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四的記憶裏, 朝靈并不愛哭,或者說,他從來沒見過朝靈哭。

小時候和兇獸關在一起也能玩得樂不思蜀, 長大後受了委屈就要揍人, 其餘時候都興高采烈, 每每他覺得朝靈是不是委屈到想哭的時候,她又笑嘻嘻地湊上來。

他總是抱着把人逗哭的惡劣心思, 可現在人真哭了,反而手足無措。

“不哭了。”他擦掉朝靈頰上晶瑩的淚珠, 彎腰去摟她,卻被掙開。

她偏過頭不理人,只是靜靜地流眼淚,淚水沾濕睫毛,看得他一陣心軟。

“是我的錯, 我不該騙你,也不該兇你,”他猛地把人摟進懷裏, 聲音放得很低, 語氣近乎祈求, “不要不理我。”

十四的懷抱很溫暖,淺淡的冷香味萦繞在鼻尖,朝靈鼻子一酸,又想哭了。

大貓沒死, 她明明應該高興, 可是陌生的惶恐萦繞在她的心頭, 揭開的真相讓她手足無措。

她對男女之情向來遲鈍, 喜歡明白得太突然, 就像兜頭潑來的熱水,明明應該躲開,卻要硬逼着自己去承受。

“我找了你好多年……我以為你生我的氣,不想理我……”她每年都會去那片廢墟查看,想看看石柱下面有沒有躺着一只沉默的大貓,她夢裏總是夢見那雙幽藍色的雙眼,冷淡深邃,看她的時候仿佛在看陌生人。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卻從來不理我,還騙我說你死了,”她越說越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騙,“騙子。”

十四還在思考着該怎麽哄,懷裏的人微微一動,忽然伸手摟住了他。

明明那麽生氣,卻還是不肯放手。

朝靈的臉頰埋在他懷裏,溫熱的呼吸透過衣襟穿來,他擡手,正準備替她抹去眼淚,卻忽然聽得身邊一道毫無感情的聲音插了進來:“蛇頭我已經切完了,帝君。”

朝靈這才發覺身邊還有人,下意識從十四懷裏掙出,掩飾一般抹了抹眼淚,才看向雲岚:“你切它的頭幹什麽?”

“我也不知道,”雲岚如實道,“我只是覺得帝君可能用得到,又怕它再活過來反咬一口,就順手切了。”

朝靈卻像是想到了什麽,忽然回頭看他:“你要把它們吃掉嗎?”

十四:“……”

十四:“不吃。”

好好的氛圍就這麽沒了。

雲岚不會察言觀色,更察覺不到自己破壞了什麽重要的場面,只是看見朝靈眼睛紅紅的,想起阿竹先前說過的話,誠懇道:“你能一劍刺穿蛇頭,修為不錯,若到了我麾下,我一定不會虧待你。”

朝靈卻來了興致:“那我能當将軍嗎?”

雲岚誠實道:“不能,将軍是我,你可以當我的副手。”

朝靈臉上露出點躍躍欲試的神色,十四怕雲岚真把人給帶走了,趕緊阻止:“本座會帶她回行宮。”

雲岚卻覺得不理解:“帝君既然有了別的女人,為何還要霸占着這不可多得的好苗子?若她入我麾下,必定用處更大。”

十四:“……”

雲岚一身戰甲,緊皺着眉,似乎真的覺得無法理解,朝靈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呆的人,看着十四已經黑成鍋底的臉色,忽然笑了起來。

她抱着手,也附和道:“是啊,帝君既然已經有了別的女人,為何還要讓我陪你?我才不要!”

雲岚也點頭:“正是。”

十四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了,見雲岚鐵了心要把朝靈收入麾下,朝靈也幸災樂禍,只道:“蛇頭扔了,回去練你的兵。”

雲岚:“可是——”

十四:“沒有可是,這是命令。”

聽到是命令,雲岚果然不敢違抗,她不舍地看了一眼朝靈,然後才叉着蛇頭慢慢離開。

若是先前朝靈對這位雲護法還有所芥蒂,現下見了一面也釋然了,她只不過是想看十四吃癟的樣子,于是也道:“你怎麽這麽兇?”

十四頓了一下,只是走到朝靈近前,替她抹掉沒擦幹的眼淚,面無表情:“我一直這麽兇。”

處理完穢物,十四帶着朝靈回到了行宮,長街上那一堆妖魔鬼怪已經被罰去幹活,朝靈又把豬大壯抓來的野貓放了。

從天駱取來的誅邪劍放在案前,朝靈一邊吃着蕭明達送來的糕點,一邊研究誅邪劍。

《鬼吞》之術起源于天駱,但逆轉陣法卻是來自十洲,逆轉之術并不常見,不易追查,但十四先前已經派出人手,想必不久就會有答案。

朝靈雖師承陸霁,但陸霁和宋聞星從不提當年事,她對當年風雲臺之戰只是略有耳聞,不曾深究過,對風雲劍榜榜首空堯也知之甚少。

現下要追查,當然得花功夫了解,她伏案看蕭明達送來的卷宗,間或往嘴裏塞一塊糕點,正看到某一卷野史,見其中提到“空堯與宋亦然為奪異寶,反目成仇,雙雙慘死天明谷”時,卻忍不住皺了皺眉。

空堯百年前下落不明,仙門之中也無人知曉,蕭明達搜集到的情報自然真假參半,宋亦然身死已是仙門盡知,榜首和榜二扯到一塊兒也無可厚非,可怪就怪在,卷宗中所記的地點,朝靈是認識的。

她幼時和爺爺所住的村落,就叫天明谷。

她把這卷野史翻來覆去看了一遍,正懷疑是不是巧合,側後方卻伸來一只修長的手,把她的卷宗抽了出去。

她回頭,卻見十四把卷宗合了起來,語氣之中多有不滿:“天已經黑了。”

她眼下還挂着烏青,一看就是昨夜沒睡好,現在夜深人靜卻還不睡覺。

朝靈剛想反駁,目光往下一落,卻忽然愣住了。

十四剛沐浴完,只披了件裏衣,黑衣褪去,平日裏的冷淡冰涼也像是被水汽捂化了一層,垂着眼看人的時候,莫名讓人心跳加速。他胸前衣領微微散開,露出明晰的鎖骨,袖口挽起,露出手臂,握着那卷野史的手,指節修長,漂亮有力。

朝靈頓時覺得一陣熱流從心口往上湧,最後湧上了臉頰:“我…我不看了!我去沐浴!”

仿佛是要掩飾狼狽的臉紅,她逃也似來到後殿,三兩下把自己扔進水裏,邊泡邊發呆。

十四真好看,她默默地想。

傳聞裏那個喪心病狂的無罪淵主,長着一張攝人心魄的臉,若是那些寫話本的能一睹真容,想必會寫出成百上千纏綿悱恻的愛情故事來。

她就看過不少,比如什麽高嶺之花愛上俊美魔頭,寫得最多的就是清冷仙子堕入情網,與魔頭相愛相殺,她當年不明白為什麽仙子好好的不修道,偏偏要愛上魔頭,現下卻覺得好像不是不能理解。

因為魔頭長得好看,還長尾巴。

想到這裏,她忽然回憶起之前在天駱客棧的那一次,她迷迷糊糊間,夢見了長着耳朵和尾巴的十四,當時她回憶起來還覺得驚悚,而現下想來……

她猛地從浴池裏跳出,三兩下穿好衣服,“噠噠噠”的跑到前殿,卻見十四斜倚在案前的長榻之上,已然睡去。

想必是兩日不曾閉眼,除穢又耗費精力,才在這裏睡着了,朝靈默默地想。

她輕手輕腳地走到十四身邊,睜着眼睛看對方睡着的模樣。

凍了寒冰的雙眸閉緊,壓迫感就少了很多,不和十四對視,朝靈也不緊張了,她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滑過對方的指尖,鎖骨,喉結,眉眼,最後落在嘴唇上。

他平日裏那麽冷,可是心跳确實熱的,不知道嘴唇是不是……

她慢慢湊近,想看看這個人到底什麽時候會醒來,強忍着擂鼓般的心跳,小聲道:“十四……”

沒人應她。

她又好奇地往前湊了湊,對方卻好像真的睡得很熟,半點都沒感覺有人湊近。

“十四醒醒,不要睡在這裏。”

還是沒人應她。

确定了榻上的人不會醒來,朝靈才像是逮到機會的小孩一樣,輕輕仰頭,吻上了十四淺淡的嘴唇。

暖的,她默默想。

而與此同時,正在裝睡沉淵帝君猛得攥緊手裏的書卷,他沒有睜眼,只能感覺到對方慌亂的呼吸,這是一個試探般的,一觸即分的吻。

而下一刻,溫熱的呼吸再次靠近,青澀吻變成了小心翼翼的舔舐,就像是小狗的吻,笨拙卻充滿愛意。

他猝不及防睜開眼,卻看見一雙睜大的眼睛,眼睛裏劃過錯愕。

“你在幹什麽?”

十四的聲音很低,微微沙啞,聽起來就像冷漠的質問。

他醒得猝不及防,正偷親的朝靈也猝不及防,她吓得後退一步,腦袋卻撞上堅硬的桌案,她顧不上疼痛,只是手忙腳亂:“我想叫你起床……睡在這裏會着涼……”

十四顯然不相信她的說辭:“是麽?”

朝靈眼神亂晃,剛想再找點什麽借口,十四卻湊近,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她靈機一動:“我剛才不小心沒扶穩,你不要生氣……”

聞言十四卻笑了一下,重複那兩個字:“是麽?”

他的眼神仿佛透過她的眼睛,把她那些不堪的想法從腦子裏拽出來,朝靈被他看得一陣心虛,說不出話,臉頰泛起粉色,後腦勺被撞得生疼,眼睛也濕濕的。

是可憐巴巴的模樣,十四卻不打算放過她。

“親得這麽笨……擡頭,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