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院的醫務室建在地底,據說旁邊就是馭神窟,歪歪斜斜的樓梯一直通往地底,牆上鑲嵌着燃燒的燭臺,将他們的影子拉長放大,在牆壁上搖曳着。

這哪裏像是學院的醫務室,簡直就是地牢啊。

季夏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左臂上的痛感還沒有消失,反而在這種空寂通風的環境下被放大了,血脈一跳一跳的陣痛。

空曠的地下室突然傳來一陣猛獸的嘶吼,季夏往後跳了半步,朝風陌揚投去求助的目光。

風陌揚覺得她風聲鶴唳的姿态有些好笑,只是柔聲道:“昨天剛封印了一批神獸,它們還不習慣馭神窟,過個幾天就沒事了。”

“馭神窟?那些傳說中的魅靈就被關在這裏嗎?”季夏追問道。

“嗯。”風陌揚領着她走下石階,“在醫務室旁邊,醫務室建在地底,就是為了方便控制馭神窟的暴動。”

身後的陳銳澤一瘸一拐地拖着右腿走樓梯,即使這樣還不忘插嘴,“總之沒什麽事千萬不要靠近這個地方啊,萬一發生個什麽暴亂,被那些魅靈當成點心吃了也不一定。”

“這樣……”季夏應了一聲,風陌揚推開那扇虛掩的木門:“到了。”

那扇木門背後是一個幹淨的實驗室,頭頂懸着一盞白熾燈,将四周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偌大的實驗室只有一個醫生,這個醫生也和季夏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她原本以為會是一個高高瘦瘦,像文化史老師宋祁晉那樣帶着金絲邊眼鏡的醫生,可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肥胖的身軀,好不容易擠進白大褂裏,禿着頭,跟公交車上的猥瑣大叔沒有什麽區別。

“李老禿。”風陌揚叫了他一聲。

那個背影扭了扭,好像在極力按住什麽生物,不耐煩地說:“沒看老夫現在正忙着呢嗎?”

“有學生受傷了。”風陌揚帶着季夏走到手術臺前,季夏看到李老禿正用細長的繃帶為一只神鳥的爪子包紮傷口。

那只神鳥的形狀有些像雲鶴,但是羽毛并不是白色的,而是青綠色,又不似鹦鹉那樣鮮豔,更為奇怪的是,這只神鳥居然只有一只腿!

李老禿将細細的繃帶纏繞好,神鳥撲扇了幾下翅膀,發出幾聲鳴叫,也許是因為太虛弱了,鳴叫的聲音越來越低,卻還在奮力扇動翅膀試圖掙脫。

李老禿死死抓住它的那只腿,在繃帶上打了個結,這才轉過頭看風陌揚:“年輕人,每天在學院裏學什麽不好,一天天打架鬥毆,你說說這是你送來的第幾個了。”

風陌揚身為學生會主席,不少學生出了什麽事都由他出面送往醫務室,凱文特學院又是出了名的戰鬥性質,一來二去,風陌揚早就成為了醫務室的常客。

李老禿眯着眼睛看了季夏一眼,那種眼神油油膩膩,拉着季夏的手拍了拍,倒是一點不掩飾自己的猥瑣:“這個女娃子生得倒是怪清秀的。”

“得了吧。”風陌揚沒理他,直接去手術臺旁邊的一堆藥瓶裏找藥,“這可是學生,你少打學生的主意。”

“這是誇贊,我誇贊一下還不行嘛。”鄭老禿說起話來自帶老頑童的性質,“說得好像你們老師我能打得上主意一樣。對了,就那個,張老師最近還好吧?”

他這句話看似問得随意,但季夏從他的眼神裏就看出故意撇清關系的那種別扭。

旁邊那只神鳥撲棱着翅膀往上飛,被李老禿一拉那只腿,硬生生拽了下來,發出幾聲不甘的鳴叫。

“你是說張子洋老師?”季夏試探着問。

李老禿卻死不承認,很快轉移話題:“沒有,誰說她了啊。”

神鳥繼續往上飛,又一次被李老禿握着腿狠狠拉下來,他和那只神鳥大眼瞪小眼:“嘿,你這小子還來勁了是吧。”

神鳥一嘴啄在他的腦門上,李老禿回以怒視的目光。

手術臺邊傳來瓶瓶罐罐磕碰的聲音,風陌揚好不容易從裏頭找到一罐玻璃瓶藥粉,對着光确定了一下名稱,這才走到季夏身邊。

他一邊将那些白色粉末灑到季夏胳膊上,一邊看着李老禿笑着說,“這畢方鳥落在你手裏,也算是倒了八輩子黴了。”

這居然是畢方鳥,傳說中的畢方鳥?

季夏又一次覺得宛如身處夢境的恍恍惚惚,之前讀《山海經》的時候,她印象中确實有這麽一段:

章莪之山,有鳥焉,其狀如鶴,一足,赤文青質而白喙,名曰畢方,其鳴自叫也,見則其邑有訛火。

青色羽毛,白色長喙,只有一條腿。确實一條條都能對上號。

但這麽一只高傲的上古神鳥被猥瑣大叔捏在手裏頭的畫面,未必也太奇異了吧?

季夏盯着畢方鳥,還在不能接受的震驚之中,直到白色粉末灑在胳膊上傳來一陣刺痛,她才本能地想縮回手臂。

可還不待她的手往回縮,就被風陌揚牢牢握住:“別動,忍一下,很快就好了。”

他為她上藥的神情專注,季夏收回目光看向風陌揚,他低着頭,清碎的頭發快要遮住眉毛,看起來實在令人賞心悅目。

再加上風陌揚抓着她指尖傳來的溫熱觸感,讓季夏覺得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飄飄然像要飛往雲端一樣,于是她只能急忙移開目光,盯着自己手上的傷口。

灼燒一般的刺痛過後,肌膚竟然奇跡般愈合了,不要說疤痕,甚至連受傷的痕跡都看不出來。

季夏用手掌摸了摸自己的左臂,這種藥物也太反人類了,直逼上古時代的靈丹妙藥啊。

陳銳澤将自己的右胯送到李老禿跟前,朝李老禿跑了個媚眼說:“那什麽,我腳崴了,搶救一下?”

李老禿将那只畢方鳥鎖進一個鳥籠裏,拍了拍手術臺示意陳銳澤躺上去,陳銳澤還沒躺好,李老禿便在膝蓋處用力往下一拉。

“卧槽!”陳銳澤殺豬般的嚎叫聲傳來,“李老禿你……”

他的話還沒說完,被拉下去半截小腿又被重新推了上來,于是陳銳澤後面的罵罵咧咧都被又一聲嚎叫給掩蓋。

這樣的叫聲季夏聽了都替他肉痛。

前後不到三十秒,李老禿拍了拍手:“行了,接骨,老夫可是專業的。”

陳銳澤強忍着眼中生理性的淚水,沖李老禿慢慢豎起了中指。

風陌揚将之前的藥瓶放回原處,走過來對季夏說:“現在的情勢你也看到了,你成為了衆矢之的,時不時都要冒着失去生命的危險。”

季夏的心下長長嘆息了一聲,細想這幾日裏的遭遇,風陌揚不說,她又怎麽會不明白。

“天命”就像一個巨大的靶子,每個人的目光都緊緊盯着這個靶子,想看她出醜,想看她掉下來。

她努了努嘴巴,卻聽到風陌揚搶先一步發話,還是那種輕快的聲音,好像再難的問題交到他手裏,他都能一項項完美解決似的。

季夏望着他的眼睛,在紐西蘭餐廳,風陌揚救自己的那一命時,他也是這樣雲淡風輕地問出這句話,那時他看似随意,卻又隐隐帶着脅迫的意味。

他說,“所以,要不要求我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