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周婷似乎從安慰馬倫這件事上找回了勇氣,她一手搭着馬倫的肩,仿佛知心大姐姐一樣,語重心長地碎碎念着譬如“你這麽傷心你爸爸泉下有知也一定不會開心。”這類的老套語句。

斐時則與一旁沉默不語的傑弗瑞搭上了話。

他臉色仍有些不自然,在羊之鄉,孩子們會走路就要學着拿槍。村上唯一一所學校,所教授的重點科目也是狩獵。

對于在羊之鄉長大的傑弗瑞而言,鮮血并不可怕,可怕的不過是曾經作為鄉親的人們自相殘殺的現實。

“第一次覺得羊之鄉這麽安靜。”斐時以一聲嘆息,拉開了談話的序幕。

“這些年有不少村人都往村外遷居了,”傑弗瑞有些苦澀地笑笑,他難得沒有在和斐時說話時臉紅,“我們這裏的人本來就少。”

“以後的人只會越來越少。”風聲呼嘯,撩起斐時鬓角的一縷發絲,“也不知道最後會有多少人活下來。”

“你是不是在害怕?”傑弗瑞沒頭沒腦來了這麽一句。

斐時還沒想好要不要接下這個話頭,傑弗瑞就一股腦地說了下去。

“其實······就算沒有在會議上那樣暗示我,我也已經決定好一定會保護你。”傑弗瑞語氣裏有種故作的輕松,“不管有多少人活下來,我都希望你能是其中的一個。”

他撂下這句話就向斐時道別,走向跌跌撞撞站起身的馬倫。就好像他并不在乎那句話斐時有沒有聽到。

“原來他知道啊。”回到斐時身邊的周婷剛好聽到這句話。

周婷:“······知道什麽?”

“沒什麽,”斐時搖了搖頭,又嘀咕了一句,“真是搞不懂他們戀愛腦。”

不過搞不懂也不要緊,傑弗瑞這麽上道正中她的下懷。

自報烏鴉的三人中,格瑞斯必然是那只戴上假面的狼。那麽今晚狼大概率會選擇同樣自報是烏鴉的她和馬倫。

比起昨晚讓他們首站告敗的斐時,選擇馬倫的概率應該會大些。另一方面,如果他們依然延續昨天的選擇,傑弗瑞就會作為她的替身死去。

這樣,無論如何,今晚都會有一只羊出局。

斐時收回思緒:“從村長那裏問到什麽了嗎?”

周婷擺出了一張苦瓜臉:“問到了,但是我就不能和你一起去了哦。”

“······在教堂?”

“對啊,爸爸說教堂比較大一點,其他地方都沒有那麽大的空間放那麽多書。”周婷說着說着又抱怨起來,“啧!萬惡的舊神信仰,真是奢靡!”

斐時:······

*

教堂存放書籍的圖書室和斐時先前坐過的窗臺只有一門之隔。

周婷非要給斐時講一講從馬倫那裏聽來的悲慘故事,又偏偏不肯進教堂,只好站在窗外朝着敞着門的斐時大聲地講起故事來。

斐時一方面感嘆這姑娘的恢複能力之強,一方面又有些排斥她的聒噪。

至于馬倫那些身為外鄉人的媽媽被排外的奶奶用土方子治死,爸爸從小被奶奶打大,做錯事就要被詛咒得幾天起不來床的悲慘八卦,就從左耳進右耳出了。

圖書室裏一扇窗戶都沒有,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黴味,唯一的陽光從敞開的門裏透進來,金色的微塵在陽光中飛舞。

斐時就借着這朦胧的微光讀面前書本上的字。雖然這間圖書室似乎久無人造訪,但書籍整理得還算用心,書架上明确标注了村史的年代。

斐時直接找到了時間最早的那排書架開始翻閱。

“唉,馬倫真的好可憐,自己親眼看着爸爸那樣死掉。啊啊啊!”周婷忽然發出一長串驚叫,“我不該回憶的嗚嗚嗚,好惡心啊嘔——嘔——這個游戲為什麽沒有打馬賽克功能?!”

“等等!我還沒說完呢!你幹嘛關門——”

沒等周婷叫出聲來斐時就察覺出了不對,落在書本上的光線迅速收束成細窄的一道線。

黑暗降臨。

斐時倏忽捏緊手中的紙張。

“你要不要燈?”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她右肩偏上的位置響了起來。

“好啊,謝謝你。”斐時緩了一下,才把這句話完整地說出來,“愛德華先生。”

“不客氣。”

一點暖黃色的光芒在她背後亮起,再度映亮了面前布滿褶皺的紙張。

“你這樣好讀嗎?”愛德華的聲音聽起來依舊那麽彬彬有禮,“需要幫你拿着燈嗎?”

“不用了,這樣影子會擋住字。可以的話,麻煩你把蠟燭放在書架上。”

“您在找什麽呢?需要我幫忙嗎?”愛德華的手臂伸直,點燃的蠟燭從斐時的耳旁掠過,被穩妥地安置在她面前的書架上。

有那麽一瞬間,斐時切實地感受到了耳朵被火焰灼痛的滋味。

“愛德華先生應該也沒法幫上什麽忙吧。畢竟,我們對于這個副本而言都是外來者吧。”

“唉,真是叫人傷心。”愛德華的聲音裏确實有幾分暗藏的委屈,“我還以為咱們是同伴呢。但對于斐女士而言,我們之間的關系僅僅只是‘都是外來者’而已。”

“在這個副本中,所謂的同伴,只能指同一陣營中的人吧。”斐時回應道。她迅速地翻完了手中的村史,把它塞回了書架。

“也就是說,斐小姐并不認為我們兩個屬于同一陣營?”

“斐小姐覺得我是狼嗎?那您可能是誤會我了,自始至終,我想的都是要怎麽在這個游戲中生存下去哦。至于有些不太光彩的手段,相信您也能理解的吧。”

連着翻完幾本書,意識到這些村史全是在教堂建立起來之後才開始撰寫的斐時完全不想理他。

“斐小姐?斐小姐?”才注意到斐時許久一言不發,愛德華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食指來,在她的肩膀上連戳帶按,“您為什麽不理我?”

被他的小動作搞得全身發麻的斐時,一個轉身,反手把一本大部頭拍在愛德華那張英俊的臉上。

愛德華:······

斐時有些厭倦了和他的對話。

“呵呵呵······”愛德華在書皮底下發出了一連串低沉的笑聲,“您沒有否認呢?”

“如果您認為我是狼的話,”愛德華輕輕撥開斐時按在他臉上的書,臉上的平光鏡歪到了一邊,“就沒有想過我可能會幹脆在這裏将您解決掉嗎?”

“白天狼不能動手,”斐時拍拍封面,“而且,說不定這正是我想看到的呢。”

愛德華面上的笑容一頓,半晌之後,他更加張狂地咧開了嘴大笑起來。

那笑容說不上是張狂還是爽朗,聲音很是刺耳,這讓愛德華原本氣質還算端正的臉瞬間邪氣起來。

愛德華忽然伸手捏住了斐時的下巴,聲調充滿了誘惑力,“或許我們可以嘗試一下,從現在開始做‘同伴’。”

斐時:“······!”

斐時:啊啊啊!被髒東西碰到了!

她後退一步避開他的手指,脊背撞上身後的書架,幾本書在震動中掉了下來。

有那麽幾本書精确無誤地砸在了愛德華頭上,但他像是感覺不到痛楚似的,執着地盯着斐時的眼睛。

直到斐時反過來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你的眼睛,”斐時的手落在了他的眼睛上,食指與拇指反向用力,扒開了愛德華的眼睑,她低聲呢喃着,“剛剛好像是另一種顏色。”

眼球這個人體最為脆弱的部位之一被如此粗暴地觸碰,愛德華钴藍色的眼中立刻洶湧地流出了生理性的淚水,但他卻像是沒有痛覺似的,凝視着近在咫尺的斐時的臉。

與此同時,藏書室的那扇厚重的櫻桃木門被捶響了。

“斐時,斐時!你怎麽樣?出什麽事了嗎?”布魯斯的聲音有些慌亂,想來是周婷發現門被關上後,慌不擇路尋求了他的幫助。

這樣下去,他只會破門而入吧。而現在這種情況落在不知情的他人的眼中,就是她在欺壓無辜的神父。

她不像狼,誰像狼。

斐時迅速松開愛德華,擡手拆掉以黑珍珠與紫水晶點綴的發飾,揉亂一頭被細致地打理過的卷曲的長發。

最後,她在愛德華還有些呆滞的眼神中,撕開胸口輕薄的衣料,露出新雪一樣素白得幾乎耀眼的肌膚。

門在同一時間豁然洞開。

愛德華僵硬着身體扭頭看向門外,門外的幾個人也表情扭曲着瞪視着眼前這一幕。

只有斐時t及時擠出兩滴淚水,雙手顫抖地抱緊了自己,淚眼婆娑:“村長嗚——”

“你!你在做什麽?”布魯斯三步并作兩步跨了過來,像拎小雞仔一樣,輕而易舉把愛德華從斐時身邊拎開,“你這個肮髒的雜種——”

“我沒事的村長!”斐時連忙開口為愛德華辯解,“您、今天白天死的人已經夠多了。”

雖然她的行為把兩個人都暫時從狼的嫌疑人中擇了出去,但難保布魯斯手下不留情,把她的任務對象終結在這裏。

布魯斯仍然怒火未消,但也多少聽進去了斐時的話。

今天的慘劇過後,泰絲才向他們透露了一個隐藏規則,一個白天至多只能處決一個人。如果過多,就會被狼視為作弊,動手的人必然會受到慘烈的報複。

所幸,今天動手的人如今正和他的仇人肩并肩躺在墓地裏。

狼的報複自動宣告告終。

“你以後離村子裏的女孩們遠點!”布魯斯到底沒忍住,用蒲扇般的手掌惡狠狠地扇了愛德華一巴掌,後者悶哼一聲,連連後退,再次被書架上掉落的書本砸中了腦袋。

愛德華眼神發懵,愣愣地抱住腦袋直抽涼氣。

“你真的沒事嗎?我們快點出去吧。”傑弗瑞的氣息吹拂着她耳邊散亂的發絲。

斐時受不了他像小狗一樣熱情的眼神,她抱住自己的肩膀,繼續演戲:“周、周婷······”

“好好,我送你。”傑弗瑞耐心地哄着她,一路把她護送到教堂外的周婷身邊,“我還有點事要忙,麻煩照顧一下她。”

周婷只覺得自己的腳底板已經快把教堂附近的草都磨平了,才等到斐時一臉蒼白憔悴地被送出來,她急忙迎了上去。

“我的天!剛剛裏面好大的動靜,你沒事吧?!”

眼看着傑弗瑞的背影消失在教堂的門中,斐時收斂了臉上一切表情,挺直脊背道:“沒事。”

周婷:“······”

周婷心說你騙鬼咧!連傑弗瑞那麽好脾氣的人,都渾身透露出一股“我要和人定孤枝”的氣勢,表情孤傲悍勇,好似小白兔突然超進化成了劍齒虎一樣。

這算哪門子沒事啊!

“等等!你那衣服是怎麽回事?”周婷的眼睛有點發直。

“簡要地來說,”斐時歪着頭思索了片刻,“裏面那個人試圖對我強行進行生殖行為。”

“不是?!啊!這游戲NPC還有這操作?”周婷頭都快炸了,“不對啊!剛剛和你一起待在教堂的,不就只能是愛德華嗎?”

“玩家保護條例裏不是說,出現這種行為會被直接踢出去的嗎?”

“很簡單啊,”斐時慢條斯理梳理着長發,“比如說,那個人不僅僅是愛德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