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裏沒開暖氣, 但裘師炀沒由來的覺得室內有些悶熱,他搖下車窗,呼嘯的冷風灌進車內, 還夾雜着細細的雨絲,裘師炀下意識偷觎眼目視前方一言不發開車的裘時煜, 煩躁地把車窗關上了。

他的視線掠過挂在後視鏡上橘色的圓球時倏然停了一下,有點不可置信似的, 但想到裘時煜這人什麽性格,他選擇了視而不見。

氣氛很僵,裘師炀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只裘時煜搶在他前面開口了:“這幾天你不要去學校了。”他嗓音冰涼, 聽不出什麽情緒,“等反省好了再去。”

裘師炀一愣, 脾氣立刻上來了:“憑什麽?”

“憑我是你哥。”裘時煜并不想和他多說, 他不是裘城,沒有耐心縱容對方的任性, “你當然可以選擇不按照我說的做——如果你這個月的生活費還想要的話。”

這句話一下子戳中了裘師炀的死穴,他咬牙切齒地攥緊了拳頭,即使氣得要命, 最終也沒有開口頂撞他。

裘時煜把裘師炀送回了城南的一棟房子, 因為公司在市中心,他并不和裘師炀住在一起,而裘城前段時間出國了, 所以裘師炀目前一直被保姆照顧着。

只裘師炀這樣的人,哪兒會被一個小小的保姆鎮住?

翹着二郎腿坐在沙發上的裘師炀看着裘時煜對保姆叮囑這段時間看好他, 從鼻腔裏發出一聲不屑的嗤音。

裘時煜一走, 他連樣子也懶得裝, 從沙發上一躍而下,幾步沖到門口抓起櫃子上的車鑰匙就要開門出去,卻被保姆叫住了:“二少爺。”

“幹什麽?”裘師炀頭也沒回,不耐煩地問。

“大少爺說您這幾天不能出去……”保姆猶猶豫豫地說,“您還是回房間吧。”

看到裘師炀動作一頓,站在門口不動了,保姆攥緊手中抹布,心裏愈發惴惴不安。

她來裘家做保姆很多年了,一開始只負責裘二少爺的生活起居,其他一概不管,只二少爺是個令人操心的,經常在外惹是生非,惹得很少管他的大少爺都大發雷霆,斥責了二少爺不說,還私下裏讓她好好盯着點二少爺。

她照顧了二少爺這麽久,怎麽可能不知道他什麽性格?二少爺平日最恨別人多管閑事,哪怕是二少爺的父親多嘴一句,他也是要發好一通脾氣的。

如果不是她懂得察言觀色的道理,把自己當做一個隐形人,恐怕她也早就被二少爺當出氣筒狠狠地撒氣了。

今天也是如此,她本不想觸二少爺的黴頭,可大少爺的命令又不能違抗,畢竟對方簡簡單單一句話就能讓她走人,她招惹不起。

想到這裏,保姆咬了咬牙。

裘師炀握着門把手,因為低垂着頭顱,大半面容隐在陰影裏。驀的,他突兀地笑了一聲。

他長得和裘時煜有三分相似,皆是眉骨鋒銳,鼻梁高挺,只裘時煜是單眼皮,丹鳳眼,又常年一身挺括西裝,不笑的時候氣質肅冷矜貴,仿佛拒人千裏之外。

用杜知桃的話說就是“老幹部”氣息。

而裘師炀就完全與他相反了,他比裘時煜眼窩深邃,唇也更薄,正處于年輕氣盛的年紀,眼神裏都透着股咄咄逼人的銳氣,再加上平日裏身邊的同齡人顧忌他的家世,都對他哄着,擡着,更是捧的他随心所欲,肆無忌憚,乃至無法無天。

學校裏要求學生統一穿校服,可裘師炀偏不穿,他自己不知從哪弄了套黑色的假兩件羊羔絨連帽衛衣,胸前印了個巨大的白色骷顱頭,插着兜大搖大擺走在學校裏,本人就是一道晃人眼的風景線。

要不是裘時煜說過如果他敢去染發就按着他把他頭發全剃了,裘師炀還想去染一頭銀發。

事到如今,除了裘時煜,甚至連家裏的保姆都想壓他一頭。

“好,好,真好。”裘師炀唇角含笑,一連說了三個“好”字,下一刻,他的表情卻驟然陰戾下來,一把伸手将櫃子上的東西全部撂到了地上,眼眸陰沉,周身湧動着駭人的怒意,“一個兩個,別人不說,還真他媽把自己當回事了!”

插着鮮花的陶瓷瓶掉在地上發出“砰”的巨響,保姆渾身一震,嘴唇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睜睜地看着它四分五裂,淌出的水打濕了白色的羊毛地毯。

裘師炀看也沒看一眼,開門出去後猶嫌不解氣,還轉身重重地往門上踹了一腳。

他坐電梯下到地下車庫,把自己那輛阿斯頓馬丁開了出來。

裘師炀剛成年就去考了駕照,并且讓裘城給他買了這輛跑車,平常逃學的時候他就會開着這輛車到處跑。他喜歡飙車,還背着家裏人參加過飙車賽,每次心情不好就會開到山上去,把油門踩到最底,在迎面而來刀刮似的寒風和砰砰的心跳聲中感受極致的刺激。

裘師炀一邊往郊外開,一邊騰出手打了個電話,約他那幫一起飙車的狐朋狗友出來玩。他那幫朋友別的不行,吃喝玩樂樣樣擅長,落在年輕人眼裏那叫一個有腔調,也無外乎裘師炀能跟他們玩到一起去。

他趕到山腳下的時候,已經有三兩輛車到了,一個打着眉釘唇釘的男人倚靠着車門,見他面色不快地跨下車,吹了個口哨,笑嘻嘻地問:“怎麽,你哥又給你找不痛快了?”

裘師炀皺起眉:“別問了,晦氣。”

男人見他真的心情不好,收斂了臉上輕浮的笑,矮身坐進了車裏:“這次還是老規矩?”

“老規矩。”

“賭什麽?”他接着問。

裘師炀挑了下眉,然後揚高了聲音,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能聽清:“我要是輸了,這輛車就送給第一個到達山頂的人。”

“哇哦,今天裘少這麽大手筆啊。”有人忍不住咂舌。

他這輛車二手倒賣都能值個幾百萬,只裘師炀絲毫不在意似的,大手一揮,直接拿它做了賭注的彩頭。

一時間,饒是幾個原本漫不經心的人都直起了脊背,眯起眼睛活動了一下筋骨。

他們留下一人做裁判,随着一聲令下,三輛車同時飛了出去,速度快到僅留下一道閃電般的殘影和車後延伸出幾米遠的白色尾氣。

裘師炀首當其沖排在最前面,他一上來就猛踩油門,跟不要命似的,在極短的時間內車速就飙到了120碼,沿途的樹影飛速往後倒退,快得幾乎連成了深綠的一片。

胸膛裏的心髒跳動的速度已經讓人感覺到了疼痛,但裘師炀卻越來越興奮,腎上腺素瘋狂分泌,他的精神處于高度集中的狀态,眼睛緊緊注視前方的道路,耳邊除了咆哮的風聲再聽不到其他。

後面兩輛車緊跟其後,排在第二位的人看着前方的車尾咂了下嘴,打心底感慨一句:“瘋子一個。”

雖然早就知道裘師炀是那種瘋起來不要命的人,但每次跟他飙車還是會被驚到,他們飙車的目的純粹就是玩,在玩的基礎上追求瀕死一般的刺激感,可裘師炀不是,他是在發洩,借着這種介于痛苦和快樂兩者之間的感覺将所有的不順心排解出來。

他正胡思亂想着,忽然瞥見前方出現了一個彎道,那彎道很陡,坡度也大,正前方就是深不可測的懸崖。他心中一駭,下意識踩向剎車,但下一秒,他前面的阿斯頓馬丁卻是猛地加速,宛如離弦的箭一樣直直朝前面沖去!

他媽的,裘師炀是真的瘋了!

他眼瞳收縮,不可置信地張大嘴巴,就在他以為接下來會出現極為慘烈的畫面時,輪胎劇烈摩擦路面的刺耳聲音響起,那輛阿斯頓馬丁車尾漂亮地往外一甩,緊緊貼着外側的護欄,竟是一個漂移拐了過去!

過了彎道後跑車很快一騎絕塵,不久就消失在他的視線內。

他渾身脫力地靠在椅背上,半晌才回過神來,往腦門上一摸,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慢慢地笑了起來,喃喃道:“真他媽是個瘋子。”

裘師炀是沖過終點的。

整場比賽下來他都沒有減速,反而越來越快,越來越快,随着風聲的加劇,他的耳朵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一樣,有一段時間聽不到聲音,直到他停下來後休息了一會兒,聽力才一點點恢複。

他的前胸後背都濕透了,額發被熱汗打濕,有些狼狽地黏在額頭,胸膛嗡鳴帶來一陣又一陣近似于頭暈腦脹的眩暈感,但裘師炀卻感到暢快極了,他快活的要命,甚至到了想要放聲大笑的程度。

他下了車,扒在欄杆上看漫山遍野的翠色,風很大,呼呼地吹起他淩亂的頭發,露出發間一雙如狼一般亮得驚人的眼。身後兩輛車姍姍來遲,裘師炀轉身,沖他們露出一個挑釁的笑:“你們輸了。”

“你就是個瘋子。”其中一人笑罵了一句,“彎道加速——你他媽是真不要命了。”

裘師炀張開雙臂,仰起頭,倨傲地向他們展示毫發無傷的自己:“不好意思,讓你們失望了,還活得好好的。”

“你要沒了,我們也不好向裘家交代啊。”另一人笑嘻嘻地接話,“現在終于舒服了吧?”

裘師炀不置可否:“再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