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睡得頭腦昏沉,事實上她根本睡不着,渾身沒有一處不難受。一翻身,她突然摸到了床頭有個木匣。

奇怪,她并沒有放木匣在這裏啊。

一個白色的小瓜子拍拍她的手背,是點點,它搬來這東西做什麽?

琳琅照它的意思打開,裏面并不是什麽稀世寶貝,而是一片黑色的羽毛。

羽毛,夜招?琳琅突然想起來,夜招當時走的時候,還留了一個願望給她。

夜招可以招亡魂。

她沒有多加思考,起身,點燃了桌案上的燭火,把那片黑羽放在蠟燭上燃燒。

羽毛燒着的時候并沒有焦味,而且變成了星星點點的粉末,聚集在一起,朝上空飛去。

須臾,夜招便呈現出烏鴉的形态,落在她屋內的橫梁上。

琳琅看着它,眼中淚花閃閃。

蕭長寧覺得自己一定在做夢,是她心裏一直不肯接受尚之的離開而産生了幻覺,尚之,尚之竟然躺在她身邊!

她伸手去抱,手卻穿過了他的身體,她根本觸不到他。

“尚之,你來我夢裏。那你就不要走了,好不好?不要丢下我。”眼淚滴在了枕巾上,長寧輕聲開口,“我就一直這樣看着你,也很好,我不要再醒來了。”

“長寧。”

他居然開口了,聲音一如往昔。他一直微笑着,像是要把之前沒有給她的溫柔全都給補上。

長寧滿足的笑,“這夢可真好,還能聽見你喚我名字。”

他如幻影,聲音卻是真切的,“你問我的那個問題,我現在告訴你,是初次見面開始的。在我心裏,你是天底下最可愛的姑娘,長寧,你要活下去,要活得潇灑,活得肆意。等你過完幸福充實的一生後,我們就會再相見了。那時候,我一定在等着你。”

“尚之,”長寧淚眼朦胧的看着他,“可是我很想你。”

沒有得到回答,他的身影如一團煙霧散開,抓不到,什麽也沒留下。

猶記年少初遇時,她略帶羞澀,隐藏滿心歡喜,偷問好友白衣兒郎之名。那一年的春雨着實厲害,潤物細無聲,那三個字,也潤了她心裏,成了餘生抹不去的印記。

夜招完成了任務,化成人形時顯得格外疲憊,他對琳琅說:“這一次去得晚了,差點沒召回來。你大哥的亡魂無法停留太久,只能說自己最想說的話。”

“謝謝你了,夜招。”

夜招很疑惑,“我本以為,是你想見你大哥的,你這麽傷心,難道不想見他最後一面?”

“我想見啊。”琳琅的臉色有些蒼白,“可是,長寧應該比我更需要,而且,大哥想見的人,應該也是她吧。”

“實在不懂你們人類的感情,不過穆二小姐,恩情我都已經還過,終于可以放心了。那,再套用一句你們人類的話,後會有期啦。”

他瘦削的臉上滿是輕松,變成烏鴉後,撲騰幾下翅膀便從窗子飛出去了。

琳琅靜靜的靠在床邊。

過了一會兒,似玉帶着大夫來給她把脈,好在腹中胎兒無事,可大夫還是叮囑道,“王妃切忌心情郁結,憂思過度也對胎兒影響甚壞。在下也聽聞王妃家中的事,還請王妃為了孩子,早日振作起來。”

琳琅微微颔首,“有勞大夫了。”

他又寫了幾份藥膳給琳琅調理,之後是安嬷嬷送大夫出門,她老人家最是挂心這孩子,連連對大夫道,“我們家王妃原本最是活潑不過,偏偏在這最緊要關頭,受了這麽重的打擊,我看她連孩子也顧不上了。”

大夫摸摸自己的山羊胡,“祁王爺還沒回來嗎?若是他回來了,也好讓王妃有個安慰。”

“王爺還在異地,昨個已經派人通知了,加上來回的腳程,一刻不耽擱,也得後日才能到吧。”

送走了大夫,安嬷嬷正準備回去,卻見王府門外一個有些鬼祟的人影。

她沒驚動守衛,自己前去查看,那人卻轉身就走,安嬷嬷在身後叫道,“顧院判就這麽見不得人?”

顧玄齡沒法,轉身過來,拱拱手道,“您就是安嬷嬷吧。”

“顧院判認識老身,那真是老身的福氣。”安嬷嬷跟着祁王出宮來也有好些年了,她這老婆子又不管事,閑暇時間也愛和那些小丫鬟們湊在一起閑話八卦。誰誰家的貌美小娘子配上個賴巴夫君啊,誰家惡婆婆又整媳婦了等等。這中間當然少不了穆家二小姐的光榮事跡,順便再拉上個顧家二公子。

“煩勞問一下,琳······祁王妃現在身體如何?”

安嬷嬷眯着眼睛,不消說也知道這顧院判打得什麽鬼主意,她幹笑一聲,“老身自然知道您醫術高明,可您也不要小瞧我們王府請的大夫。他是我們王妃的娘親清惠郡主親自選的,名氣比不得宮裏的禦醫,看病的本事就不一定了。您盡管放心好了。”

“我,我知道了。”顧玄齡有些尴尬,他不曉得安嬷嬷會冒出這麽一連串不相幹的話來,預備告辭時,身後傳來噠噠的馬蹄聲,那安嬷嬷瞬間驚訝又歡喜的叫出來:“哎呀,王爺!”

是蕭承翊,也不知他趕了多久的路,風塵仆仆,雙眼都有些充血,俊秀的臉上生出了胡茬。他快速下馬,門口的守衛眼疾手快的來接過馬繩。

安嬷嬷驚嘆道,“王爺,您到底是怎麽趕回來的?您這,這······”

“王妃如何了?”他看也沒看一旁的顧玄齡,大步朝府中邁去。

安嬷嬷也顧不了那麽多了,趕緊跟上去,“大夫剛剛來看過,王妃就是身子太虛弱了些,其他的······”

琳琅已經吩咐過,不準任何人提起皇後召她入宮之事。

人影漸漸消失,聲音也漸漸遠去,顧玄齡站在原地自嘲的笑笑,他早已成了外人,今後無論她是好是壞,他都無權過問。他一直以為自己是認命的,推開琳琅,對所有人保守秘密,一輩子都要在妖怪的陰影下茍延殘喘。

但真是如此嗎?為何他此刻的心裏還有怨氣,這一切真的會成為定局嗎?

內心深處,他一直不敢面對的幽暗通徑,正在悄悄打開。

承翊進來的時候,琳琅已經下床了,她有些發愣的站在梳妝臺前,裏面穿着寝衣,外面披着湖藍色的披風。

“阿琅。”承翊走過去,連大聲說話都怕吓着她,他扶住她的肩頭,發現她掌心死死握住什麽,“阿琅。”他又喚了一聲,慢慢的讓她放松下來,掌心攤開,是一把銀色的長命鎖。

他嘆氣,将琳琅擁進懷裏。

一旁的似玉和安嬷嬷悄悄退了下去。

琳琅好像這時候才發現承翊回來了,可是什麽都不必問,什麽都不必說。

不過才兩日,卻好像度過了漫長的半生,痛苦具有拉長時間的效果,每時每刻都在将疼痛的釘子敲在人的身體裏,那般難熬。

琳琅很累,承翊回來了,她可以完全的依賴他,有他在身邊,就不會那麽辛苦。她多想一直這樣抱着他,可是心裏另一個自己,不允許她這樣軟弱。

是的,大哥走了。穆家再次失去了一名至親,而這一次,琳琅要肩負起自己的責任來,她要陪在雙親身邊,陪他們一起度過難關。

“承翊,我想回去看看父母親。”

“好,我陪你一起回去。你想陪他們多久都可以。”承翊摸着琳琅的頭發,“阿琅不可以倒下,現在,你是你父母最大的安慰了。”

穆寒傾剛把冬兒哄睡着,門突然被撞開,顧連訣喝得酩酊大醉,踉踉跄跄的走進來。

寒傾連忙拭去眼角的淚水,她起身,把顧連訣引到側屋,吩咐丫鬟煮醒酒湯來,“你能不能清醒些,我家裏還在辦喪事,你不去幫忙,能不能照顧好這裏,讓我少操點心啊。”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他臉色紅暈,一臉醉相的道歉,又忽地用食指指着穆寒傾道,“你,你說錯了,顧家才是你家,出事的,是你的娘家。寒傾,你是我妻子,你,你要以顧家為重。”

“我還不夠以顧家為重,顧連訣,你有點良心好不好?”往日他喝醉了,寒傾都懶得和他計較,但這次實在按捺不住火氣,“嫁過來之後,我絕大部分的時間精力都花在了顧家上,可是在我心裏,我穆家和這顧家的分量是一樣重的。倒是你,身為我們穆家的女婿,你為我們穆家做了什麽?你好意思在這裏來指責我嗎?”

顧連訣忽地打了個酒嗝,站起身,朝穆寒傾鞠了一躬,“再一次,是我的錯。我道歉,反正我在你這裏,就沒有做對過一件事。寒傾,我,我不和你計較,我知道,穆尚之走了,你很難過,我,我也是。我們,畢竟是同僚,雖然我不太喜歡,但是,但是······”

但是沒說完,他忽然哭了起來,哭得那麽難看,扯着嗓子,嘴巴張到最大,像是被欺負的小孩子,“哇哇哇哇······我也難受啊寒傾,我也是很難受的······”

他這一哭,簡直是毫無道理,莫名其妙,唯一有用的,就是把穆寒傾的怒氣給哭下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份更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