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是可以短暫逃避,卻不能解決任何問題,你的仇人依然在逍遙法外,說不定因為你的死,他反而笑得更得意、更開心。
只有活着,才有無窮無盡的可能。而且你确定這世上,已經沒有任何可以讓你留戀的人和事了嗎?比如你的爺爺,你的哥哥。”還比如,我……
哥哥……念及這兩個字,慕月心中終于顫抖了幾下。是啊,哥哥還卧榻在床,還在等着她找天葵草回去救命,她怎麽忍心抛下哥哥,就這麽先他而去。可是……
“可是我又能怎麽做,我什麽也做不了。”她依然十分沮喪地說道。
☆、雪上加霜1
“慕月,聽我的話,先把身子養好,然後你要找天葵草,我就陪你一起找。至于報仇的事情,來日方長,也不急在這一時。等前面的事情都落定好了,我們再好好盤算、從長計議。
答應我,不要再給自己灌輸不好的念頭,也不要想着去死,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堅強地活下去,知道嗎?”他目光誠摯地望着她,恨不得能将整顆心都掏給她,只要能讓她不再産生輕生的念頭。
慕月默默地沉靜了許久,終是被他的話打動:“我知道了,我不會尋短見的。”
白钰終于稍稍松了口氣,随手撫了撫她鬓側的發絲:“你既答應我了,就要說到做到。好了,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了。秦夫人在後院給你配藥,我去看看她弄好了沒。你在這邊休息一會兒,我很快就回來陪你。”
“嗯。”慕月點了點頭。
白钰随後出了門,來到後院。這邊有一間儲物的藥房,地方雖不大,但裏面的藥物一應俱全,柳如是平時便是在這裏配制藥物的。
白钰踏進藥房的時候,柳如是仍在悉心研磨草藥,見他進來,先一步問候道:“白大俠你回來了啊。”
白钰輕輕颔首,走到她身邊:“秦夫人,慕月的藥,配好了嗎?”
柳如是随眼瞥了下一側的方子,答道:“還差幾味沒配,不過就快好了。”
“是哪幾味?我來幫你忙。”
“稍等,我看看啊……”柳如是停下手來,撿起那張方子,照着上面的字念道,“還差人參一錢、黃芪五錢、白術三錢、炙甘草兩錢、當歸三錢、川芎兩錢……”
她一邊念着,白钰就一邊按她說的到藥櫃裏取藥,但取了幾樣之後,他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忍不住問道:“秦夫人,你說的這些,不都是安胎固元的草藥嗎?”
柳如是沒有多想,随即應道:“是啊,小月現在身子孱弱,胎元還不穩,若不吃些藥調養安固下,怕是會有小産的風險呢。”
“你說什麽?”白钰手中一滞,剛剛拈取的草藥忽地墜落到地面上,“慕月她……懷孕了?”
見他這麽意外的樣子,柳如是也有些許詫異:“白大俠竟不知道麽?我原以為,你送她來之前,應當親自為她診過脈,理應知道才對。”
後又想了想緣由,随即判斷道:“不過小月前兩日經脈确實紊亂,加上懷孕時間不長,脈象還不明顯,診不出來也實屬正常。我也是今早重新給她看脈,才瞧出些端倪的。”
白钰怔怔地站在原處,沒有應話,眉宇間露出稍許痛苦的神色。
柳如是見他這副模樣,不由擔憂地問道:“白大俠,你怎麽看起來好像不太高興?這孩子,不該是你和小月……”
“不是……”未待她說完,他就先一步打斷了她。
柳如是原以為,這孩子是他們二人修成的正果,心中還替他們高興來着。聽他這麽一說,她才意識到事态的嚴重:“那這孩子的生父是?”
白钰緊了緊手指,仍是沒有答話。孩子的生父,他雖不敢百分之百斷定,但大約也能猜到,怕是與那個人有所關聯。
☆、雪上加霜2
想起之前在龍幽潭的時候,無論是慕月還是他,都未曾提到過這個孩子,只怕是他們也還不知曉這件事情。如今在二人情義斷絕、反目成仇的時候發生了這樣的事,又該如何是好呢?
白钰一時沒有了主意,但一想到慕月已經心灰意冷有了輕生的念頭,如果再受到這樣的打擊,只怕是雪上加霜、後果不堪設想,于是他連忙轉首問柳如是道:“秦夫人,這件事你跟慕月說了嗎?”
柳如是搖搖頭:“還沒有……我早上診脈的時候小月還未醒,所以暫時還沒來得及将這件事告訴她。”
“那便不要說了,”白钰急忙吩咐道,頓了片刻,又強調,“能瞞多久是多久。我怕她知道這件事,一時之間會接受不了……”
不管怎樣,這件事先瞞下她再說。等過段日子,她心情平複些,再跟她提起,可能會好一些。
柳如是雖覺得他的态度有些反常,但也沒有細細追究:“好,我知道了,我不會說的。”
“謝秦夫人。”白钰冥思了片刻,仍是覺得心中難安,于是速速将手中的藥放至藥臺上,道,“我還是再去前院看看她吧。”
說罷他便轉身向門口走去,步履如風,然而剛剛邁步出門,他的身子就忽地頓住了,口中震驚地念出了兩個字:“慕月……”
慕月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藥房之外,身上仍披着他那件青灰色大氅。
她眸光閃動,眼眶微紅,臉上仍停留着難以置信地神色:“白钰兄,你們剛剛說的……都是真的嗎?”她聲音微顫,輕輕地發問。
白钰不知該如何作答,只看着她在紛紛揚揚的雪花中悲傷駐足,滿目都是飄零的景色。
慕月顫巍巍地擡起右手,撫上了自己的小腹,默默地垂下眸來:“我,懷了他的孩子……我,懷了仇人的孩子……”她低低地念道,眉目痛苦地皺了皺,兩行清淚随即滑下了面頰。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她面無血色,與落雪一樣慘白,心痛得像要窒息,腳下踉跄,身子便如落雁般向後傾倒。白钰心中一緊,連忙奔了過去,将她托到懷中,緊張地喚道:“慕月!”
她軟若無物地倒在他的懷裏,眸中含着淚水,依然期盼地念道:“白钰兄,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她原以為,自己錯将仇人當成愛人,已是這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原以為,只要自己不去想,不去說,心口的傷痛就不會被人揭起,她就可以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自己偏偏懷了他的孩子,滅族仇人的孩子,這讓自己有何顏面再去面對自己的列祖列宗,再去祭奠那三百多條冤死的亡魂?
一招錯,招招都錯,直至最後滿盤皆輸。原本老天讓她獨活于世,就已經足夠殘忍,為什麽還要同她開這種玩笑?讓她徹底淪為一個罪人,一個萬劫不複的罪人……
這個孩子,他來的不是時候,也不該來的……
☆、艱難抉擇1
慕月本就情緒低落,在知道自己懷孕之事後,更是一蹶不振、少言寡語,成日坐在床上癡癡傻傻,宛如一樽木頭人。她食難下咽、油鹽不進,幾日下來,削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頭,原本柔嫩白皙的肌膚也暗淡了不少。
白钰和柳如是想盡了辦法,也沒能讓她提起一分精神來。最最擔憂的時候,白钰的師弟突然傳信來了,說一行人歷練捉妖的時候,被大庭山下的迷陣給困住了。已經圍困了七天七夜,還未找到出口,再這麽下去筋骨最差的師弟怕是要承受不住,迫不得已之下才向大師兄發信,希望他能盡快趕過去救援。
白钰一面擔心慕月的狀況,一面又不能置師弟的安危于不顧,兩相權衡下,只能對柳如是道:“秦夫人,師弟有難,我得前去支援下,估摸着半日就能回來。這半日還要麻煩你好好照看下慕月,萬不能讓她産生一些不好的念頭。”
柳如是知道他在擔憂什麽,寬慰道:“白大俠你有事就安心去忙吧,這裏有我在,不會有大問題的。”
白钰點了點頭,随即進門去與慕月告別,但她還是不聲不響地呆坐在床上,對他的話恍若未聞。白钰沒有辦法,也只能就此離去。
時至晌午,柳如是照例熬了些清淡的粥送了過來,舀了一湯匙遞到她面前:“小月,這是紅棗黑米粥,補血健脾的,對你的身子很有好處,你多少吃點兒吧。”
慕月動也未動,就像沒看到沒聽到似的,始終保持着抱膝靜坐的姿态。柳如是早料到她是這個反應,只能繼續勸說道:“小月,你已經好幾日沒吃東西了,再這麽下去身子會吃不消的。你就算不為自己着想,也該為腹中的孩子想一想,還是說,你徹底不想要他了?”
話至此處,慕月眼球終于微微動了動,瞥了眼面前的紅棗黑米粥,輕嘆道:“我不想吃這個。”
柳如是見她有了反應,心中甚是欣喜,連忙追問道:“那你想吃什麽?我現在就去給你做。”
慕月略略沉思:“之前路過京華城的時候,城中大道入口處有一家賣梅菜餅的,味道很好。姐姐可以去幫我買些來嗎?”她轉過頭來望她,面上依舊不悲不戚,也沒有期待的神色。
慕月說的那家梅菜餅,柳如是也知道,确實名譽四方,算得是京華城一絕。只是這石峰鎮距京華城少說也有三四十裏路,沒有一個時辰回不來。她答應了白大俠要好好照看她的,萬一這其間發生點什麽事情……
柳如是遲遲沒有回應,慕月見她為難,随即又垂下眸子,淡然道:“姐姐若是覺得麻煩,那就算了。”
“不是……”柳如是連忙解釋,拉起她的手,溫柔道,“小月,不是姐姐不願意去買,只是這京華城路途遙遠,姐姐若是出去了,留你一個人在家裏,也實在是放心不下。”
慕月不置可否,柳如是只好繼續說道:“小月,你想吃這梅菜餅,姐姐自然會為你買來。只是你既叫我一聲姐姐,我也是将你當親妹妹看待,那你可否答應姐姐一件事情?”
“姐姐你說。”
“在姐姐出去後,你就待在這屋子裏,哪兒也不要去,也不要做傷害自己的事情,直到姐姐回來,你能做到嗎?”
☆、艱難抉擇2
慕月眼睫低垂:“姐姐放心,我不會做傻事的。”
柳如是略感寬心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額前的發絲:“那姐姐出去了啊,你就乖乖地在這裏等姐姐回來。”
慕月微微颔首,柳如是便收了餐盤出去了。不多久,院外傳來鎖門的聲音,應是柳如是出門去了。慕月又靜坐了好一會兒,才慢悠悠地從床上爬了下來。
邁着蹒跚的步履,穿着單薄的衣裳,頂着猛烈地風雪,她一路直走到後院的藥房前。這藥房的門平日裏也是不鎖的,所以她只輕輕一推,那門便吱呀一聲打開了。
她往牆壁邊的藥櫃掃了一眼,每個小藥格上都用正楷将藥名标得清清楚楚。她熟門熟路地取了歸尾、紅花等幾味草藥,然後又輾轉到廚房,自己生火加水,将這些草藥熬成了一碗苦濃的湯汁。
所有的事項都按部就班、一氣呵成,可是輪到該喝那碗藥的時候,她卻遲疑了。
身為大夫,她治病無數,自然也應對過打胎落紅之事。她見過狠心決絕的女子,也見過不得已落胎而悲傷欲絕的母親。之前自己只是以大夫的身份旁觀着,能感覺到一絲悲傷的情緒,卻感覺不到那種徹骨絕望的心痛。
她一直覺得,以人為的手段剝奪一個幼小生命出世的權利,是有違天地法則的事情,也愧對自己的良心。所以在面對病患的時候,她總是盡量勸說別人能不打胎就不要打胎。甚至自己也曾幻想過,如果未來的某一天自己懷孕了,她定要好好保全這個孩子,直至他平平安安地生下來。
可她萬萬沒想到,這樣的事情,這樣的抉擇,竟有一天也落到了自己身上。在知道自己懷孕的那刻起,她仿佛就能感覺到,自己的腹中有一塊骨血,是與自己相連,但又不完全屬于自己的。那是一個全新的生命,是她未來的延續。他存在于自己腹中一天,就在一天天成長。
作為一個女人、一個母親的本能,她期待這個孩子健康長成、呱呱墜地的那一天;可是作為她自己,作為南蛟一族的後人,她斷不能讓這樣的孽緣存活于世,否則她該如何面對自己的族人,又該如何跟這個孩子說,你的父親是個十惡不赦的大魔頭,是親手殺了你全族的人。
眼中的淚水四溢而出,慕月終是顫抖着捧起了那碗藥。左手撫上了自己的小腹,她仿佛能感覺到,那個小生命在做最後的掙紮,在向她呼喚:母親,不要傷害我,我是你的孩兒啊……母親……
慕月雙眸緊閉,眸中的淚水更是簌簌下落,狠心道:“孩子,是母親對不住你……待下輩子,母親再好好補償你……”
白钰自出發後心中就一直忐忑不安,于是加快了速度前往大庭山,希望能盡早趕回來。幸而途中遇到了來此巡查的師叔一塵道人,他便立即将營救之事轉交給他,自己又匆匆忙忙地奔了回去。
一開東廂房門,不見慕月也不見秦夫人,他的心驚得都快要跳出來了,恰在此時後院傳來碗器碎裂的聲音,他便急急忙忙地趕了過去。
後廚之中有熱氣缭繞,他一刻不待地沖了進去,便見慕月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傾世諾言1
“慕月,你怎麽了?這是發生什麽事了?”他連忙來到她身邊,緊張地問道。
她一邊痛哭着,一邊搖頭:“白钰兄,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白钰本想問她要做什麽,但瞥見四周濺落一地的藥汁和幾片遺落在地的草藥,心裏已經明白了大半:“做不到就不要勉強自己了。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孩子的錯,你何苦要這樣折磨你自己。”
“不,這是我的錯……是我有眼無珠,認不出自己的滅族仇人,被他耍得團團轉,任他拿走我的心、我的身,奪了我的靈力,如今還留下這個孩子……我就是這天底下最傻、最沒用的人……
這個孩子他,不該活着的,可我竟下不了手……一想到他是我的孩兒,一想到他在腹中向我呼救,我的心就像是被千蟻啃食般疼痛……
白钰兄,你說這世間,怎麽會有如我這般自我作踐的女子……我這樣的人,是不是沒人要了,是不是根本就不配活着……”
看她哭得那般心碎欲絕的樣子,白钰只覺得心如刀絞、痛入骨髓,他再也顧不得禮義廉恥、世俗道德,一把将她擁入懷中:“怎麽會沒人要,別人不願意要,我要你,別人不願意娶,我娶你。在我心裏,你就是這世間最好的女子,誰能娶到你,都是三生三世修來的福分。
慕月,我喜歡你,一直喜歡你,這輩子只想跟你在一起。你不用害怕,不用自責,留下孩子,好好把他生下來。我會一直在你身邊,與你一起照看他,将他撫養成人。
我願意,做這孩子的父親。所以慕月,給我一個機會,嫁給我好嗎?為了我,好好活下去,也為了孩子,好好活下去……”
“不,我不能……這樣子,是有負于你……”慕月淚眼婆娑,她何嘗不知道他的心思。可是自己的心早就被惡人偷走,現在雖已恩斷義絕,卻也不是說收就能收回來。她欠白钰的太多,已然償還不清,怎麽能再為了一己之私,就踐踏了他這份真摯的感情。
“慕月,你不要急着回答,也不用急着拒絕。能與你長伴左右、白頭偕老,是我這一生最大的心願,所以不算負我。
你現在可以不喜歡我,以後也可以不喜歡我,我不會強求于你,但只要能讓我留在你身邊,好好照顧你和孩子一輩子,我就心滿意足了。所以你就好好考慮一下,等想好了,确定了,再告訴我那個答案,好嗎?”
他懇切的言辭和她悲恸的哭聲,在狹小的空間裏盤旋而上,與濃濃的藥香摻雜在一起,是苦澀的。
魔界的皇宮之中,蓮姬的靈魂自夢魇中被帶出後,又沉睡了好幾日,終于在明媚的光線中醒來。入眼是一個銀白短發的少年,約莫三四百來歲,膚色白皙,眉眼柔順,看起來很是儒雅端莊。
那少年見她醒了,便立即從一旁的座椅上站起身來,關切地問道:“王妃姐姐你醒了?”
蓮姬撐着身子坐了起來,好奇地打量了那少年片刻:“你是?”
“王妃姐姐不記得我了嗎?我是青羽。”
蓮姬微微驚訝,不過這少年細看之下,确實與玄殿下年少的時候有幾分相像,只不過那時候的玄殿下就略顯沉穩,有着一股與生俱來的王者之威,相比之下,青羽倒顯得随性柔和多了。
☆、傾世諾言2
想起青羽年幼的時候,因為母親是前朝皇後的緣故,宮裏的同齡人都不願與他玩耍,對他避而遠之,很是落寞孤單。所以一有空閑,她便會去淩霜殿探望凝語皇後,順道陪青羽玩玩。于是青羽就高興地黏在她的前後左右,還親熱地喊她一聲“王妃姐姐”。沒想到一轉眼,只在自己膝邊轉悠的小孩童,都快趕及自己的肩膀了。
“青羽都這麽大了呢,時間過得可真快。”她溫柔地嘆道。
“時間過得是快,不過王妃姐姐還是如從前那般好看。”他和睦一笑,暖若春風。
蓮姬左右打量了幾許,奇怪道:“這裏是魔界皇宮?我怎麽會在這裏的呢?”我不該……已經死了嗎?
“是皇兄帶姐姐回來的。”
皇兄?那豈不就是玄殿下……“玄殿下現在在哪兒呢?”她急急問道。
“在了望山,姐姐要去找他嗎?”
蓮姬點了點頭。
“好,姐姐稍等一下,我這就去給姐姐備車馬。”
了望山,是魔界最高的一座山,站在山峰之上,甚至可以看到魔界與人界、妖界相連的屏障。自打回魔界之後,何青玄每日都會來到這裏,向着人界的方向癡望,一坐便是一整日。
“你又在想她了……”桀骜的聲音傳至耳畔,何青玄一轉頭,便見凰印忽地現出身來,落座在一側的石凳上。
“事情辦得怎樣了?”他問凰印。
凰印徑自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滄瀾在魔界的眼線已經清理幹淨了,應該沒什麽威脅了。”
何青玄聽後沒有回話,又将視線轉向了遠方。
凰印端着茶杯,凝望了他稍許,忍不住問道:“事到如今,你還是不肯告訴我,那日在龍幽潭為什麽要撒那樣的謊嗎?”
何青玄淡淡道:“你不是都猜到了嗎?”
凰□□中微沉,他确實猜到玄這麽做,是為了保護那個女人,可是更深一層的緣由,他卻不得而知,而且試探了多次,玄也一直沒有松口的意思。想到那個女人對他視若仇敵、恨之入骨,而他卻日日在這裏相思入髓,凰印不禁嘆道:“玄,你這麽做,真不值……”
“沒有什麽值不值的,我愛她,便不忍有人傷害她。這也是我死之前,唯一能為她做的了……”說罷他忽感心肺起伏,猛烈地咳嗽了幾下,拿出白絹掩住口鼻,待咳嗽壓下之時,那白絹上已然鮮紅一片。
凰印見之心中一緊,連忙丢下水杯站了起來,伸手去為他探脈:“我看看。”而後又速速轉到他身後,以手拍背,使出法力将他體內作亂的那股神力強行壓制了下來。
“我還有多久時間?”何青玄問話的聲音都有些虛弱。
“三個月。”凰印眉頭緊蹙,面色深沉,“還是在你不再動用任何法力的前提下。”他又補充了一句。
三個月啊……真的不算長呢……本就惆悵的心境上,又似覆上了一層寒霜。
“凰印,這兩日,幫我準備下繼位大典,我想把魔尊之位,傳給青羽。”他悠悠地囑咐道。
“我知道了。”
“然後,你陪我再去趟人界吧……”
人界……凰印一聽又急了:“你還要再去見那個女人?她都将你看作仇人了,要是再□□一刀怎麽辦?”
何青玄掩面輕咳,搖了搖頭:“不,我不會出現在她面前。我只要遠遠地看着她,就夠了……”
☆、俯首認罪1
凰印沒有回話,按他的本意,是絕不願玄再這麽折騰的,尤其是為了那個女人……可若這是他最後的心願……
“凰印,我還有一事想要拜托你。”何青玄繼續說道。
“嗯,什麽?你說。”
何青玄沉默了片刻,捏着白絹的手緊了稍許,而後才低聲念道:“待我歸元之後,你能代替我,繼續守護着她嗎?”
“我不願意!”凰印想都沒想就幹脆拒絕,“那個女人害你至此,若不是她那一刀,玄你至少能多活幾個月!我看見她就來氣,要我守護她,休想!”他一撇頭,微凜的眉頭上滿是怒氣。
何青玄無奈之下只得轉過身來,懇切道:“算我求你……”
“哼!”凰印又是一扭頭,懶得搭理。
“凰印……”
一求不過三,凰印被他喚得心軟,只能懊惱地撸了撸自己的頭發:“好吧好吧,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我也是真倒黴,這輩子遇見了你,搞得好像什麽都欠你似的。”
何青玄見他委屈得如孩童的模樣,淺淺一笑:“這次算我欠你的……”随後又瞥了眼遠處的曼妙身影,繼續道:“好了凰印,你就先回去幫我準備繼位的事情吧,容兒在那邊已經等很久了。”
凰印順着他的話朝遠處望去,只見蓮姬低頭垂眸,伫立在一棵松柏下,已經靜候了許久。
凰印又是不屑地哼了一聲,略微不滿地隐去了身形。不管是人界那個女人,還是眼前這個女人,但凡是讓玄受苦受累的,他通通都不喜歡!
凰印走了片刻,蓮姬才敢邁步上來。也不知是不是被他身上的神威所震懾,蓮姬第一次見到他,心中就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畏懼之意。方才見他在與玄殿下交談,她便主動地退避三舍,雖有一段距離,但那二人的談話,她還是一字不落地聽入了耳中。
玄殿下,竟只有三月壽命了……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怔住了,心中瞬間被滿滿的悲傷充斥着,淚水只差一點便要奪眶而出。
她邁着沉重的步伐向何青玄走去,每一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時間的長河上,步履維艱。盡管她想盡量以美好輕松的樣子去面對玄殿下,可甫一見到他那蒼白憔悴的容顏,眼淚還是情不自禁地就流了下來。
“玄殿下……容兒竟不知,不知殿下壽限将至……”她悲傷地哽咽道,決堤的傷痛如洪水般奔流千裏,一發不可收拾。
何青玄心疼她難過的樣子,牽過她的手,捏在手裏,安撫道:“容兒莫哭,生死有命,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蓮姬傷心地搖了搖頭:“容兒聽青羽說了,是殿下用绛水靈珠救了容兒。若不是為了容兒,殿下本可以再多活些時日的。”
何青玄依舊淡然:“多活一日,和多活一百日,于我而言,已經沒有太大分別。我已多活了四百年,而且能在有生之年再見到容兒你,就已經很滿足了。容兒你,無須為我自責。”
可他越這樣說,她就越是自責。若她早些知道玄殿下命數将至,早些知道慕月是他心中最後的牽念,她斷不會再為了自己的私情,就做出那些傷害他們的事情。
想到這裏,她忽地跪到地面上,深深地忏悔道:“不,是容兒對不起殿下。容兒瞞着殿下,做了太多錯事。容兒不求殿下能夠原諒,只求殿下能給容兒一個改過的機會。無論殿下要如何責罰容兒,或是讓容兒做任何事情去彌補,容兒都不會有半句怨言。”
☆、俯首認罪2
她這突然的态度讓何青玄甚感驚訝,連忙伸手去扶她:“容兒你這是做什麽,有什麽話站起來說就行。”
蓮姬偏執地搖了搖頭,仍是不肯起。何青玄見她态度堅定,也只好暫時作罷,由着她跪在地上,将下跪的原因一一道來。
在她說到自己曾經妄圖謀害慕月,并且假裝懷孕來隔閡二人的時候,他的眼眶震驚得張開了幾許,眉頭微微皺了皺,一股怨怒之氣随即湧上了心頭。
他容不得任何人傷害她,哪怕那個人是自己至親至信之人。
可是轉瞬之後,他又緊了緊手指,将這股怨氣強行壓了回去。并非他不怨,也非他胸懷寬廣,而是他想到自己與她已是天各兩端、水火不容,容兒做的這些事,雖非他本意,卻能讓她更恨自己幾分,不也正好将這仇人之名坐得更實些了麽?
念及于此,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又一次伸手将她托起:“容兒你起來吧。”
蓮姬驚異:“殿下不怪容兒嗎?”
何青玄淡淡地望着她,眸中流轉着幾許惋惜之情:“自然還是怪的。容兒你本性善良,不該沾染這些污事,髒了自己的手。”
蓮姬赧然地低下了頭:“容兒知錯了。容兒願意随殿下去人界,跟慕姑娘解釋清楚這些事情,消除你二人的誤會。”
“不必了……”他輕輕地搖了搖頭,瞳眸低垂,很是感傷,“這些事,既已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即便沒有這些誤會,我與她,也是不可能了……”
“殿下……”他與慕月決裂的事,是在蓮姬氣絕之後發生的。所以她并不知曉這其中的曲折坎坷,只是不明白玄殿下既然對慕月牽挂至此,又為什麽不肯與她重歸于好。
何青玄不願苦陷在這些悲傷的情緒中,沉默了片刻,又擡起頭來,對她溫和一笑,卻是帶着歉意的:“容兒,這些年來,倒是我耽誤你了。你本該尋個好人家,有相守相愛的人,平平靜靜地度過這一生,是我将你卷進皇室的紛争,面對那許多的腥風血雨。”
他滿是歉意的話讓她心中微疼:“殿下莫要說這樣的話。容兒為殿下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願的。如果不是殿下,容兒就還是個只會躲在角落瑟瑟發抖的孩童,哪裏能領略到這世間那麽多美好。對于容兒來說,殿下是這世上最重要的人,也是容兒可以以命相傾的人。”
他何嘗不知道她會以命相傾,只是……
“容兒,你能這樣待我,我很高興。可是同樣的,我也希望你能幸福。你把對我的情義看得太重了,重到忽略了你自己,也忽略了你身邊所有對你好的人。你将自己困在這份情義裏,這會讓你看不到自己的真心。滄瀾他,是值得你托付終身的人,我不會怪你。”
他口中的話,驚起她眸中一片波瀾,尤其是那兩個字:滄瀾……
何青玄頓了片刻,自手中喚出殘缺的半顆明珠,交予她手中:“這是滄瀾的半顆元神,我想他會留下來,當是對你還有一些執念吧。在他重入輪回之前,你不妨與他好好說說話。無論之前發生過什麽,他都付出應有的代價了。所以這一次,就當是給你們彼此一個坦誠相對的機會吧。”
☆、永結同心1
蓮姬自接過那珠子後,整個人就渾渾噩噩的,直至回到皇宮寝殿,她才敢将那珠子再次喚了出來。
滄瀾的元神,散發着柔美的銀白色光芒,與從前的他一樣,是那般明媚美好的。
她顫巍巍地用手撫上珠子,稍稍施加了些法力,只見那珠子光芒閃耀,一個半透明的身影随即在空氣中閃現出來,可惜也只有一半的身體。
滄瀾睜開琥珀般的瞳眸,待看清面前之人後,立即興奮地向前撲了過來:“蓮姬,是你嗎?太好了,你還沒有死!”
可惜他被困在元神所鑄的半方天地裏,只能以手拍打着透明的結界,如若不然,怕是早已沖過來抱住了她。
蓮姬看着他那殘缺不全的身體,悔恨之意頓時又湧上了心頭,隐忍許久的淚水潸然落下:“滄瀾,對不起……”
滄瀾最見不得她哭的樣子,那會讓他十分心疼,盡管現在的他,是沒有心的:“蓮姬,你不要哭,也不用說對不起,你看本王現在不是還好好的麽?本王還能與你說話呢。”
他原是想說些俏皮話讓她輕松一下,誰知适得其反,幾句話更是惹得她捂嘴痛哭,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看她哭得那般傷心的樣子,他慣有的輕浮再也挂不住,稍稍正了臉色,沉靜了不少:“蓮姬,其實本王想問你,這三百多年來,你是不是真的從沒對本王動過心,一次也沒有嗎?”
蓮姬稍稍掩了哭聲,答了兩個字:“不是……”
聽到這個答案,他終于不如之前那般絕望,可嘴角仍是牽出一絲苦笑:“蓮姬,本王若是能早些察覺到該有多好,這麽多年,你強留在本王身邊,是有多痛苦。
這些日子,本王将你我相識後的時光又重新回想了一遍,也一直在反省。本王想起在魔界邊城的時候,你與我說要一起到人界生活,那個時候我就應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