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追

雛鳳樓對面的樓頂上坐着一個人。

那人看着北寰言與淩信被人帶走,看見府衙的衙役把雛鳳樓裏的女屍擡了出去,随後有人在雛鳳樓門口貼了封條,整條街才安靜下來。

人影坐了好一會,發覺雛鳳樓裏依然燈火通明,沒有熄滅的跡象,月光下紅唇微笑,人便從樓上翻一躍而下。

站在樓前,樓裏的紅光照亮了這人的臉。

這張臉長得與北寰言一模一樣。

只是因為是女兒身,比北寰言看上起更加靈動可愛。

這少女一身夜行衣,一只手捏着下巴,思索片刻便甩了甩高高束起的馬尾辮,竄進側巷。

只見白光一閃,窗戶處“咔嚓”一聲有什麽斷裂的聲音,她一躍而起撲進窗戶,在地上滾了一圈站起身,還劍于腰間。

屋裏漆黑,屋外大堂有紅光閃爍。

她聽着大堂裏的動靜,推門出去——之前微不可聞的哭聲越來越大。

她輕手輕腳往二樓摸去。

聽聲音,哭的人不在二樓,少女又往三樓摸去。

剛上三樓要過拐角,少女只覺得身後有一陣勁風襲來,下一刻自己便被人捂住了嘴,拖進了側面的一個小屋。

少女一驚,手中已經滑出一根銀針,側目看去,只見一個比她年紀稍大一些的姑娘把指頭豎在嘴邊:“噓……”

少女眉毛微蹙,稍稍藏下即将出手的銀針,而後便聽見外面有一串腳步聲,夾雜着姑娘的嗚咽聲,嘈雜而過。

少女狐疑盯着這個把她拉進來的姑娘,小聲問:“你是誰?”

那姑娘聽着腳步聲走遠,才轉頭看向她。

屋裏黑,只有外面紅光隐射進來,眼前這個玄衣少女半張側臉印在紅光裏,驚豔灼人。

她眉宇稍稍蹙起,眉峰微拱,可愛得很,明豔中帶着些許稚嫩。

雖然看不真切,但确實是個漂亮的少女。

那姑娘颔首,臉鬓微紅,回道:“我叫時均白,我是來救我妹妹的。你呢?”

少女一聽是來救人的,小眉毛就展平了許多,睜着烏黑黑、圓溜溜的大眼睛,撒謊不眨眼:“我叫北寰舞,我是來找我姐姐的。”

時均白笑了:“那還真是巧了。”

北寰舞沉下眸光,緩緩道:“确實很巧。”

時均白絲毫沒察覺北寰舞的戒備,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觀察外面的情況。

北寰舞在後面眯着眼睛,盯着時均白。

這人出現的時間太詭異,方才看上去好像是救了她,可她從來也沒想着躲,簡直是多此一舉。

救妹妹。

一聽就是騙人的,這女子肯定知道這樓裏不少事。

不然也不能躲得這麽好。

北寰舞這麽想着,便攥緊了左手指縫裏的銀針,防着這個叫時均白的姑娘有什麽不軌之舉。

時均白看見方才那些人進了一間屋子,小聲地跟北寰舞說:“走,我們跟上,去看看那些人到底幹什麽的!”

北寰舞立即微笑望着她:“好啊。”

時均白只是狐疑地睨了一眼北寰舞,便回過頭去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貓在長廊上。

北寰舞跟着,側耳傾聽——

這人呼吸均勻,不慌不忙。腳步輕盈,一點聲音都聽不到。身形平穩,四肢纖細。

最主要的是,她很高,比她高出一個頭不止。

“時姑娘,多大了?”北寰舞小聲問。

時均白頭也不回回答:“十六。你呢?”

北寰舞每問一句,時均白就要回問一句,一點也不肯吃虧的樣子。

“我十四。”北寰舞回答。

“哦……”

時均白點點頭,帶着北寰舞往前走。

兩人走到長廊最裏面的屋子,站在門口聽了一會兒,目光交彙在一起,眼神逐漸變得奇怪。

裏面竟然沒有聲音?

時均白很是娴熟地在窗紗上戳了一個洞,從洞裏往屋裏看,發覺屋裏沒人。

她大着膽子,站直了身子,悄悄推開門,走了進去。

北寰舞跟進來,環顧了屋子一圈。

這屋子擺設及其簡單,一張床,一個桌子,兩張椅子,其他什麽裝飾都沒有。

不像是住人的地方。

屋子不大,大約八步見方的樣子。

北寰舞若有所思:“你真的看清楚,他們進這裏了嗎?”

時均白也是一臉疑惑:“看清楚了啊……”

“方才少說也有六七個人的聲音,就這一會兒的功夫,人就憑空消失了?”北寰舞開始在屋裏踱步。

時均白看着北寰舞,生了逗樂的心思。

此時屋外起了風,風穿透窗棂嗚咽着徘徊在屋裏,在中元節這一日,聽着這聲音總有些毛骨悚然。

她走到北寰舞身邊,低聲說:“難不成,這樓——”

北寰舞回眸看向她。

“鬧鬼?!”時均白一臉驚恐。

北寰舞翻了她一個白眼,像看傻子一樣。

時均白見北寰舞波瀾不驚,瞬間就覺得沒意思,撇撇嘴,收斂了玩鬧的心思,學着北寰舞的樣子,開始在屋裏緩步而行。

走一步,摸一步。

北寰舞看着,忽然甩出一道銀針直往時均白麻穴去。

時均白正巧蹲下敲地板,銀針“咻”的一聲從她的肩頭擦過,“咚”的一聲釘在身後的牆壁上。

聽見聲音,時均白側目看向北寰言,微笑問:“怎麽?怕我是壞人啊?”

北寰舞指縫中夾滿了銀針,望着她,冷聲道:“嘴裏沒一句實話。”

時均白站起身,雙手叉着腰,笑容不減。

她歪着頭望着北寰舞:“你還不是嘴裏沒有一句實話?我們,彼此彼此吧?”

“誰說的!”北寰舞豎起眉,“我的名字還有年紀是真的。”

時均白抱手望着她:“我的名字還有年紀也是真的。”

北寰舞語塞。

感覺這人跟她八字不合。

“你到底是誰!為什麽來雛鳳樓?!”北寰舞懶得跟他廢話,手上有了起手式。

時均白挑眉:“那你又為什麽來這裏?”

話不投機半句多。

北寰舞起手甩去三根銀針打頭陣,手從腰間一抹,亮出飄渺劍,腳下一點,直直刺去。

時均白側身讓過銀針,身子正對上北寰舞的劍鋒,她不慌不忙接着身子後仰,後撐在地,順勢擡腳,要踢北寰舞的手。

北寰舞見狀收招,誰知時均白手長腳長,還是踢到了她的劍身,瞬間把她招式踢散!

失了力道,北寰舞整個人都往床榻方向退去,腳下磕了腳踏,人跌向床榻。

與此同時,床榻發出轟隆聲音,像是她無意中觸碰了什麽機括,整個床連帶着後面的牆開始翻轉。

時均白反應極快,腳下一用力,竄上床榻,跟着北寰舞一起跟着床榻翻轉到牆的另一面。

誰知這牆剛翻過去,床板處有機括轉動的聲音。

北寰舞心道不好,這床板要動,但眼下也沒地方借力。

時均白反應極快伸手把北寰舞拉過來,護在懷裏,順手把北寰舞的缥缈劍收回她的腰間。

床板驟然被機括之力抽走,兩人便一起滾進了暗道。

北寰舞吓得緊緊抱住時均白,強忍住尖叫的欲望。

時均白則是憑借自己手長腳長,用雙腳硬生生撐住了暗道牆壁,阻止下落的速度。他還沒調整好姿勢,兩人就已經滑落到地。

落地之前時均白轉了個身,讓北寰舞在上,跌在了她身上。

她沒想到下落的沖擊力這麽重,北寰舞壓了一下她胸口,喉頭就上湧了一絲腥甜的味道。

“唔……”

時均白悶哼了一聲,聲音變粗了許多。

北寰舞立即反應過來,從時均白身上下來,臉色羞紅:“你你你你你是男的?!”

時均白那一聲沒忍住,把聲音變了回來,便也不再裝了。

他捂着胸口,輕咳一聲:“嗯。”

北寰舞剛要發怒,就看見時均白嘴角流出鮮血,頓時火氣就被壓下去了一半。

她擔心地爬過去,把他扶起來,問:“你沒事吧?給我看看!”

時均白還沒緩過勁,不想說話。

北寰舞切了脈,發覺他脈象跳得極快,又輕輕按了一下他胸口:“這裏疼?”

時均白臉色慘白,點點頭。

北寰舞從腰間挂着的小包裏取出一顆藥丸,遞給他:“先把這個吃了。”

時均白也不問是什麽,一口吞下。

立即換了個姿勢,盤腿坐下,閉目運氣,好一會兒才緩解體內的疼痛。

“這是神醫谷的藥?”他睜眼望向北寰舞。

北寰舞跪坐在一邊,一臉疑惑:“你到底是誰啊?我看你在樓上檢查機括的步伐跟手段,像是鬼門淵一脈的。你還知道我給你的藥出自神醫谷。”

時均白望着北寰舞,重申:“我叫時均白。我姓時。”

北寰舞一臉疑惑,腦子轉得飛快。

“啊……”她嘴唇微張,似乎是想到什麽,激動地跪直了身子,盯着時均白,“是……那個給皇家修皇墓的時家?”

時均白點頭:“我爹,時休。”

“是你啊!”北寰舞這才反應過來眼前這個女裝打扮的少年是她同門師兄。

她上下左右又把時均白打量了一遍,面帶驚訝:“你這幅打扮,我真的沒認出來!”

北寰舞自五歲上跟着北寰言一起進了許都,一年總有大半年的時間在許都跟着太傅學習,暮雲峰回得少。

她總是在冬日的時候,回去與父親母親過年。

時均白平日裏雖然在暮雲峰上求學,到了年底卻要回西境邱州。

北寰舞只知道時家大少爺在暮雲峰跟着母親學習鬼門淵一脈的機括之術,但他們時間對不上,這些年裏竟也沒見過面。

她只是很小時候,遠遠地見過時均白一面,沒跟他打過招呼,更不知道他的名字。

“可是……”北寰舞蹙着眉,望着他,“你來這裏幹什麽?雛鳳樓裏有你想偷的東西?”

女裝的時均白尴尬地看了她一眼,狹長的眼尾帶着些與衆不同的風流。

恢複了本來聲音,他說話便有些懶散:“我們家早就不靠偷東西營生了。我爹喜歡劫富濟貧,那頂多算是興趣愛好。”

“那你來這裏幹什麽啊?”北寰舞眨眨眼睛。

這小姑娘長得水靈得很,她完美的繼承了他父親那張臉。盯着看時間長了,總感覺是一種亵渎。

時均白自生來就帶着風雪萦繞般的散漫倜傥,不知羞恥為何。

但他看着北寰舞也難得的耳垂微紅,目光不自覺地避開北寰舞:“師叔讓我來的。”

“啊?娘親讓你來的?”北寰舞鼓着嘴,小聲嘀咕,“我都這麽大了,娘親還不放心我一個人出來。”

時均白看她圓滾滾的臉,瞬間笑得明媚亂生,生了調笑的心思:“既然這麽有本事,從上面落下來的時候,幹嘛把我抱得那麽緊啊?”

北寰舞立即紅着臉嚷嚷:“你別亂說!我、我沒有!”

“噓——”

時均白耳朵微動,湊過去捂住北寰舞的嘴,讓她噤聲,警覺地看了一眼前方。

前方地道深處,有腳步聲,緩緩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