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案發十七天前/好看

案發十七天前。

一大早, 姜暮就被樓下的鞭炮聲吓了一跳。

只聽樓下有女人說,“哎呦,張主任, 新車提回來了。”

“這可真漂亮。”女人們說着。

姜暮推開窗,朝樓下張望。

鞭炮還沒炸完, 樓裏的鄰居都已經到樓下了,小孩子們捂着耳朵,躲在家長們的□□下。

紅色鞭炮屑飛滿天,一股濃重的味道沖鼻而來, 煙霧冒上三樓。

“哎呦, 這得多少錢?”女人們愛撫着紅色漆面的車身, 愛不釋手。

張文斌按住手拉手圍着他轉的孩子們說, “孩子們都上車,張叔叔帶你們出去兜圈。”

孩子們不管三七二十一, 都要往車上鑽,剛爬進去,就被家長們給拉回來打屁股,“那是汽車,你也敢上去尥蹶子, 弄壞了把你媽賣了也賠不起。”

“不如把鞭炮挂在腰帶裏, 見人就點一挂。”張朝輕蔑的聲音傳來,姜暮回頭,見旁邊張朝正坐在自家陽臺邊緣, 晃蕩着腿, 往下張望。

似乎感覺到有視線落在側臉, 張朝偏頭看她,姜暮立即收回視線。

張朝嗤了一聲, 揚了一把小米到對面的場地上。

樹上的麻雀早被鞭炮吓跑了,沒有一只敢落下來吃小米。

姜暮捂着口鼻,看着下面炸開的炮仗,紅色的紙削飛滿了天空,空氣裏彌漫着硝的味道。

好一會兒,鞭炮聲才歇下,老頭們上前排隊鑽進車內,紛紛羨慕着。

但總有老頭會掃興說,“這可跟李廠長的桑塔納差遠了。”

“怎麽不買桑塔納?”老頭問。

張文斌尴尬說,“那當然還是錢不湊手。”

“要不然呢,還得說李廠長闊氣。”另外一個老頭當了真,語氣中不知哪裏來的輕蔑。

“這家屬樓誰還能躍得過李廠長去。”有人說。

張文斌不覺得尴尬,反而自誇道,“所以還是我老張有眼光呀,從小就知道跟着廠長混能開上小汽車。”

李奶奶雖坐在牆根打毛線,耳朵卻一句話都沒落下,立即維護着說,“你們可別瞎比較,張主任謙虛,他和小武兩口子,一個當主任,一個做買賣,哪裏就不湊手了,張主任這是給我們家李艦留面子,故意讓了一步。”

“呦,張主任會做人。”

大家順着李奶奶的話鋒,就沒有聊不開的話題。

大人們一波一波地輪流看車,張文斌左右逢源。

小孩們不讓上前,便在院子裏恣意玩耍。

前幾日暴雨,雞毛毽子被泡散架了,皮筋也斷了,玻璃球被埋進了淤泥裏也找不到了。

李奶奶說,“這還不簡單,把我們家那自行車車圈套下來,給孩子們剪新的皮筋,不就行了。”

車棚裏,李奶奶家的自行車車圈都已經上鏽了,女人們便也不客氣了。

女人說,“正好,家裏養的雞殺兩只,一方面給張主任做賀禮,一方面,把雞毛都拔了,給你們做新的毽子。”

光着腳底板,撅着屁股在未幹的淤泥裏扣玻璃球的孩子們都開心地跳了起來,泥巴甩的到處都是。

張文斌卻阻止,“千萬別破費,千萬別破費。”

女人已經手腳麻利地把四處溜達的兩只雞抓了起來,雞毛飛了滿地。

李奶奶也說,“得收下這個禮,從此文明起步,前程似錦,平安出行,鵬程萬裏。”

“哎呦,李奶奶說的真好。”女人們也紛紛掏腰包給張文斌做禮金,說起了吉祥話。

小孩子們終于趁女人不備鑽進了汽車,半個身子從車窗鑽出來玩,腳卻不小心登在了門把手上,車門打開,小孩一頭紮在下面的泥水裏。

女人們罵罵咧咧地拿出洗澡盆,像抓泥鳅一樣,把在泥裏滾的孩子們捉住,投進洗澡盆裏。

無論男孩女孩,全脫光光,按在盆裏洗澡,她們一邊拉着家常,一邊沒輕沒重地揉搓,孩子們不時發出叫聲。

李奶奶說,“在這洗多費事,廠裏修了浴池,你們領着孩子去那洗。”

女人道,“孩子他爸晚上加班,沒時間帶他去。”

張文斌從兜裏掏出一疊澡票,一人發兩張,道,“去吧,去吧,大家都去,你也領着孩子去。”

女人道,“小男孩,都五歲了,我帶着怎麽好。”

李奶奶道,“那有什麽不好,都是帶着孩子去的,以前我年輕時,連浴池都沒有,我帶着你們李廠長在河裏也一樣洗。”

姜暮看了看旁邊的張朝,張朝正對着對面的鳥吹口哨,一邊吹,一邊往樹上扔小米,麻雀呼啦啦飛起來,再落地,尋找小米吃。

姜暮抽回身,拿起書包,準備上學。

……

一到學校,姜暮就被李文琪黏住了,因為姜暮比別人落下許多舞蹈動作,所以每節課下課,李文琪都要給姜暮開小竈,在教室裏單獨培訓,姜暮也不得不開始學習舞蹈。

李文琪原本是很得意很高興的,可是她沒想到的是,姜暮一直裹着厚校服,畏畏縮縮,能躲就躲,跳舞時讓她把手臂展開,伸直,挺胸擡頭,像是要了她的命。

一個上午下來,李文琪已經氣急敗壞了。

謝南也一直提醒姜暮,“含胸縮背的樣子不太好看。”

可越這樣說,姜暮越覺得大家的視線都彙聚在自己身上,頭皮發麻,于是縮得更嚴重了,連脖子都縮了起來。

最後,連被李文琪拉來當苦力的李遠都沒耐心了,“她真的不适合跳舞,換人吧。”

他懶洋洋地坐在書桌上,抱着錄音機,一遍遍倒磁帶,心思卻全在走廊裏打鬧的同學堆裏。

葵花寶典派總是打不過辟邪劍譜派,他心裏急得慌。

“你能不能專心點。”李文琪拗不過姜暮,只能罵李遠。

李遠委屈,抱怨道,“下午自習課出去練呗,這會兒練了她也記不住。”

李文琪道,“不行,下午是下午的,還有四天就運動會了。”

李遠捂着肚子,道,“要不然你和姜暮先練,我去廁所,尿急。”

李文琪道,“懶驢上磨屎尿多,不許去。”

已經落跑的李遠被強行拉了回來,兩個人撕扯。

張朝和同學正拿着兩塊巴掌大的磁鐵在講臺上玩,張朝硬要把兩個同極綁在一起,不小心磁鐵彈射出去,還砸了李遠的腳。

李遠推開了李文琪才險些沒有摔下去。

李遠痛苦說,“你看到沒,強扭的瓜不甜吧。”

這話也不知是對李文琪說的,還是對張朝說的,更不知影射的是李文琪和他自己,還是李文琪和姜暮。惹得同學們哈哈大笑。

李文琪也被氣笑了。

姜暮苦着一張臉,嘴唇叼着校服拉鏈,窘迫地看着人群裏的熱鬧,手臂還螳螂一樣支着,毫無美感。

不小心與張朝對視上,張朝悻悻地拿起磁鐵,回了座位。

李遠卻拿着另一半磁鐵,去吸自己的鐵文具盒,李遠說,“這玩意兒真神奇。”

“大驚小怪的,這叫做異性相吸。”李文琪說。

上課鈴打響,姜暮也松了一口氣,回座位。

從講臺到最後一排,沒有幾米路,可是姜暮覺得張朝的眼睛像挂了磁鐵,在往她這處使勁,或是在嘲笑,或是在窺探,或是在疑惑,或是在鄙夷,也或許,他根本沒有看向她,可她還是慌張,她頭皮發麻,隐隐生厭生怨,于是用力盯着腳踝,汗流浃背。

她甫一落座,張朝便“哼”了一聲起身,吹着泡泡糖,朝門口往教室裏沖的同學道,“上課了,上課了,快回教室。”

自己卻往外走。

他順着走廊,走到樓梯口,順着扶手溜到了二樓。

……

下午自習課,二年一班全體同學操場活動。

體育生們也在加練,隊長張朝似乎心情不太好,加練兩圈,又加練兩圈,再加練兩圈。

張朝繞着操場跑過十五圈之後停下腳步,手撐膝蓋回頭看大乖,白色挎欄背心水洗過似的,汗流浃背。

大乖也早已攤在地上,像離開了水域後将要被太陽曬爆的貝殼一樣,口幹舌燥。

“再跑要吐泡沫了。”他說。

張朝退回來踢他,“有沒有點出息!”

大乖翻白眼,擺手,道:“真跑不動了。”

坐在臺階上的棍哥丢過兩瓶小雙山礦泉水,張朝接住,擰開瓶蓋,仰頭一口氣喝下半瓶,剩下的都澆在頭頂,水柱順着臉頰、肩甲流入心口窩,在背心深處消失不見。

男孩兒麥色的皮膚在炙陽下,像塗着一層油膜,水珠晶瑩剔透。

烈日當頭,皮都要烤化了。

大乖的目光,越過沙坑,越過看臺,看向牆根下,樹蔭裏,正在緊鑼密鼓訓練的一群女孩子。

校服裙擺在女孩兒們纖細雪白的腿上綻開一圈圈漣漪,像金魚搖曳扭動的薄紗一樣的大尾巴,大乖覺着好看,真好看。

“你班李文琪真好看。”他傻嘿嘿地笑,眼睛直勾勾。

“哪好看?”張朝回頭看去。

棍哥和小拐也湊過來,大家的視線往一處聚攏,大乖抹一把臉上的水,揪着背心扇風,沒出息地笑嘻嘻說:“哪都好看,嘿嘿!”

“操,真不要臉!”棍哥嘲笑。

然後幾個人或坐,或躺,或站,目光閃爍地看向女孩子們,明目張膽地開始讨論,或臉紅,或心跳,偶爾爆發出一陣神秘而激蕩的笑聲。

大乖看夠了李文琪,又看向其他女孩兒,“最後排中間那個是不是你班姜暮?”

張朝聞言,順着大乖的視線尋找,少女個子不矮,又着裝詭異,一眼就能找到,厚重的藍色校服把自己裹得跟個二傻子似的,像是書裏說的那個“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笨蛋。

“姜暮,哦,我想起來了。”棍哥搭茬,“長得倒是挺好看,就是腦子有問題,穿那麽厚的校服你說不熱?”

大乖道,“我說肯定熱。”

“你們懂個屁!”張朝怒,一腳踢飛礦泉水瓶,砸在棍哥懷裏。

大乖捂着嘴作勢還要再跟棍哥講那天搶校服的事,張朝又一腳踢在大乖腰窩裏,“你還有三圈,跑不完你今天敢回家試試。”

說完,張朝率先沖進跑道。

“操,什麽情況啊?”大乖咧着嘴,揉着腰,還不忘撩閑,道:“這麽護着,跟你媳婦兒似的。”

棍哥嘿嘿笑着踹大乖,精亮的眼睛暼向張朝,偷偷說了句什麽,倆人一陣心領神會的交流過後,笑聲激昂,空氣裏紛飛着熱辣的暧昧氣息。

張朝忍不住再次回頭看姜暮,又迅速掉頭,提速,沖刺,朝圍牆狂奔,一躍而上,翻出牆外,青磚牆掉下一趟灰塵和泥塊。

遠處的姜暮回眸看了看,天空蔚藍如洗,只有一道飛機留下的白色綢帶,正在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