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西北風光別有韻味,但對于一個習慣于中原生活的陸遙山來說,還是浔景城更為舒适。只可惜這次前去西北,尋父無果,又不好明面上順着裘嬰這條線索去找,實在難辦。

秦遠先前以為西北的事是白亦做的,心裏甚是擔憂,既擔心白亦被發現天界不會輕易饒恕他,又不願看他如此罔顧蒼生道義。如今呢,事情水落石出,他也少了些煩心事。

當初在西北時,喬牧所言甚少,雖說他平時便是這般寡言,但是這種關鍵時刻,他卻一點動靜都沒有,他的心思總讓人猜不透。雖然洛雲禾他們不知道,但是陸遙山卻明了。他們雖結識不算長久,但也是歷經過生死的兄弟,男人的心思洛雲禾和林喻慈這等女兒家如何懂?喬牧怕是也和陸遙山一樣,思考着魔尊宸霄的真正意圖。宸霄是暗暗警告陸遙山他們不要繼續追查裘嬰一事,可是他又為何拐彎抹角,為何不直接将他們殺人滅口?他如此幫裘嬰隐藏行蹤,究竟為何?裘嬰又是否歸順了魔族,魔尊是否是當年指使裘嬰為禍人間的幕後黑手?此去,疑點重重,若不弄清真相,實在難以令人心安。只是陸遙山雖也同喬牧有相同的疑慮,卻憑借着自己樂天開朗的性子,過一會兒便抛到腦後,忘到九霄雲外去了。估計還得等到他閑下來才會重新憶起來了。可喬牧與他不同,他這人死腦筋,認定什麽就一定要搞清楚,如今他心中已然有了些必須查清楚的疑慮,若是未能弄明白,實在難以忘懷。

洛雲禾天生沒什麽煩惱,整天挂着個笑臉,偏的她還生得絕美,整天在外頭抛頭露面,還笑得像朵花一樣,真不知道會招惹多少桃花來。

随着春意越來越濃,天氣也漸漸回暖。地處南方的浔景城早早的便有了初夏的影子。許久沒有輕松地出來逛街了,林喻慈和洛雲禾都期待着可以出來好好玩一玩。而今夜,便随了她們這個願。

真是湊巧,今日街上正好來了個雜耍團,表演各種特技,什麽噴火啊,舞劍啊,頂碗啊這些基本的就不說了,這裏竟然還有唱戲的。這真是個全能的雜耍團。雖然陸遙山說服了喬牧一起出來湊熱鬧,但他依舊對什麽也都漠不關心。不過也罷,畢竟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嘛。

果然是遠近聞名的雜耍團,前來觀看的百姓還真不少。洛雲禾可是費了好大勁才擠進去的,無奈她身高不夠,被前面幾個高個子一擋只能稍微看到一點,不過她也依舊看的十分起勁。她倒是十分好奇,一個凡人如何能噴出火來,若是九重天上的金龍能噴火她倒是不足為奇,只是一個凡人也能做到,她倒是時至今日才算開了眼。以前她也算是小瞧了凡人了。

洛雲禾看過了瘾便想着退出人群找陸遙山他們,結果轉了一圈,卻只看見陸遙山一個人站在人群之外,閑雲野鶴般看着洛雲禾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尋找着他們。

洛雲禾走近他,問道:“怎麽就你一個人?小慈和喬牧呢?”

兩人并肩走在街上,雖是夜裏,卻也随着春天的漸深,而變得越發生機勃勃,大街上熱鬧的很。

“你剛不是擠得厲害着嘛,還擠到那麽裏面去了,現在想起來回頭找我們啦?”陸遙山道。雖然語氣中滿滿的責怪,卻隐隐有些擔憂的感情在裏面。

“對不起嘛,我就是一時看迷了才會和你們走散的。”洛雲禾道。真是讓人生氣又惹人發笑。

“得了,下次要是再自己亂跑,我可不會像今天這樣耐心等你了。”陸遙山佯裝威脅。不過洛雲禾心裏清楚,下次陸遙山還是會像今天這般等她的。

“是是是,喬牧他們呢?”洛雲禾問道。

陸遙山小聲嘀咕着:“喬牧喬牧,就想着喬牧!”

“嗯?你說什麽?”洛雲禾自然沒有聽清他說了什麽,只見陸遙山委屈的臉,心中覺得有些可愛。

“我說,剛才發現你不在,我們便分頭去尋了,我想着你找不到我們應該會在原地等,我便在此處等你,誰知你不是聰明的回頭找,而是壓根沒走,只是将我們抛到腦後了。”陸遙山湊近她耳邊,說道。

四周雖嘈雜,但卻因為他的靠近,仿佛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只剩下他和洛雲禾,還有彼此之間起伏的呼吸聲,和那隐藏已久的,若隐若現的心跳聲。

洛雲禾愣住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末了又想起來些什麽,往後輕輕退了一步,想要打破這尴尬的局面,讓自己可以冷靜下來。

她始終低着頭,不敢看他,不知是不敢給他看見自己羞紅的臉,還是害怕面對自己的真心。

而陸遙山眼底的溫柔和惆悵,悲傷與失望,全都因面前的這個女子的一個小小的動作。其實陸遙山不知道,她的一舉一動,一颦一笑早已可以輕易牽動他的心。

“我們,我們不去找他們嘛?”洛雲禾問。雖是先開了口,卻還是不敢擡頭。想不到平日裏沒有半分姑娘家的樣子,這種時候,還是會害羞的。

陸遙山先是一愣,而後眼神裏的悲傷轉瞬即逝,又恢複到往日的樣子,道:“找他們幹嘛,總要留點私人空間給他們吧。”他說這話的時候小心翼翼地觀察着洛雲禾

洛雲禾一驚,莫不是陸遙山看出了些什麽。

陸遙山看着洛雲禾緊張的表情,好像猜到她心裏的想法,還未等她說出來,他便作了答。

“林喻慈整日裏喬牧長喬牧短的,眼神跟自己長了腿似的,動不動就飄向喬牧,這都看不出來我怕是要瞎。”陸遙山道。心底裏卻有一些擔憂,他怕洛雲禾也喜歡喬牧,自己這般說,豈不是傷了她的心。

洛雲禾倒是沒有察覺到他的小心思,只是無言的盯着陸遙山看,想着:真的這麽明顯嘛?那豈不是喬牧也知道了?

這便要說洛雲禾多慮了,喬牧性子寡淡,對身邊的事物和人都不放過多注意力,林喻慈極力掩飾卻依舊漏洞百出的傾慕眼神,自然不會被喬牧發覺。以前洛雲禾總說陸遙山是榆木腦袋,誰知這真正的木頭是喬牧呢。

陸遙山見洛雲禾出神的盯着自己,有些緊張,問道:“幹嘛這麽看着我,你若是心裏不舒服,也和我沒多大關系吧。”

陸遙山有些期待洛雲禾的回答,卻又害怕聽到并非他所想的答案。

“我為何要不舒服,小慈和喬牧都是我的好朋友,他們若是能夠在一起,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洛雲禾對陸遙山的糾結渾然不知,淡淡的回答道。看來她有高興不假,無不适是真。

陸遙山先是驚訝,而後莞爾一笑,正逢微風輕拂,他輕輕試探道:“你……不喜歡他?”

“喜歡啊,但是啊,我雖未曾經歷過情愛,更不懂情愛為何物,可是我知道,我對喬牧,就是妹妹對兄長那般歡喜,僅此而已。”洛雲禾認真的回答道。

在素霜城的寒冷而又漫長的歲月裏,是喬牧陪伴着她,給她支持,鼓勵,安慰……洛雲禾感激他,更敬重他,他們之間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在洛雲禾看來,喬牧就是他的哥哥,情逾手足。

陸遙山掩不住自己的笑意,原來之前都是自己誤會了。

陸遙山看着身旁的洛雲禾,眼神卻是像沾滿了蜜糖一般,寵溺地看着她。

他伸出手,輕輕摸了摸洛雲禾的頭,道:“嗯。”

洛雲禾被他這麽一摸頭,雖然心中有些莫名的歡喜,還不受控制的笑了笑,但卻還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覺。

洛雲禾輕輕擡頭看向陸遙山,眼神正巧對上他,兩人微微一愣,心跳卻難掩的加速着。

他就這樣看着她,良久。

洛雲禾突然發覺自己出了神,趕忙低頭,眼珠左右看了看腳下,道:“我,我餓了,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陸遙山還是甜甜地“嗯”了一聲。

洛雲禾加快腳步尋找小吃攤,而陸遙山便笑着跟在她後面,看着她驚慌失措。

終于找到一家酒樓坐下來,陸遙山便招呼着小二上菜。

洛雲禾倒是有些不解,問道:“何不在外面的小吃攤吃,來這處幹嘛?”洛雲禾看着周圍吃得熱火朝天,拿着杯子喝着些什麽。

“這裏是酒樓,自然是來喝酒的了,怎麽?沒來過?”陸遙山問道。

洛雲禾搖搖頭,道:“從未喝過,我父王那裏倒是有不少好酒,只是他從未讓我嘗嘗。”

陸遙山笑道:“那你父王可真是的,像酒這樣的好東西,竟然也不給你嘗嘗鮮。你這以後怎麽闖蕩江湖。”

洛雲禾有些不以為然,難道沒喝過酒就不能闖江湖了?

陸遙山大聲叫道:“小二,來壺好酒,再上些你們這裏的招牌菜!”

小二積極地應和。

沒過多久,小二便将酒菜端上了桌,走的時候還不忘說一聲“客官慢用。”

陸遙山看了一眼洛雲禾,便拿來一個酒杯,給自己斟滿了酒。他就這般,就着些佳肴,一杯接着一杯,還時不時感嘆一聲“好酒!”

洛雲禾吃着飯菜,眼神卻盯着陸遙山的酒小聲嘟囔着:“我才不喝呢,一點也不好喝。”

陸遙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故意挑逗她道:“你不嘗一口嘛,可好喝了。”語罷還不忘将酒杯往她面前遞一遞。

洛雲禾自然有些好奇這杯中之酒為何滋味,經過一番短暫的思想鬥争之後,她放下碗筷,道:“那我就嘗一嘗吧。”

陸遙山為她斟滿一杯酒,遞了過去。洛雲禾看了陸遙山一眼,小心翼翼地接過酒杯。她先是聞了一聞,然後輕輕抿了一小口,好像沒嘗出來什麽味道,便一飲而盡。

先是微微苦澀,後來辣味在唇齒間蔓延開來,最後還有一些清香,洛雲禾雖不能從裏面嘗出千滋百味來,但是卻體味出了奇妙的味道。

洛雲禾回味着酒的味道,點點頭道:“還行。”

從未喝過酒的人,通常都是覺得酒辣得很,洛雲禾卻是個例外,她卻覺得味道還可以,也是奇怪。

陸遙山欣慰着點點頭,又給她倒滿。

洛雲禾接過酒杯後,陸遙山也為自己倒一杯,兩人碰杯,一飲而盡。

洛雲禾口齒不清道:“好,好酒!再來一杯!”

大概她自己都沒有發現,早已爬上她臉頰的兩抹紅暈。

洛雲禾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的陸遙山似乎使了什麽法術一般,一下子眼前出現了好幾個他。

她搖搖頭,以為自己眼花了,想要看清楚來。

她這麽一搖,倒是讓頭更加暈了。只覺得以前一黑,耳邊還有人不斷叫着自己,不過她還未回答,便一頭醉倒過去。

陸遙山無奈的很,誰知她酒量如此差,兩杯就醉了。還像頭豬一般,睡得正香。

不過洛雲禾睡着的樣子,倒是可愛的很,安安靜靜的。

陸遙山付了錢便背着她走回去。

洛雲禾乖乖地在他背後睡着,他的寬厚的後背給她的安全感,讓她可以安心入睡。

陸遙山便這般背着她,雖然明知道她睡着了,但是卻還是忍不住和她講話。

“你說說你,不能喝酒還喝,還嚷嚷着再來一杯,真是的。”陸遙山說着還不忘搖搖頭。

背後的人沒有回答,陸遙山卻依舊自顧自的說道:“也不知道,你清醒之後還會不會記得今晚的事。”

陸遙山有些惆悵,今晚與他而言是一個充滿幸福的夜晚,也是屬于他們之間的美好的夜晚。不過陸遙山知道,就算明天她真的不記得了,自己也會一直銘記。就在今夜,他下定決心,不将她讓給任何人。他有資格,更有希望可以得到她的喜歡,他不比任何人差,他一樣可以帶給她幸福和快樂。他要去競争,哪怕對手是自己的好兄弟,可對于洛雲禾,他不讓,一定不讓。

“阿雲,我要緊緊抓住你,永遠不放開。”夜風吹拂,那個少年輕輕說道。

洛雲禾好像聽到了什麽,動了一下,卻又好像在調整着一個舒服的姿态,趴在陸遙山背上。

陸遙山輕輕側頭,抿着嘴笑了。

次日,洛雲禾一覺睡到了中午,最後被頭疼欲裂的感覺,從昏夢裏拉了出來。

她揉了揉亂糟糟的頭發,回想着昨天發生了什麽。不過她真的什麽也不記得了,只知道自己與陸遙山一同喝了一點酒,便不知後來的事了。

她用力按了按額頭,想着讓自己的頭疼好一些,繼續回想。

她仔細想想也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不過這麽一想,倒是記起來昨晚自己做的夢了。

她夢見陸遙山抱着她,輕輕在她耳邊道一句:“我喜歡你。”

想到這裏,她覺得自己實在是太邪惡了,居然做了這種夢。但是她的腦海裏依舊浮現着夢裏陸遙山溫柔似水的臉和撩人的聲線。

洛雲禾吓得趕緊搖搖頭。難道是真的是春天來了?

林喻慈便在這時敲響了洛雲禾的房門。

洛雲禾趕緊收起了她的小心思,應道:“進來。”

林喻慈推開門,道:“你啊你,不能喝酒幹嘛喝那麽多,現在頭很疼吧。我給你做了些醒酒茶,你喝了這個再吃午飯吧。”

林喻慈端着醒酒茶走近她的床前,将醒酒茶端起來遞給她。

洛雲禾喝完醒酒茶道:“我昨天怎麽回來的?”

林喻慈笑了笑道:“怎麽?忘了?是遙山将你背回來的。昨日我們與你走散了,分頭尋你時,找了半天都沒見你人影,喬牧看夜深了,便将我先送回來,讓我在家等你,怕你回來找不見我們,他自己又出去尋你了,結果正巧撞見遙山背着你,便和他一起将你送回來了。”

洛雲禾放下茶碗,點了點頭。

林喻慈看着洛雲禾笑道:“你喝醉的樣子和你平時還真是不一樣。”

洛雲禾不解,問道:“何處不一樣?”

林喻慈偷笑,道:“你喝醉了便只安靜睡着,不鬧也不吐。”

洛雲禾倒是什麽也想不起來了,只笑了笑。

陸遙山倒有些憂慮,昨晚送洛雲禾回來時,正巧碰見喬牧。

喬牧見到趴在陸遙山背上的洛雲禾,眼神一下就鋒利起來了,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陸遙山,便伸手将洛雲禾抱在自己懷裏,頭也不回的帶着她回去了,什麽也沒說。今早陸遙山遇見喬牧,兩人之間的氣氛冷到了極點。面對着面卻兩相無言。

陸遙山不想失去喬牧這個兄弟,雖然喬牧平時待人冷淡,卻處處為他考慮,之前他重傷,喬牧還曾為他求仙草。自己不過一介凡人,如何擔當得起喬牧這份恩情。

喬牧又何嘗不是這般想法,可面對洛雲禾,兩人都不願放手。

還有林喻慈,她依舊懷揣着希望,對于一份幾乎無望的愛情。

因為命運相聚在一起的四個人,越糾纏越不清,無法放手,亦無法從中抽身。

就這樣,在命運的昏夢裏,誰也醒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