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駐顏(五)
從洞口走出,那亮光的盡頭處,顯現的是一片平坦寬廣的土地,兩旁植着翠綠的竹林桃樹,擡頭望去,中有幾棵樹上長出了飽滿的桃子,好似世外桃源般的景象。
好容易走到開闊明亮的地界,五六個像是一直在此把守的人,不由分說的蜂擁而上,洛施一行人根本來不及反應。
不過洛施習慣性的扭打動作快于思想,她護着身後的錢衛和蓮香,竟是沒有讓對方占據上風。
對方是幾個身強力壯的年青人,個個都身着短衣,唯一稱得上古怪的,是他們脖頸挂着的不知是石頭還是銀器的東西,折射出叫人恍神的白光。洛施抽空看了一眼在最前方的零星,他被其中兩人糾纏着,身旁再無其他人的身影。
提出這條捷徑的那兩個男人不見了。
緊接着,從落英缤紛的道路盡頭,又沖出十幾個手持冷利兵器的男子。
洛施面上無波無瀾,她将一人撂倒在地上,扭過頭去,心不在焉的琢磨着那兩人的逃跑速度。
能在她,還有看起來早做準備的這幾人眼皮子底下一溜兒煙的躲起來,怕是他們的準備比那些人都要充足。
他們是故意的。
他們的根本目的,原本就是這迷霧谷。
且不說她要走的前路究竟有沒有被泥石堵上,他們口中的傳聞,也只才說了一半。
而這處處神秘的地方,有什麽東西吸引了他們?
洛施這樣想着,手下砍打的動作慢了不少,她唇角一提,拽着錢衛和蓮香摔了下去。
洛施倒在地上,充當墊背的,而奮力推搡手持兵刃相向人的蓮香和錢衛被這樣一帶,紛紛摔在她的懷裏。
錢衛不動聲色,倒是蓮香試圖撲騰着站起來,結果發現自己的後衣襟被洛施緊緊捏在手裏,而後者笑意不減,怡然自得。
蓮香張了張嘴,想開口說的話全堵在了嗓子眼。
不一會兒,一人單挑十數人的零星敗下陣來,被一并丢入幾人中央。洛施接住零星,慵懶的想要換個姿勢,但一閃着銀光的利刃襲來,正正抵在了她的脖頸上。
洛施讪讪笑了一聲,動也不敢動,掃視圍堵着他們、周身烏泱泱的那一大群人,“我們不過是路過此處,并無惡意。”
不知那些人是聽不懂還是不想理,自顧自的拿出備好的麻繩,反剪住他們的雙手,一聲不吭的用力将洛施等人捆好。
見此情狀,洛施再也淡定不了,她心想着:“我平日裏靠一張說遍花言巧語的嘴走南闖北,可再會說,遇上這般裝聾作啞的大塊頭,卻是無濟于事。”
這時錢衛不輕不重的說了一句:“我早便說了,這裏沒有什麽寶物。我們根本不該來!”
洛施毫無成效的掙紮了兩下,還是被丢在地上,她眨眨眼,随即歪下身子,漲紅着臉回應着他:“谷中寶物引得天下人觊觎,難道其他人碰得,我沾不得嗎!”
她被丢在錢衛身上,借着身後人的力量勉強坐穩,而裝模作樣說出這兩句話後,洛施明顯能感覺到周遭的氣氛變了,那些一派肅穆的人緊盯住她,隐隐帶着殺氣。
洛施心裏帶着點豁然開朗的喜悅,但面上不顯,反而裝作害怕,慢慢瑟縮在錢衛的懷裏。
忽然,那些人身形不動,倒是一聲老沉的咳嗽聲突兀的響了起來,一位長須老人從那些人身後走出。
洛施還是一副難掩怨恨、又疊加着不可名狀害怕的表情,暗裏卻在打量着那個老人。
他穿着一件長袍,那袍子有些像師父開壇做法事時的道袍,通身均為淺棕色,并不起眼,老人的脖頸上也挂着與年青人身上差不多樣式的東西,不過他戴着的要大上許多,看得洛施都不禁為他的脖子捏把汗。
她暗暗思忖,這人看樣子,勉強能與德高望重四字挂上鈎,估計就是谷中管事的人。
那老人站定,只聽先前指揮着将洛施等人綁起來的男人道:“吳老,又是一些來尋寶物的人。”語氣淡淡,已是經歷了數次。
洛施雙手背在身後,不慌不忙的蹭着麻繩,聽罷這句話,臉上竟是露出絲絲笑意,沒想到這一次錢衛的反應比她還要快,就這樣配合完成了這場戲。
被稱作吳老的那人似是見怪不怪,但他看向正假裝鬧脾氣的洛施,問道:“姑娘,你從哪裏聽到了傳聞,又是怎麽找來這谷中的?”
這幾個月來,他們接待了數不清多少批次的“貴客”,而問起緣由,無一例外,都給出了一個回答。
洛施醞釀片刻,見他還算有禮,悶聲道:“是我家那口子道聽途說,說我們那十裏八鄉的人都傳遍了,這裏、就是迷霧谷,藏着不出世的罕見至寶。”
擠在洛施背後的錢衛一愣,“那口子”是指?指的是他嗎?
而吳老面色沉沉,“你從千金城來?”
洛施正在興頭上,乍一聽見他的聲音,慢半拍的擡頭,千金城?
他們早早做了準備,又對闖入谷中的人習以為常,可見她們這一幹人等不是第一批因尋寶物而尋至此處的人。而吳老也不會憑空問出“千金城”這三個字。
洛施的眼神中緩緩凝出懵然,“你怎會知道?”
活脫脫演繹出了一個脾氣暴躁、藏不住事的笨蛋形象。
吳老頓了頓,沒有解釋,而是笑得和煦:“我谷中确有寶物,但神有言:‘只有心智純潔之人,才能榮獲至寶。’故而,這位姑娘,你們要想拿到那能讓人長生不老的寶物,須要經過神的考驗。”
長生不老?那不就成千年王八萬年龜了麽?
洛施滿腹牢騷,根本沒放在心上,沒想到寶物傳聞是真,而想要拿到寶物,需得心智純潔,這番話甚至比寶物的傳說聽起來都要假。
她放在背後的手磨繩子的動作不停,面對吳老,愣神半晌,卻是挺了挺胸膛,鼓足勇氣道:“好,驗便驗。”可身子微向後傾,實在太像只一戳就破的紙老虎。
吳老因而擺了擺手,料定這姑娘與先前貪心不足蛇吞象的那些人一樣,再也不會走出來。
那些人很快将洛施等人擒了起來,洛施有意無意的回頭看,吳老站姿如松,似憐似惜,身影隐匿在層層密林之中。
她為什麽會有種錯覺,那老人生出悲憫之心,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再也見不到的人。
……
洛施和錢衛對罵了一路。
洛施:“都是你這個沒出息的!我為生計忙碌這麽些年,你卻還當自己是金枝玉葉,要我伺候着你!要不是你,我也不會铤而走險到這裏來!”
錢衛不屑的扭頭:“要不是我帶路,以你的淺薄認知,能走到這裏來嗎?”
“什麽你帶路,休得胡說!”洛施呸了一聲,又洋洋得意起來:“待我尋到寶物,賣做銀子,先就得将你和你妹妹兩人踹了,再逍遙自在的置辦一處宅子,當個貴夫人。”
見洛施的眼神掃到自己,蓮香正一臉黑線看着他們,聞言更加莫名其妙。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跟上洛施随手捏造的假話,錢衛急赤白臉的嗆聲:“好哇,我就知道,我家道中落之前,你就是瞧上了我的錢才嫁給我的!現下我身無分文,你就不要我了!你這個見錢眼開的賊婆娘!”
“老娘已經伺候你一年了,別給臉不要臉!”
“怕是因為剩下的錢財都被你揮霍一空,才找出了這個借口來說道吧。”
“你——”
“吵夠了沒有!”
此時,那些手持利刃的年青人只剩下兩個,一前一後将他們夾在中間。他們一路争吵下來,洛施特地觀察到後面的人聽得那叫一個津津有味,不過,前面的人冷靜了許久,最後還是不耐煩的出來吼了一句。
洛施的小動作随着拌嘴聲一道戛然而止,但憤然的表情歷歷在目。
前面的人讓出路,便看見眼前又是一個黑漆漆的山洞。
年青人沒什麽好臉色的瞪了一眼洛施,率先将她給趕了進去,緊接着下手不輕的又将錢衛等人丢了進來。
洛施的大半張臉掩在山洞的黑暗之中,她慢慢站了起來,“這位大哥,敢問我們要怎麽做?”
外面的兩人都沒有意識到,洛施話語中的鎮定自若,全然沒有了先前潑辣愚蠢的影子。
“你直管走進那山洞,到了盡頭之後,再全須全尾的走出來,便算是通過了考驗。”
洛施挑眉,捆住雙手的繩子掉落在地上。
這算是什麽考驗?沒頭沒腦的,她就算是沒走到盡頭,也不會有人發現。
外面的聲音又傳了進來,“山洞盡頭,有關于寶物的線索。”
洛施轉身的動作一頓,這就說得通了,有這句話做誘餌,誰不會想要走到那盡頭看看?
她一一解開其餘三人手上的麻繩。
害怕之餘,蓮香神情糾結,還是抓着洛施的手臂問道:“你是故意被抓的吧?”
洛施沉默半晌,“嗯”了一聲。
她心裏想的蓮香生氣的畫面并沒有發生。
蓮香生奇,瞅了瞅她,又看了看錢衛,“那你和少爺扮作怨侶吵架,又是為什麽?”
“沒什麽,瞧他不順眼。”
蓮香還未發作,錢衛替她說道:“她想要轉移那兩人的注意力,以給她争取掙脫繩子的時間。”
洛施撇撇嘴,“竟叫你看出來了。”
“我要是不看出來,可沒有辦法配合你。”
洛施笑了一聲,“說起來,要不是你反應快,将話題引到寶物上,事情也不會這麽順利。”
蓮香這會聽得糊塗了,但她沒機會插嘴,因為錢衛凝視着洛施道:“你對寶物感興趣?”
洛施的心血來潮緣于她故意裝傻,将兩人變作一對淺薄怨侶,他想,她是要騙過吳老——那個看起來是谷中管事的人。
“算是吧。”洛施喃喃自語:“可能是因為,我開始對這座山谷感興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