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的疑惑
門扉後傳來泠泠如同碎玉擊石般的女聲,緊接着,身着白錦绫羅紗衣的女子從後走出。
面容寡淡,似清泉,似流水,透着一股疏遠,卻又給人一種安定。
“師姐!”
宋涵跺着腳,形似一個頑童,滿臉不爽地瞪着一邊的喬晚色,較勁似的甩開她的胳膊,走回林稚語身邊。
“漱靈真人。”
林稚語稍稍欠身問好。
宋涵驚呼一聲,睜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指着喬晚色反問:“師姐?她是誰?”
林稚語低頭解釋:“這是師父的師妹,此次的天機閣問道會由真人領隊。”
“師姐,她明明就是一個廢……”
“師妹,慎言。”
林稚語語氣雖無波瀾,可眸子裏已有了極為不虞的警告,宋涵只好恹恹退下,還不忘剜了眼灰衣少女。
林稚語走下臺階,近身,溫聲開口:“師叔,宋師妹平日裏太過驕縱,望您不要介意。”
喬晚色擺擺手,毫無芥蒂。
在宋涵的角度,她确實是一個要害死自己姐姐的壞人。
“那師叔請入內室。”
林稚語恬淡一笑,寡淡的面容瞬時明豔起來。
“哦?”林稚語看了眼身後的張微和,猶疑道,“張師弟?你是?”
“啊,我…我無事,師姐你和師叔去談正事吧……”
張微和的臉因緊張爆紅,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這是喬晚色從未見過的。
闕沉水瞧着羞意盈盈的男人,滿是疑惑,這人綿綿的目光顯然不是看着少女的,可這少女竟也不生氣。
三個人如何相愛?他們妖界從來只是一生一世一雙人,都道中洲最好三妻四妾,難不成飛星門也有這類傳統……
一旁的宋涵好似明白了男人的心思,火頭瞬間轉向張微和,僵着聲拖走了失神的男人。
“你什麽眼神!不許看着我大師姐!”
“你不許臉紅!”
“離門再遠一點兒!”
……
“走吧走吧。”
喬晚色擡手催促,林稚語無奈地搖搖頭。
林稚語的屋子很幹淨,很簡單,裏面彌漫着淡淡的藥香。
“師叔,請喝茶。”
喬晚色接過淺色杯盞,水是溫的,還有靈氣漂浮,是天水井的靈泉。
闕沉水一時了然,都說妾需給妻敬茶,原來這少女竟是那醜男人的妻。
“師叔,方才宋涵失了規矩,還望您海涵。”
喬晚色眨眨眼,不知道如何是好。
林稚語抿抿唇,緩緩垂下眼,纖長的睫毛掩住了她透亮的瞳孔。
“師叔,宋涵曾是中洲乞兒,那年我下山正巧将她從一個販夫手裏救回。她自小受教不多,性情頑劣,當年無人勸服,竟做出傷您之事。之後她在陰陽池禁閉,是她自找。”
喬晚色摩挲着杯盞上的雕紋,一時無言。
陰陽池,是飛星門最恐怖的禁地,沒想到,宋涵竟是被分到了那兒。
聽說,陰陽池一分為二,一面陰池需忍受寒冰侵蝕,一面陽池需遭受烈火炙烤,一日十二個時辰來回懲處,雖死不掉,卻生不如死,能從那兒出來的多半都被褪了十八層皮。
“呃,我…小林道友,我來此地,首先是想為我十年前傷害你的事,道歉。”
喬晚色放下杯盞,從儲物袋裏掏出一枚缃色圓珠。
“這是芥子,雖然是個微小的芥子,但能夠彌補你這幾年斷下的修行。”
這芥子是她向三界女魔頭買的,花了她五千冥幣。
芥子是天元大陸修仙者都為之向往的靈物,一個芥子內一個時辰可抵一年,只是芥子也有時效,如她手中的只有一日時效。
林稚語顯然怔住了,她反應了好半晌,抿唇淺笑,推拂開喬晚色的手,“師叔,不必如此,我已經恢複完全了。正好今天您來了,十年前那件事,我有些疑惑想請您解答。”
“你也有?”
喬晚色睫羽輕顫,兩人四目相對。
林稚語點點頭,張口頓了頓,猶豫道:“其實十年前,您來找我問劍法,我也喝了那碗湯,這些都被留影石确切記錄下了,只是當時留影石在師父手上,并未公布出來,于長老也知曉此事……”
喬晚色眉頭輕皺,歪頭不解,“為何?”
留影石就是确鑿的證據,一旦有了這個,于長老必定是要直接将她判死的。
“師父說您年紀尚小,此事必有疑點,是以并不将此物作為證據。但當時,您未能來戒律堂辯解,這件事無法壓下,只能請于長老降罰了。”
原來是這樣,喬晚色斂目沉思。
當時,女孩兒已經死了,正碰上她進入身體,無法前去。
可她的死甚是蹊跷,宋涵即使被亡靈污染了,實力仍舊微小,不足以致原身于死地啊,再者,地府裏竟沒有這個女孩的亡靈,會不會這個女孩兒被煉化成污染亡靈了?
不對,這樣的話她早就屍首無存了……
林稚語打斷了她的思緒,繼續道:“我喝了那碗湯後,意識便開始模糊,直到最後一刻,我似是瞧見了你眸中布滿黑水。當時我以為是你入魔了,可兩年前我轉醒,有一次我在宋涵的眼裏也見到了此物。”
喬晚色愈發心驚。
果然,她沒猜錯,她和宋涵都受到了亡靈污染。可林稚語并未被亡靈污染過,又怎會看見黑水?
林稚語見少女面色凝重,猶豫一瞬又道:“我将此事禀報給了師父,可師父卻未在宋涵身上發覺到異常。直到兩日前,礦山爆炸那一日,宋涵的體內竟飄出一道銀黑色的身影。我根本來不及抓住,它就向礦山那裏奔去。”
喬晚色緩緩靠在椅上,支着下巴沉思。
林稚語說的亡靈脫身,應該是那夜血人頭頂的珠子吸引來的。
“後來,就是從師父那兒聽說,你從白晶山歸來,亦成了真人。”
喬晚色飲了口茶,看向林稚語,“你還記得當時…嗯…你傷了我的事嗎?”
林稚語微微低下頭,眉間布滿疑惑,思考許久方開口:“我..師叔,我何時傷過您?”
“你沒傷過我?”喬晚色瞪大眼,坐直了身子,輕輕搖頭。
不對啊,當時宋涵明明說過,林稚語傷了她,她才想毒害的啊。
“宋涵?”
喬晚色一驚,對面的林稚語正歪頭看着她,她竟把心底話說出來了。
“是的。”喬晚色點點頭,“宋涵說,是因為你無意中打傷了我,所以我心生怨恨。”
“怎會如此?”林稚語霎時站起,低頭抱拳道,“師叔,容我出去詢問一下師妹。”
“哦,好。”
門吱吱呀呀地關上,喬晚色擡眸打量了眼屋子,櫃上的都是些丹藥瓶,看來林稚語的身體并沒有她嘴上說的那麽好。
窗上還倒映着二人身影,喬晚色收回視線,擡手将芥子放在了丹藥瓶邊上。
很快,林稚語又回了屋,她眉間似有隐隐的怒氣。
“師叔。”
林稚語又行了個禮,喬晚色揮手示意坐下。
“我方才問過宋師妹了。”林稚語嘆了口氣,捏捏眉心,“她是道聽途說,皆是因您為我所傷,才會做出下毒一事,她實在蠢笨,竟信了那人的話。”
搞什麽?
喬晚色有些焦躁,像是個溺水之人,快要喘不過氣。
線索一點點斷掉,原身的靈根為何消失,原身到底是如何死的,原身的亡靈又去了哪裏,這些疑惑如同暗無天際的黑夜,一點點向她壓來,似要将她吞噬。
原身到底都做了什麽,那間破屋子裏面什麽都沒有,就連儲物袋先前也是空蕩蕩一片,甚至原身都沒有和任何人交深,這個人就像是飛星門的透明人。
也許,只要找到命簿就好了,這些事她可以一概不問,可她總覺得,這些事若不能解決,她會迎來一個大麻煩。
“宋涵是聽誰說的?”
林稚語搖搖頭,“宋師妹說不知道,但是她應該能認出此人。”
終于有個好消息了。
喬晚色輕籲下氣,心裏舒暢了不少。
林稚語摳着杯盞上凸起的花紋,沉默片刻,終是問道:“師叔,你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何事嗎?”
喬晚色聞聲看向對面的林稚語,她的眼神很是執拗,牢牢看着她,仿佛已認定了她知曉答案。
迄今為止,只有張微和,她和林稚語能看見亡靈,林稚語是月靈真人的大弟子,劍術卓絕,必是探尋真相的助力。
可真的還要牽扯進一個人嗎?
“師叔,求你……”林稚語攥住喬晚色搭在桌上的手腕,堅定地看向她。
身為修仙之人,理應以身作則,斬世間惡念,除三界妖邪。
“好吧…”喬晚色雙手交叉搭在桌上,和盤托出。
……
林稚語艱難地将這些難以置信的信息消化。整間屋子陷入沉默。
闕沉水扭了扭身子,尾巴不斷拍打着少女,恨不得一口咬斷她的頭。
這人從進來不久,就莫名其妙地給自己下了個咒,導致他耳邊什麽話也聽不清。
喬晚色感受到腰間一陣酥癢,忽然反應過來,立刻将小蟲的咒術解開。
“師叔,你還未将此事告知掌門嗎?”
喬晚色搖搖頭,說出心中糾結。
“我原是想說明的,可這事太過離奇,你也說了,連月靈真人也無法發覺。”
少女眉頭緊鎖,似有參不透的憂愁。
林稚語心中暗暗自怨,思慮片刻,試探道:“師叔,莫不然還是将此事禀報掌門,至少也好有個防備。”
喬晚色琢磨半晌,點頭道:“那好,明日我去禀報掌門,你和張微和再去查探一下那個外門弟子。”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