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我放下包，揉了揉有點發酸的肩膀。
夜晚的茉莉巷好安靜，換作平日，我會發自內心地喜歡這份安靜。可是今日，不知為何，這份安靜就像一把挖心的小勺，一點一點地挖空我的內心，讓我覺得百般不适。
大概，我需要一些聲音，來補上內心的空洞。
這樣想着，我走到櫃子前，選定碟片，打開音響。
溫柔的粵語聲充滿了整個空間，讓我感覺舒服了許多。
我從房間裏拿出那件溫暖的法蘭絨睡衣，走進浴室，打開浴缸的水龍頭，準備舒舒服服地泡個熱水澡。
放入一顆入浴劑，褪下衣服，我将自己的身體浸入水中。水溫微微發燙，入浴劑的香氣帶有一絲牛奶的甜味，讓我能充分地放松下來，感覺到每個毛孔都在自由地舒張。
我躺在浴缸中，回想這幾天發生的種種，耳邊正好響起了那首經典的《似是故人來》。
“同是過路，同做過夢，本應是一對。
人在少年，夢中不覺，醒後要歸去。
三餐一宿，也共一雙，到底會是誰。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過去，總是最登對。”
這不正是眉太太和程先生的故事麽？我望着天花板出神。
“臺下你望，臺上我做，你想做的戲，前世故人，忘憂的你，可曾記得起？”
歡喜傷悲，老病生死，說不上傳奇。
恨臺上卿卿，或臺下我我，不是我跟你。
俗塵渺渺，天意茫茫，将你共我分開。
斷腸字點點，風雨聲連連，似是故人來。
何日再追何地再醉，說今夜真美。
無份有緣，回憶不斷，生命卻苦短。
一種相思，兩段苦戀，半生說沒完。
在年月深淵，望明月遠遠，想象你憂郁……”
雖然眉太太和程先生最終做出的這份選擇，在我看來，多少是有些遺憾的。但是，他們也是聽從着自己的心意做出這個決定，也許對于他們自身來說，這才是最佳的選擇。
在這宇宙間，人是多麽渺小的存在。對于人們來說，能夠自我掌控的事情實在是太少太少，很多時候，人還是無法脫離命運之手的安排。
雖然我們無法控制自己的命運流向，但所幸，我們還能控制自己的情感。我們能在有限的時間內，決定自己喜歡誰，決定自己如何去傳遞或接受這份喜歡，決定是占有還是放手。
因了這份喜歡，平凡的生命也變得動人了許多。
其實，眉太太和程先生這深埋心中的情感，還挺讓人羨慕的。縱然現實生活中無法相伴，但心中這份不變的深情卻能長久地陪伴自己一世一生。
不知為何，我的心中突然感覺有些寂寞。這是我這麽多年的生命中鮮少出現的。
我百無聊賴地捧起泡泡，湊近嘴邊将它們吹起，打發着時間。透明的泡泡搖搖晃晃地飄動着，在燈光下顯出五彩的光芒，很是好看。
它們越飄越高，在接近半空處“嘭”地一下爆破，消失無蹤。
真掃興。剛剛褪去的寂寞感再度包圍了我。
思來想去，我最終還是拿起了手機。
“喂，媽。最近還好嗎？”
“嗯，我很好，一切都好。哎呀，您就別瞎擔心啦。”
“媽，能不能幫我把雲朵帶過來呀？”
“嗯，就是想了呗，好不好嘛。”
還是媽媽好，第二天我打開門時，就如願以償地看到了提着大包小包的媽媽和乖巧地趴在挎包上的雲朵。
見到我，雲朵歡快地“喵喵”叫喚幾聲，從挎包中一躍而下，圍着我小腿來來回回地蹭。
不愧是我的雲朵，離開了這麽久還沒忘記我，還是和在家時那樣喜歡對着我撒嬌。
我開心地蹲下，一把抱起她：“歡迎來到茉莉巷，雲朵。”
媽媽換上拖鞋，走進屋內，來來回回巡視了一番，開始絮絮叨叨地嫌棄起我。
“哎呀，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不會好好照顧自己，冰箱裏都沒有什麽菜，你平時都吃的什麽啊？可別告訴我你總是吃外賣啊，那外面的東西，添加劑多得很，對身體可不健康了！你就勤快點，自己做，放心。”
媽媽打開帶來的大紅色購物袋，我知道，她又要開始施展魔法了。從我高中時起，媽媽每次去學校我，都會帶上一個大紅色的購物袋，在我眼中，那簡直是如哆啦A夢的口袋一般神奇的存在，媽媽可以源源不斷地從中拿出各種各樣你想得到想不到的東西。這不，剛從大紅色的購物袋中拿出了許多新鮮果蔬的媽媽，又陸陸續續地從購物袋中拿出精心調制好的肉制品、酸奶、蛋糕、香料、油、鹽、醬、醋，還有諸如廚房紙巾、洗潔精、手套、保鮮膜等各式各樣的小東西，很快，原本空空蕩蕩的冰箱便被塞得滿滿當當，充滿了生活的氣息。
“雲朵，你說，一個購物袋怎麽能裝得下這麽多東西呢？”
雲朵眨巴它無辜的大眼睛看着我，好像在說她也不知道。
“哈哈，沒關系，這個問題，姐姐想了好多年也沒想明白，更何況是你。”
我伸手抓了抓雲朵的下巴，雲朵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媽媽的腳步聲從廚房傳到了地下書房，很快，嗔怪聲又如鞭炮般噼裏啪啦地響起。
“你看看你啊，怎麽還是和以前一樣，一看書，這書房就亂成一團。真是白長那麽多歲啰！”
“唉呀，這書房的燈太暗了，對眼睛多不好，你過後可得把這燈給我換掉，聽見沒有，不許偷懶啊！”
“你租的這個房子倒還行，只是我尋思着，這書房，怎麽說，還是得在樓上比較好，至少有個窗戶，透透氣，空氣也會新鮮些。按你這脾氣，讀起書來廢寝忘食的，這書房一呆就是好久，空氣不好對你這身體可不妙啊！”
“媽，沒事兒，這不是還有門嘛，開着門，空氣也是一樣好的。再者，這書房在地下，也安靜許多。”
“哎，你這孩子就是想當然。”媽媽的聲音裏透出了無可奈何，“這門跟窗能一樣嗎？你一個人住，還有什麽安靜不安靜的，不都是一樣，我看，以後啊，還是多在樓上看書，少宅在這書房啊。”
“知道啦，媽。”
腳步聲又從書房傳到了樓上。
“這治療室倒還敞亮，但你這窗戶要記得打開。”
“打開着呢。”
“我這是提醒你，還有啊，這床上的被單被罩得勤洗，這樣才幹淨。”
“我有的，您就放心好了。”
“周夢蝶！”媽媽的聲音突然生出了幾分惱意。可我絲毫不感到驚訝，這是我多年修來的成果。
“怎麽了？”
“你說你，這天氣冷了，你也不知道添件衣服？你是仗着你還年輕是不是？你們現在這些年輕人啊，也不知怎的，總有這壞毛病，要風度就不要溫度了？這衣櫃裏放的衣服都這樣薄，着涼了我可不管你！”
我坐在沙發上，撫摸着雲朵柔軟的毛，默不作聲，由着媽媽說去，一點兒也不生氣。
換作以前，我或許還會頂嘴，可是離家這麽久，我才突然發現，媽媽的唠叨也是一種不可多得的幸福。隐在滿嘴嫌棄之後的，是溫暖的愛意，它讓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鈴鈴鈴……”
“喂？您好。”
我放下了腿上的雲朵，接起電話。
“周醫生，是我。似玫把一切都告訴我了，真是謝謝您。”
“不客氣，這味藥可否去了您的心病呢？”
“啊，去得很幹淨。”
眉太太的聲音很放松，像是被陽光烘烤過的白色沙灘，我仿佛又看見那晚她微笑的臉。
“那就好。”
“腿擡起。”
媽媽拿着掃把仔細地清掃着地面，将塵埃一一掃去。
“遵命，親愛的媽媽！”
我輕快地走入廚房，為媽媽端來一杯溫熱的白開水。
“媽，今天辛苦您啦，喝口健康的白開水，歇一歇吧？”
媽媽擡起頭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接過我遞來的杯子。
“怎麽？中獎啦？突然這麽開心？”
“啊，中獎倒是沒有，只不過，一件棘手的事情終于解決啦！”
我走到沙發旁，興奮不已地将雲朵一把抛向半空中，又接住，摟在懷裏轉了幾個圈。
“哎，哎！你悠着點，別吓着雲朵，這孩子……”媽媽無奈地笑了笑。
我望向窗子，窗外，陽光正好。
這大概是我工作以來，最為開心的一天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