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翊一大早便出門了,臨走前好像在琳琅耳邊低語了下雪了之類的,她唔的應了一聲又繼續睡去。
所以等琳琅起床,似玉來服侍時,她頭一句便問,“昨夜下雪了嗎?”
似玉笑,冬季下雪還不是正常,小姐開始被王爺給影響了。
琳琅忙說要去看,似玉給她穿鞋時,她突然瞧見茶桌上的白瓷瓶裏插着一束紅梅,開得正豔。
似玉會意道,“是王爺親自去摘的,說小姐起來後看見一定高興。”
琳琅捧着臉,嘆息道,“我又貪睡了,應該起來送送他的。這回去異地巡視,要好幾日才回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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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早上一束紅梅的作用,琳琅的心情一直很好,連幾次孕吐都顯得沒那麽倒胃口了。
中午雪停的時候,長寧風風火火的趕來,幸好王府下人的動作快,院子裏的雪早就鏟幹淨了,(除了琳琅要求留出來的一部分)不然她定是要滑上幾跤。
長寧是讓琳琅陪她回顧府的,自穆尚之走後,琳琅已經“陪着”去了好幾次了,長寧要去替尚之照顧他留下的貓貓狗狗。
穆尚之的院子是母親最不愛去的地方,流浪貓狗那麽多,簡直都成了狗窩貓舍,雖然有幾個下人專門打理,但有時候味道還是很沖。
安梨棠不止一次的對琳琅說,他院子裏的丫鬟都不是伺候少爺的,全都用在那些貓狗身上了,成什麽樣子。
但母親不滿歸不滿,大哥不在家的時候,她日日親自去盯着,唯恐怠慢了那些小祖宗們。
琳琅挺着剛顯懷的孕肚,長寧在一邊小心攙扶着她,帶着歉意道,“琳琅,你受累了。我保證,這是這個月份最後一次。”
琳琅頗有深意的拍拍她的手,“你也就趁我還肯走動的時候,多珍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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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梨棠很喜歡長寧,但她從未把這位刁蠻的公主和自己家的傻小子聯想在一起。
可尚之不在跟前了,公主來得次數又勤,她突然後知後覺到什麽。
趁着長寧在院子那頭給狗狗們喂食,安梨棠拉着琳琅在廊下站定,佩蘭細心,給她披上鬥篷,琳琅問母親,“阿爹人呢?”
“忙着給他外孫做木劍,木弓呢,也不知急什麽,兩條腿才剛會走呢。”安梨棠輕笑,又趕緊進入主題,“我問你話,你可要老實答我。你帶來的貴客,可是中意尚之?”
琳琅忍不住笑,“阿娘,原來你比我還遲鈍呢。”
“是真的?”
琳琅低聲道,“我大哥與長寧,是互相喜歡。他們,很不容易。”她又趕緊添一句,“阿娘,你可莫要聲張啊,要替你兒子先保密。”
“我的天,怪不得那傻小子遲遲不成親,原是心裏記挂着這位。”安梨棠悠悠的嘆氣,“八公主性子率真,模樣可愛,可惜,她是皇後所出,這要是宮內其他妃嫔生養的公主,我還能去試一試。皇後?呵,那是個不顧感情只謀權益的女人,她可不會在乎公主的選擇。”
母親早年養在太後膝下,宮裏頭的熱情冷暖也都受過,看人是尤為準的。
琳琅也道,“連我也并非抱着什麽希望,只是瞧她那般辛苦,想着能甜一日,便算一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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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這次耽擱得有些晚,因為一條土黃色的小狗生了病,吃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
長寧很擔心,在一旁看着獸醫給它喂了藥,又親自用毛毯給它包起來,放在幹淨的小窩裏。
“我還記得,這一條剛來的時候最是髒亂,全身的毛都刺啦刺啦的豎起來,把眼睛都遮住了。瞧瞧現在,幹幹淨淨的,也增了重,看着可愛多了。”琳琅在一邊,看着長寧親力親為,“它們得公主親自照料,可真是幸運啊。”
長寧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沒太多經驗,沒尚之照顧得好。”
“公主該動身回宮了,快到宮禁的時辰了。”琳琅拉着她起來。
長寧戀戀不舍的望了望這些小可愛們,其中一條白色耷拉着耳朵的小土狗,還一直蹭着長寧的腳,似乎不舍得她離開。
長寧對琳琅嫣然一笑,聲音很輕的開口,“尚之說過,以後我們的家裏,會有許許多多的貓貓狗狗。”
二人從尚之的院子裏出來,安梨棠是早就回去內院的,沒陪她們多聊。
長寧扶着琳琅下臺階,趕車的小六子嗒嗒嗒的跑過來,這麽冷的天裏,竟是滿頭的汗。
琳琅還笑他,“怎麽跟丢了魂兒似的,難不成是馬跑了?”
小六子看着她們倆,眼睛空洞得像是沒了眼球,禮也忘了行,喃喃開口道,“本朝的軍隊,已班師回朝。”
“真的?!”琳琅用歡喜的眼神去瞧長寧,拉了拉她的手,“聽到沒有,大哥要回來了!”
長寧的腦袋被震了一下,雙手只緊緊握住琳琅的,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心跳得飛快,還要一段時間來适應這個天大的好消息。
小六子卻繼續夢游似的說下去,“這一次,嘉朝打了勝仗,但是我們府上的尚少爺,軍隊的左前鋒,他——戰殁沙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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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黑暗的冬季才剛開始。
穆府上下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中,與之相反的,是街上百姓的歡喜鼓舞,他們奔走相告,“勝了勝了!我們的将士打贏了!”他們用鞭炮,彩帶慶賀,如過年一般的喜氣洋洋,“這下子金藩要好好歸順了吧,叫他們不自量力!”
如過年一般的熱鬧聲音傳到家裏,這裏仿佛是另外一個世界,爹爹,阿娘,長姐,還有琳琅自己,都死沉沉的站着,仿佛要一直這樣站下去。傳來哭泣聲的,是跟在穆尚之身邊的幾個小兵,這些日子,他們都跟在他出生入死,情誼深厚。
穆尚之的遺體是運回來了,放在院子裏的棺木裏,靜靜地。
顧連訣面帶風霜,緩緩的說着當時的情況,“敵軍突然夜襲,穆兄全力奮戰,追擊敵方大将離軍營三十裏外,這,這是個圈套,那裏早就埋伏了更多敵兵,待我等追上去時,穆兄已經,被刺中要害····”
琳琅不想去看,她不相信那裏躺着的是她的大哥,她那個一向內斂穩重,兢兢業業的大哥,怎麽可能,怎麽可能,這一仗不是勢在必得嗎,不是力量懸殊嗎?大哥,他還是懷着那麽美好的希求前去,他怎麽舍得離開?
還是安梨棠先邁出腳步來,她緩緩走到那口棺木前,她的手觸到他那冰冷的僵硬的臉上,陪他入殓的是他初次披上的戰甲,傷口已經被清理幹淨,看不到一絲血跡。
臨去戰場前,她居然還在與他生氣,這個再懂事不過的兒子,一遍遍請她原諒,她不理,只讓人把做好的冬裝丢給他。
——“你就存心讓老娘擔驚受怕,既然我的話不中用,你還認我這個母親做什麽!”
往日只是唠叨,頭一次與他發這麽大的火氣,不曾想,也成了最後一次。
安梨棠俯下身,她雙手捧着他的臉,眼淚一滴滴落下,“阿娘不該罵你的,尚之,阿娘以後再也不唠叨你了,不管你成不成親,不管你着不着家,阿娘絕對不會再說你了。尚之,你是不是在怪阿娘,阿娘向你道歉好不好,你睜開眼睛看看吧,你回家了,爹娘都在,你的姐姐和妹妹也在。”
穆玄正的腳傷未好全,他緩慢的走到妻子身邊,只手放在她恸哭顫抖的背上。
他永遠不會醒來了,安梨棠突然意識到這一點,她撲到他的身上,一絲活的氣息都沒有,成了一塊冰冷的石頭。
“我的兒啊·······”
哀泣的聲音久久不絕,在府邸的上空盤旋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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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宮內,還有另一位傷心人。
皇後餘氏一臉漠然的踏入繁夕閣,“公主的情況怎樣?”
春彩臉上也挂着淚痕,頭低得不能再低,“回皇後娘娘,公主已經醒過來了,可她的樣子着實吓人,沒哭也沒鬧,就靜靜地躺在床上。”
“真是胡鬧!”餘氏切齒道,“她父皇在前朝與将士慶功,她這幅鬼樣子,倒像是吃了敗仗。去把她叫起來!”
春彩慌亂的跪下,“求娘娘憐惜公主,她是傷心到了極處,娘娘給她些靜處的時間吧。”
“你放肆!”餘氏一腳揣在她右肩,春彩倒在地上,顧不上疼,趕緊跪好,李氏又吩咐道,“快去看公主醒了沒有。”
“是。”
餘氏來到床前,看着長寧失魂落魄,宛如假死人的模樣,心裏也跟着驚慌一陣,在她床前坐下,聲音放軟了些,“你既然這麽難過,母後會與你父皇說,你身體不适,就不去向他祝賀了。長寧,一切都會過去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就能明白,以後還有更好的選擇。”
“母後?”長寧像是被人喚醒了神智,死死地抓住皇後的衣衫。
餘氏輕聲安慰,“別怕,好孩子,母後在這兒呢。”
長寧的神情絕望又凄慘,她瞪着一雙眼盯着皇後好一會兒,不知為何,那眼神空洞的叫李氏害怕。長寧又低頭,終于發出嗚咽聲。
“母後,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餘氏松了一口氣,老模老式的安慰,“生離死別,是人生常态。總會有意外發生。”
“為什麽?”她不依不饒的泣聲追問,“為什麽您要殺他?為什麽不肯放過他?”
作者有話要說: 更,哭完再繼續搬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