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如一道春雷滾滾而去,整個黃濁的世界頃刻間現出一道裂縫,一雙手從裂縫外伸進來,輕輕握住兩條鎖鏈。

一張蒼白的臉出現在裂縫上方,一對灰白的眼球看着下方的大管家。

大管家第一次看見了昨夜附在他背上的人,随即一聲大喝:“裝神弄鬼,納命來!”

但是,大管家忽然發現手裏的鎖鏈一寸寸的斷裂了,随後全身的皮膚迅速蒼老,原本雖有老态,但仍然光滑紅潤的臉此刻出現深刻的皺紋。

大管家嘆了一口氣,看來真是大限已到了。

那人漂浮在大管家面前,望着這蒼老下去的軀體,張開嘴,兩只獠牙露出來,對着大管家的眉心用力一吸。

……

……

歐國雲陷在湖底,無數的浮屍此刻不斷下沉,壓在他的身上。他停止了呼吸,胸口十分煩悶,口鼻裏塞滿了水草。

在家鄉有等候他歸來的賢惠夫人,可愛幼子,他就這樣離他們而去了嗎?

此刻,歐國雲不知道自己是在幻覺裏,還是在現實中,明明剛才已經見到二子,但是此刻卻忘記了。他只記得夫人帶着孩子,在南方遙遠的山村等着自己回去。

他的雙手用力一掙,想擺脫這些屍體,只是此時已經失去所有力氣。

張開的嘴裏,泥漿一樣的黑色湖水灌滿口腔,身體裏面的湖水和外面的湖水連成一片。水草弄得喉嚨好癢,他想吐出水草,但絕望地發現,身體的一切機能已經全部消失,只有頭腦裏這一點念頭尚能動一動。

但就是這樣的念頭現在也正在消散,逐漸離體而去。

念頭裏忽然出現大管家幾乎像刀刻過的一張臉,正平靜安詳的靜待死亡,在大管家的上方,那張蒼白的臉正緩緩張開嘴。

歐國雲忽然驚醒,丹田裏有一絲真氣騰起,力量也似乎多出一分。

自從被嚴緒清打了一掌後,丹田之中已是半個多月都空空蕩蕩了。

現在,經歷死亡後,真氣竟然回來了?

但也僅僅只是一絲真氣而已,再沒有多餘的真氣從丹田出現。真氣即陽火所化,即使這一絲陽火,也足以反抗一下吧?

纏着歐國雲的浮屍忽然尖叫着往遠處躲閃,接着周圍的浮屍都開始了劇烈的翻騰。歐國雲伸手抓住一具屍體的手腕,屍身尖叫着,手腕像被火燙一樣發出黑色的煙,把黑色的湖水燒出氣泡。

寒山,對于歐國雲來說,是另外一個世界,這裏不是他們該來的地方。歐國雲用力往湖面游去,當他露出頭時,看見那人正将嘴對着大管家的眉心。

歐國雲向他指了一下,這人立刻飄走,灰白的眼球竟然流露出氣憤的情緒,似在責怪有人壞了他的好事。

天又恢複明亮,大雨仍是瓢潑一樣的下着。

大管家安靜的躺在泥地上,歐國雲連滾帶爬的過去,趴在旁邊,把大管家的頭扶起來。大管家的臉上并沒有出現剛才歐國雲念頭裏那刀刻一樣的皺紋,但全身氣息萎靡,面色發青。歐國雲按着他的腹部想幫助他呼吸得更順暢,過了好一陣,大管家睜開眼,手動了一下,鎖鏈傳來“嘩啦啦”的聲音。他看見歐國雲焦急的眼神,吐出一口濁氣,黯然說道:“侯爺,老奴剛才好象睡着了,做了一個夢,夢見被困在一個空間裏……”

歐國雲擺擺手,示意他別再說話,看見前面的山岩下有一處凹進去,便把大管家扶起來,兩人相互攙着走過去,縮在山岩下,發愁的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一陣陣的山風吹過,寒意越來越重。歐國雲尚能咬牙堅持,但是大管家已經開始不受控制的發抖,就像身體機能衰退的老人一樣,再也經不起這樣的風雨。

歐國雲打算把自己的長衫脫下來蓋在他身上,大管家擺擺手道:“侯爺,老奴怕是不中了。”歐國雲雖然有這種預感,但真的聽到他這樣說,還是一陣難受,說道:“梁先生,你怎麽會這樣想呢?”

大管家緩緩道:“老奴武學來自家傳,可惜小兒被武祠所害,斷了傳承。想來還是有些遺憾,不過我已年過九旬,活得也夠了,只是無法送侯爺到夫人和小侯爺身邊,心有不甘啊……”

歐國雲忍不住臉孔抽了一下。

大管家的瞳孔有些渙散。

他們藏身的凹孔前面,密集的大雨裏,那人又懸浮在他們面前。大雨接近到他的身體時,竟然繞開,那身白色的長袍不沾一絲雨水,随風舞動。

歐國雲十分憤怒,這東西陰魂不散的跟着他們,視自己于無物,想來大管家這樣神仙般的人物,對它是一種大補吧。歐國雲猛地竄出去,想用手抓住它,它向後移動一下,歐國雲抓了個空。

大管家似有所覺,面現驚恐,這位一直淡定從容的老人,第一次在歐國雲面前流露出那種表情。歐國雲退回凹壁,一只手緊緊抓着大管家的手,想用自己的體溫溫暖他。

實際上,他的手和大管家一樣冰冷。

大雨下了五六個時辰後才慢慢停下來,但是天也黑下來。天黑後再走山路無疑是自尋死路,他們被困在了這裏。

歐國雲又累又餓,大管家正沉沉睡着,額頭滾燙。歐國雲卻沒辦法出去尋找食物,怕一旦離開,那東西就取了大管家的性命。

但如果他不能生火取暖,一樣會喪命此地。權衡了片刻,歐國雲咬咬牙,與其被困死,還不如摔下山崖來得痛快。他将衣袖撕下制成繩索,把大管家綁在後背上,再折了兩根粗樹枝權作拐杖,開始在漸漸黑暗的山路上艱難地前行。

大管家如果身體尚好,山中的野味自是手到擒來,最不濟也能摘下一些野果果腹,歐國雲卻只能尋低矮處的野菜充饑。

好在山裏餓不死人,歐國雲扯了一把野草塞在嘴裏咀嚼充饑,看着斜上方那一片山坡,在那山坡的土裏可以挖出山藥,可惜他爬不上去,只能繼續緩步往寒山南面走去,那東西一身白袍飄在後面。

歐國雲知道那東西不會死心,八成在尋找機會置兩人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