身精力充沛。與唐順打架時劃破的傷口也奇異地愈合了，身上的那些疼痛都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