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靈完全愣在了原地, 她眼睜睜的看着顏景被打,被帶走。
可是為什麽呢?為什麽要承認?大公主僞裝的樣貌跟她一模一樣,溫靈的腦海中出現了些許不可置信的想法。難道顏景是為了她?所以才去頂了罪?
溫靈突然想到那日在城牆下見到大公主時, 顏景那不敢相信的表情, 還有微微顫抖的身子。那時她還想過, 顏景的反應讓她有些看不明白。可現在仿佛一切都有了答案。
那日城牆下, 他認出來了,她不是她。
溫靈根本想不起來, 以前是什麽時候見過顏景。但若是沒見過,他怎麽可能為了她, 不顧性命?
殺了侯府全府的罪名可是不小,顏景在地牢中待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地牢的環境很可怕,陰森潮濕, 他有時甚至要跟老鼠搶吃的東西。沒人跟他說話,他就發呆。
溫靈發現他每次發呆的時候, 他的目光都在看着他手腕上系着的一個小玉珠。玉珠雕刻的很精致,像是在發簪上的珠子。精致的玉珠用一條紅色的細繩綁着,那細繩很普通, 完全配不上那玉珠。
溫靈看了半響,才發覺那玉珠有些眼熟。小時候她生辰那日, 女皇曾送給她了個漂亮的玉簪子。可她沒帶多久, 有次出去玩時掉在了外面。
等她找到, 那個簪子上缺了個小珠子。那珠子怎麽找也找不到,溫靈那時還微微郁悶了一會兒。不過她從小最不缺的就是各種首飾, 沒過多久她就把這件事情抛在了腦後。
時光回溯的時間結束,溫靈回到現實。
可是她久久沒有回過神,溫靈伸手, 再一次喝了一口酒。喝的有些快,她被嗆到了。溫靈控制不住輕輕的咳了兩聲,眼淚都咳出來。
她聽到有人上來了,他有些慌張的走到她的身邊,“公主。”
接着,溫靈清楚的感覺到他的手放在了她的背上,動作輕輕的幫她順氣。還真的有點用,溫靈好了很多。她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眼淚,然後側頭看他。
明明這麽好看,卻怎麽當了那樣髒兮兮的馬奴?
“公主?”見溫靈一直看他也不說話,顏景沉默了下,半響,還是小聲喊道。
“這麽晚了怎麽還沒睡?”溫靈笑着問道。
“時間還早,睡不着的。”顏景回道。
溫靈歪頭看着他,“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想問你。”
沒有等顏景說話,溫靈開口問道:“你是不是很早之前就認識我?”
或許沒想到她會這麽問,顏景愣了下。他沒有隐瞞,也沒有說謊,他點頭:“嗯。”
在他說完,溫靈直接轉身面對着他。借着微微的酒意,溫靈直接伸手拉過他的手。他的手有些涼,對于喝醉渾身很熱的溫靈來說,溫度正好,還很舒服。她低着眸子,一只手把他的衣袖往上撸,手腕上沒有。溫靈開始看另一只手,手腕上依舊沒有。
“嗯?”溫靈疑惑了,她擡頭,跟顏景對視。
顏景的眸子彎了彎,問道:“公主在找什麽?”
溫靈不告訴他,她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脖頸旁。她注意到他的脖頸旁有個紅色的細繩。她往前挪了挪身子,她靠的很近。
溫靈壓根沒有注意到顏景握起的拳頭,還有僵直的身子。
月光下,少女帶着獨特的體香,靠近他的胸膛。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她的氣息灑在他的皮膚上。他的眼尾,控制不住的又泛起些許的紅。
他的脖子上戴着紅色的細繩,跟之前手上戴着的比起來,好像更好了一些。這次是做工還算精細的紅繩子。溫靈沒有直接動,她仰頭看向她,指着他脖頸旁的紅繩問道:“我可以看看嗎?”
顏景低頭,他的動作有些慌張有些快,差一點,他的唇就碰到了她的。她的睫毛彎翹,下面是霧蒙蒙的大眼睛。喝了些酒,她的唇間帶着點點的桃花香。顏景的喉嚨控制不住的動了動,他聽到他的聲音沙啞,“可以的。”
他答應了,溫靈很開心。她幾乎是立刻伸手,輕輕的勾住那一條紅色的細繩。細繩下面果然挂着個熟悉的玉珠,溫靈又大拇指摩擦兩下。他保存的很好,幾乎沒有受到什麽損壞,就連就雕刻的花紋,都沒有磨損。
“你能告訴我,我們什麽時候見過嗎?”溫靈的記憶中實在是沒有他的身影,她只能是詢問他。
顏景愣了一下,他的目光暗了暗。
她的目光柔和,帶着微微的祈求。少女或許是有些醉了,她的臉頰微紅,看着可愛。
看到他的表情,溫靈以為他是不想回答,也沒有必要強人所難,就在溫靈準備開口說話時,溫靈聽到他說,“我們沒有見過。”
“什麽?”溫靈有點懵懵的。喝醉了的腦子确實不太好使,可也沒有到這種程度。溫靈還是不相信,若是沒有見過,他的手上為什麽保留着她的玉珠,為什麽可以為了她殺人。那個晚上,他完全可以不出手,完全可以自己跑掉的。
“應該是,只有我見過公主,公主未曾看清過我。”顏景低眸看着她,語氣輕柔,就想是在哄小孩一般。他低下的眸子中,閃過一絲自嘲。
以往的他,根本不配讓公主看見。
他第一次見到公主的時候,是在他七歲的時候。
那時他剛到西洲,還沒有被賣進候府。他無處可去,只能躲在一個破廟裏,以撿垃圾為生。不過那時他很弱,甚至路過的野狗都會欺負他。但是他也沒覺得自己是個好欺負的人,野狗欺負他,他會想辦法殺了狗,然後吃了它填飽肚子。
周圍的孩子經常打他,他們群毆他,他一開始打不過,後來直接用手抓壞了一個小孩的眼睛。
他天生賤命,反正沒人養沒人愛,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死了。死之前他一定要霍霍這個對他沒有一點善意的世界,最好在拉幾個人給他陪葬,畢竟黃泉路上那麽無聊。
直到有天下了一場大雨,他發燒了,身上的傷也還沒好,可是肚子很餓,他已經兩天沒有吃東西。他跑出去,大雨打在他的身上,又冷又難受,他第一次覺得他可能要死了。
路上行人很少,見到他都躲得遠遠的,生怕他身上有什麽髒東西。
後來,在他的意識逐漸模糊時,有個精致華貴的馬車路過他的身邊,随後他聽到了一道好聽的女孩聲音,她讓馬車停下。
沒一會兒馬車上下來個打着傘的侍女,侍女的身上穿着得衣服也精致漂亮,一看便知道,這不是什麽普通人家的侍女。侍女的手上拿着個包裹嚴實的油紙還有一把幹淨的傘,她說,這是他們公主給他的。
侍女沒一會兒走了,給他留下了一些碎銀子。
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到世界對他的善意。
後來他一直找,他從來沒有忘記那位女菩薩的聲音。
他知道她是西洲的公主,他想見見她。他想盡辦法去皇宮,可是因為身份,他進不去。後來他想,既然皇宮進不去,不如去別的可以接近皇宮的地方。
十一歲那年,他很順利的進入了候府成了馬奴。雖然是個馬奴,但是他知道了很多公主的事情,他不敢靠近她,只敢偷偷地看她。
他也明白,他只是奴隸,可她是公主。
可是在無數個日夜裏,他發現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只做一個馬奴。他想到她的身邊。他沒有修仙的資格,他便偷偷地鍛煉,練習劍法學習兵法,學習馬術。
他想去入軍。
還沒有等到征兵的那天,候府就出事了。那天晚上候府血流成河,他原本想逃跑的,他也有這個機會。可是他躲在石頭後面意外看到,那殺人的是她。
他不想讓她出事,所以替她承擔下來了罪名。
他的想法瘋狂,他想,若是在斷頭臺上她看到他,看到他替她殺了人,會不會就可以看他一眼。他不奢求,一眼就夠了。
“為什麽會,這樣呢?”桃花酒的度數不低,特別是後勁不小。溫靈喝酒喝的急,現在酒勁已經上來,開始有點暈暈的。顏景擔心她掉下去,伸手輕輕攔住她。
溫靈擡頭看看他,有點得寸進尺的把頭埋在他的胸膛,然後一動不動。
聽着平穩的呼吸聲,顏景就知道她是睡着了。他低眸看着她,他動作很輕,很慢,他伸手,摸了摸她的發。
他從小就觊觎的人,此刻就在他的懷中。這是他幾年之前,想都不敢去想的事情。
“公主,以後我能保護你。”
溫靈第二日醒過來時已經很晚了,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她都有點記不清楚。但她依稀記得顏景去了屋頂,她還問了顏景一些問題。可顏景怎麽回答的她都有些記不得了。
等她穿戴好衣服出門,顏景已經給她做好了粥。
溫靈原本想直接去女皇那邊處理一下政務,不然拖的時間久了,那些大臣們又催。
溫靈以往從來不打理政務,如今接手才發現一國之君真的不是好當的。溫靈對這個皇位一點沒有什麽興趣,這種每天都被人催着的感覺像極了以前她上課趕作業的樣子。她不喜歡做作業,也不喜歡打理政務,她只想當個混吃混喝的鹹魚。
溫靈原本打算不吃早飯的,畢竟時間有些緊。可顏景做的粥味道實在是好,溫靈聞到那個味道就抗拒不了。最後還是端過來喝了大半碗。
小文子現在看顏景已經就像是在看公主的夫君,作為身邊人,小文子是對顏景越來越滿意。
顏景起碼長的好看,還會做飯,而且公主就喜歡吃他做的飯菜。也不知道他怎麽做的手藝這麽好。
小文子在幾天之前有幸吃過一次他做的殘次品,那味道也是出奇的好,比皇宮裏面做出來的好吃多了。
等到溫靈離開,小文子才笑着打趣道:“顏景你手藝這麽好,以後恐怕公主要把你綁在身邊,天天給她做飯了。”
顏景看了小文子一眼。不知道為何,小文子發現最近顏景在公主身邊的時候還好,一旦公主不在,他的眸子就變得冷冷的,讓他覺得有點怕。
還以自己說錯了什麽話讓顏景不高興,小文子立刻閉上自己的嘴巴不敢說話。他沒想到顏景後面又來了一句,他說,“求之不得。”
見到顏景沒有生氣小文子就放下心。關于顏景的廚藝小文子還是有些好奇的,他忍不住又開口問道:“你之前就會做飯嗎,怎麽做的這麽好吃,是得到了誰的傳承?”
顏景往前走,小文子跟在他的身邊。顏景的步伐大,走路速度很快,小文子想跟上他都要小跑着。
“自學的,沒有傳承。”顏景道。
小文子繼續問:“學了幾年?我看你這廚藝沒有幾年根本達不到這個水平,沒想到你還是個隐藏的高手,知道我們公主喜歡吃……”
顏景:“兩個月。”
小文子:“啊?”
溫靈在處理政務的同時還一直在煉藥,幾天的時間女皇的身體已經好了很多。讓溫靈有些開心的,是大公主也終于清醒了過來。
溫靈一直覺得大公主的本性不壞,就是以往對他們的怨恨太深。溫靈抽了個空,準備去看看大公主。
她以往很少去大公主殿,她一直覺得大公主并不喜歡她。畢竟兩個人都是西洲公主,是争奪皇位的存在,即使溫靈從來沒有表現過想争奪皇位的想法。
溫靈是自己過去的,沒有驚擾任何人。大公主殿很安靜,她本來就不喜歡熱鬧,所以估計大公主殿的下人都很少。溫靈過去,接着便聽到公主殿中傳出來的聲音。
是大公主的聲音,她看起來開心很多。她說:“我不想練劍了。”
語調微微上揚,還帶着一點撒嬌的意味。
能讓她這樣說話的,不用想溫靈也知道大公主身邊的是誰。
“好,不練了。”說話的是個男人。他的聲音很溫和好聽,聽起來不像是太監,更像是個書生,知書達禮,溫文爾雅,話音之中,帶着滿滿寵溺。
溫靈覺得,自己好像也不太适合在這個時候出現。她想了想,沒有選擇進去,而是轉頭離開了。
她不知道的是,她走了之後,院子中的大公主目光看向她站過的方向,輕輕的說道:“謝謝,對不起。”
祭天大典過去,馬上就到了大陸上所有修仙者都非常重視的一件事情,入宗大比。
每年這個時候,都是宗門要招人入宗的時間。
皇宮書房中來了幾個朝中大臣,女皇的身子也好了,她坐在書房中間的座椅上。溫靈在旁邊。他們現在在商議,西洲的推薦名額。
每個國家的皇室都是有一定的資格向宗門推薦入宗人選,擁有皇室推薦信的人,入宗大比就沒有那麽難。一般來說,這機會都會留給朝中大臣的家眷。
可如今西洲情況特殊,原本大公主是要今年入宗修煉幾年,但她現在情況特殊,并且說什麽也不去,她就連劍都不想再碰一碰。
溫靈也跟女皇聊過關于大公主的事情。
女皇沒有說什麽,但溫靈知道,女皇的心裏也明白對大公主的虧欠。其實女皇并不是不在意大公主,而是太多期望了。
有些時候,女皇對待大公主并沒有大公主想的那樣無情。大公主不知道的是,女皇一直在暗中關注着她的成長。
在鬥獸場的時候,她其實派了很多人保護她。女皇也會在處理好公務後,偷偷地去看看大公主。看到大公主的劍法變好,女皇也總是在大臣面前誇獎。
但是,她的這種方式還是傷害到了她的孩子。
“如今二公主又無法修煉,這就是大公主最後一年的入宗時間,若是不去實在不符合西洲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啊!”有大臣道。
衆人都沉默了,書房安靜下來,沒人說話。
大公主如今狀态,若是逼她,情況可能會更差。她才剛剛恢複沒有多久。
“西洲什麽規矩?”溫靈反問。
“皇室,必須有修仙之人。”
“哦。”溫靈點頭,下一秒她就說了句讓衆人震驚的話。
“那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