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作為一個曾經有過一段失敗婚姻的人,中居幸子所做的每一個決定,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很容易讓旁人誤讀她的動機,他們總覺得她是一個受了傷的女人。
她很難解釋當年毅然決然選擇入籍是因為愛情,而現在她選擇不結婚也是因為愛情。
她覺得自己那時最天真的地方便是,世俗之下的婚姻必然包含着建立家庭生育後代的流程,她寄希望于的保障就根本不靠譜。即便她只是想和愛的人永遠在一起,卻沒有考慮到結婚并沒有這種功能。
是她誤解了婚姻,竟然把它和愛情劃了等號。
當然了,她也從那一刻認清了自己,與其像白石說的也許他們離婚是因為不夠愛,不如說是她明白了婚姻是前夫要求她為他做出妥協的籌碼,是掩飾這種不齒行為的遮羞布。
“我只能說,在我看來神聖的一直是愛情,不是我愛的那個人。”中居把剛添滿的一杯清酒一飲而盡,對着白石這樣說。
“雖然我很想認可你,但這話聽起來像是那些情感博主的推文。”白石順手又給她的杯子裏倒了酒。
“前輩可不要太失禮了,給我和情感博主們道歉。”中居用手指點了點手機屏幕,剛說完便亮了起來,彈出消息通知。
她把同白石鬥嘴的下半句話咽回去,低頭回複着line。
白石托腮看着面頰微微發紅眼裏滿是笑意的中居緩緩搖了搖頭,開玩笑似的評價道:“真是久違了的中居幸子。”
“喂,”中居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按完發送鍵就把手機反扣在桌面上,“看不慣的話前輩也可以去談戀愛嘛,我聽說白月光小姐最近回國了……”
“打住,今天不是我的坦白局。”白石直接打斷她,“還是讓我繼續采訪異地情侶戀愛日常吧。”
果然是認識久了的友人最明白要往哪裏戳刀子,烤盤上的牛肉滋滋冒油,看得人很有食欲,中居哼了一聲搶過白石手裏的烤肉夾子,把一整排都挪到了自己的碗裏。
白石哭笑不得,揚手示意店家又加了兩盤。
兩個人聊到了快打烊的時候,隔天有早課且酒量一般的白石滴酒未進,不過幾瓶清酒對中居來說也同飲水沒什麽太大區別,蹭了車到公寓樓下,走之前還敲了敲副駕駛的窗子,她彎下腰同白石說:“但我是說認真的,她都入職了忍足醫院了,至少去試試。”
“知道了——”白石敷衍地回應道,“你是什麽愛情衛士嗎?”
“不是,”她一本正經說,“我是愛神維納斯。”
白石失語地朝她擺了擺手,然後關上了副駕駛的窗。
有些話該啰嗦還是要啰嗦兩句的,中居對白石的反應很滿意,等電梯時包裏的手機震動了幾下,看到來電顯示時她又笑了起來,“還沒有睡?”
“剛剛準備躺下,想聽聽你的聲音,你到家了嗎?”每到這種時候北信介說話的聲音總能讓中居想起床上的毛絨抱枕,溫暖的又軟和的。
“正在輸密碼了,”換了只手拿包,她打開門,在玄關踢掉腳上的鞋,三兩步跨進客廳癱倒在沙發上,“啊……活過來了。”
“明天休息嗎?”北翻了個身看向窗外,聽到了外面起風的聲音,一會兒可能會下雨。
“本來是輪休的,但是要幫老板面試幾個婚宴的主廚,”提起這事情她脾氣就又上來了,“而且立刻就要定下菜單,我看他把婚期提前三個月的唯一結果就是弄死我們底下所有人。”
“那麽這就是你之前提的世紀婚禮了。”北打趣道。
“自人類有歷史以來任何能貼着‘世紀’标簽的東西,都是勞民傷財的禍害!”雖然幾瓶清酒影響不到中居,但她還是稍微地比平時激動了一點。
“我們家幸子怨氣有些大啊。”戀愛後的北常常喜歡給她的名字加上“我們家”的前綴,這實在是過了時的老套,可耐不住中居依然會覺得不好意思。
“是呀,你們家幸子的生活是水深火熱呀。”中居撒着嬌縮成一團,“我遲早有一天要把辭職信拍在他那張意大利品牌私人定制全球編號零零一的沙發椅上,告訴他老娘不幹了。”
“真的有零零一嗎?”北突然問道。
“沒有,我胡謅的。”她一本正經地回,北在那邊便笑出了聲。
鄉間開始落雨,東京亦是風起,夜深了,只有兩個人說話的聲音。
大約是從小的性格加上這幾年的空窗期,讓中居養成了并不需要依賴別人的習慣,其他人說起就猶如洪水猛獸般的異地戀,在北和中居這裏倒是沒有顯示出什麽威力來。
在酒店工作的話想要規律的休假日是不太可能的,好在中居屬于是集團下派的管理人員,她在KG東京總店值班的時間比較少,大多數時候是負責在各個分店輪轉考察,一個月也能擠出四五天的休息時間。
以前她會平均到每周休息,現在則是把假期都攢在一起,得了空便會去尼崎鄉下待着。從秋入冬,田地裏的農活基本都停了,北會在她出發時煮一鍋栗子糖水,等她一到便是正好可以吃的溫度。
上田前輩調侃她這戀愛仿佛度假,中居倒是覺得北成了她的充電站,要是親密關系真能這麽順利發展下去,那會是絕佳的理想狀态。
但真實的觸碰和體溫還是無法替代的,中居時不時也會很想在下班回到公寓時收獲一個擁抱。
主要是在這個階段就談論未來,未免有些急躁了,北其實不止一次想過兩個人之後會怎麽走下去,他明白中居工作得并不愉快,不過他一旦提出一些想法就一定會被認為是在對她的生活指手畫腳,那他們的關系就會掉入同樣的困境。
她不止一次提過她是為了生活才會這麽拼命,總覺得身處這個境地若是停下來不跑了,就太對不起曾經的自己了。
“但是啊,我還是很想做海蒂。”中居說這句話的時候很是認真,她望着準備收割的最後一片稻子,眼眸中是在東京時絕不會有的神采。
那一刻他也意識到,無論要等多久,她終究會奔向自己,這是北不會言說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