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淚,他的生日(下)

30

“你們要是女孩子就好了。”

研磨搖搖頭:“做不到。”

我不管他,我當然知道他做不到,自顧自地說:“是女孩子的話我現在就會抱上去的!”我此時的雙眼已經哭成了荷包蛋,水光融在瞳仁裏,我開始耍無賴。

研磨:你是懂得如何把天聊死的。

我也不記得到底是怎麽回事了,反正我被他們倆夾在中間,拖上電車,像個機器人一樣坐下。

我第一次這麽僵硬地,無措地,六神無主地坐電車。

一路無言。

終于,我良心發現現在的氣氛有點尴尬,而且很可能是因為我。所以采取了行動——扭扭頭,發現小黑在看書;而研磨居居居然沒有在打游戲!他把今天早上的數學卷子拿出來,不知道在筆記本上寫什麽。

衆所周知,尴尬的只有我。

怎麽一個兩個都廢寝忘食成這樣了…我哭的更使勁了,試圖引起他們的注意。

“數學卷子第八題你有沒有做錯。”研磨問我。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有沒有錯,囫囵從腦中揀了個答案就給他,“錯了。”

反正考的沒有你好啦,別鞭屍我了,這麽想着,哭的更兇了。

結果是我哭到打嗝,小黑一邊看書一邊拍着我的背。研磨一邊頻頻擡頭關注我的情況,手裏一邊奮筆疾書唰唰寫着什麽,還因為電車的晃動寫斷了好幾次筆芯。

“我要游戲…嗝…機。”

我指指自己朝研磨索要,太丢臉了,而且好無聊,都沒人陪我聊天。

他無聲地笑了笑,把他的卷子夾在筆記本裏,拉開包放了進去。然後又拉開一個包,翻翻找找的作勢要把游戲機拿出來。

“要…要…要…快給我——嗝!”我拖長了聲音,快要失去耐心。

他終于擡起頭,抿住唇,唯唯諾諾道:“都沒有,不見了。”

“啊,那怎麽辦?”

又有一滴淚從眼眶滑落,綴在我肉嘟嘟的臉頰上,看着怪可憐,怪委屈的。

“啊…那怎麽辦呢——要抱抱還是游戲機呢——”

研磨轉眼間換上了另一副面孔,重複着我的話眼底劃過幾分狡黠和戲谑。

“要…”正準備回答他,我生鏽的腦子有一點點要恢複正常的跡象。

唔。

唔?

眯着眼睛打量他,我實在沒看出來他是什麽意圖,只覺得一下有一下無的夕陽給他氤氲上了幾分醉意。

然後我就被抱住了。

這是一個充滿了熱意的擁抱,有淡淡的薄荷的味道。

呼吸的頻率重疊在一起,帶來胸腔空蕩蕩的共鳴。

夕陽輕薄的像糖紙,我能瞧見研磨金發上的細小塵埃,它們好像蒲公英一樣,沉浮在空中,飄飄悠悠的,想起家的舊閣樓,想起昏黃且溫暖的回憶。

我把額頭抵在研磨臉上,用我細密的睫毛在上面刷一封情書無果後,變成了單純的撓他癢癢。

我知道他的游戲機會固定放在書包第二層的夾層裏,而他剛剛只打開了第三層;我也知道他就是單純的想要安慰我,而且成功了;我也知道,我就是這麽堅定地打算要賴定上他了。

31

小黑:就讓你們抱到終點站算了

32

我和研磨目送着小黑回家,他說他立刻馬上現在回家看書,他飽的不想吃飯了。

“比起別的身體接觸,我更喜歡擁抱。被一把抱住時,陽光,洗衣粉,所有溫暖的味道,都好像一下子融進了身體裏。你知道嗎?”

我沒有看身側的研磨,對他說。

“嗯,”他回答,“我也是。”

“研磨,我不知道自己以後要做什麽。”我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

又把手舉起來,對着夕陽,皺着眼睛欣賞陽光從指縫中撒出來的情景。

“未來太遠了,又太近了。”

我嘟囔。

“你喜歡什麽,就做什麽好了。”研磨的聲音很遙遠,像從回憶中來。

“現在就是過去,現在也是未來,而我們只有現在。”

“小魚,一輩子只有幾十年,一年也只有365天,一天也只有24小時,一小時也只有60分鐘。”他停頓,似乎在考慮要不要繼續列舉下去,不過他沒有,“做你最想做的,追求你最想要的,就好了。”他輕輕重複了一遍。

“只要是你,怎樣都沒問題,你知道嗎?”

“很厲害的人其實也就是普通人,可很普通的人也是了不起的英雄。”他說,“小魚你就是英雄。你可以對陌生人毫無保留的散發善意,可以毫不在意他人的想法大膽做自己,你自然也會脆弱,但這使你更像一個真正的英雄。”

我點點頭,接受了他對我的認可,然後聳了聳肩道:“你多說一點吧,我喜歡聽你說話。”

他捏捏我的臉,表示抗議。

但他還是耐着性子說了下去,這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小女巫,正在邪惡地強迫自己養的貓打工。

“你考慮的東西太多了。你想當畫家,但你又怕自己的作品無人欣賞,覺得自己還會忍不住買很多畫材,最後窮困潦倒,像梵高一樣死後才成名;你想當老師,但你又不想遇見讨厭的熊孩子和家長,不想寫報告講公開課,不想維持紀律不想批改試卷…”

研磨用手指戳着我的鎖骨下方,那是心所在的位置吧。

“瞻前顧後太多,會很累的。你應當一往無前、無所畏懼、乘風破浪、愛你所愛。”

他的話頭俶然打住,但是不用再多說了,我知道下一句是無問西東。

愛你所愛,無問西東。

“你心中…應該有答案,或者說一直都有。只是你不斷的分析來分析去,總覺得不夠好,不夠完美。你對待自己的未來非常上心,這是好事,但是太過小心了,放輕松點…真的。”

“雖然,雖然這樣說很唐突,但我還是會說——你還有我。”

他原本在我胸口處的手收了回去,轉而被移置了更高的地方。

他墊着腳,左手環繞在我的腰旁,右手舉起來,校服襯衫擦過我的臉頰——虛抱着我。沒有接觸到我的任何一寸肌膚,只有熟悉的薄荷味,萦繞在周圍的空氣裏。

他很像超能陸戰隊裏的大白。

有一瞬間我暗自下定義。

他也像我周圍的空氣,像小魚的大海,像白雲的天空,像公主的騎士。我很難說出這裏每組兩者之間的關系,它們或許一方桎梏着一方,但更多的是無微不至的保護。不會太遠,也不會太近,恰如我和研磨。

他是我的空氣,亦是我的海洋。

“你平衡力好好。”我擡起頭仰望着他,露出了我今天最真誠的笑容,像春天含苞待放的櫻花。

他一歪,平衡的狀态一秒被打破,只得重新站好,“所以,沒有什麽好考慮的,你做的選擇,不會有什麽問題。”

對上他鄭重的眼神,我摸了摸鼻子,心裏默默附和:嗯,就像我選擇了你一樣,沒有任何問題。

“雖然私心作祟使我想讓你做一名畫家,不過我的想法是其次。”

我挑了挑眉,他避開我的目光。

“但你還是考慮一下。看在我…說話這麽讨你喜歡的份上。”他繼續補充,嘴角有令人難以發現的弧度。

見風使舵,很會談生意啊。

我彎了彎嘴角,說:“必須考慮。”

34

今天快要結束了,不過在結束之前,我還需要做一件事情。

“生日快樂,孤爪研磨。”

天空中,一朵雲和另一朵雲正在靠近,它們都遲緩地踱着步子,似乎每走一步都要在心中下無數次決心,正像是剛剛因為一個玩具鬧了別扭的小夥伴,但回頭又想邀請對方參與新游戲的樣子。瞧,一朵雲伸手去碰了碰另一朵雲的衣角,似乎在說,“嘿,對不起啊”,但又何須下一句呢,轉瞬之間,它們就乘風并肩奔跑,在太陽的光輝下,綻出金色的笑容。

我許久沒有喊過他的姓了,今天突然喊出來,覺得自己有點該死的鄭重。

不過同樣的,我對他綻放出金色的笑容。

接着把我手裏一直拎着的袋子遞給他,明明早上就帶到學校裏去了,還磨蹭到現在。

“生日禮物啦。”

他接過來,抱在懷裏。

“謝謝,明年還會有嗎?”

他思量着開口,像拿到一顆糖後還想繼續吃的小孩,期待的樣子讓我忍不住給他身後加上了一條毛絨絨的貓尾巴,這條尾巴正在快樂地一甩一甩。

“為什麽不說‘明年我也想要’”我咧開嘴打趣道,随後擺擺手,表示那是個玩笑,“會的,還會有的。”

明年那個時候快畢業了吧,到時候你也還會在我身邊吧,在我身邊就給你,貪婪的小貓。

“我想去D大。”我和面前的小貓說。

“那裏的金融系和計算機系很好,你覺得我會不去嗎?”小貓喵嗚叫起來,樣子倒顯出幾分狩獵時的警覺和勝算在握。

我又展開了笑顏。

沒辦法,想到如果還能和他在一個大學的話,實在是很難不笑出來。

後來我也沒有搞明白。

是我把他算在了自己的未來裏。

還是他把我規劃到了他的人生中。

我們不是兩條相交線。

因為我們最終會重合。

重合很長很長的距離。

長到一輩子;長到一年裏的每一天;長到每一天裏的每一小時;長到每一小時裏的每分鐘,長到一分鐘裏的每一秒。

如果可以,我會不厭其煩的計算,到世界毀滅的那一天,然後心甘情願地變成宇宙的塵埃。

35

坐在家裏準備寫數學作業的時候。我看見包裏有一個熟悉又陌生的筆記本。

翻開一看,裏面是研磨富有辨識性的字體。

中間還掉落出了他的試卷。

不知道他從哪裏知道了我做錯的題目,反正我做錯的每一道,他都好好寫了思路,過程,還有步驟。

雖然我的第八題沒有錯。

我望着自己的試卷。

但他還是把第八題複雜的幾何圖形畫了一遍,細致的寫了兩種輔助線做法,我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有耐心了。噢,這裏,畫這一條線的時候筆芯斷了哈哈。

我一頁頁翻過去,在某些小角落,找到了些淩亂又匆忙的筆跡。

‘上數學課的時候心情就不好,語文課直接就哭了。’

這不是在說我…吧,再翻下頁,再翻下下頁,喔,有了。

‘一拿到汽水就開始哭,還打嗝了。’

這不是在說…好吧我就不該指望他能寫出什麽正經的東西,臉上卻笑了起來。

下次哭的時候争取不打嗝,我發誓。

以及——

那筆記本的最後一頁,寫着。

“如果我數學好的話,在面對很你不會的難的題目、你在學校沒聽懂的題目、你想問但老師又沒講的題目,就可以教你了。我稍微用心點學,你等等。”

白山越奇子究竟有沒有看到呢。

他寫的正經東西。

36

研磨把袋子裏的畫拿出來。

已經被裱好了。

畫面裏是三個研磨。

中央是背着書包走路,斜着眼睛望向旁邊的他,穿着着紅色的運動服,在畫面的中心很是耀眼;左邊是坐着打游戲的他,只留下了左半邊臉,懶散地靠在中間研磨的腿上;右邊是蹲下來,撫摸貓咪的他,是個正臉,臉上隐約有笑容。

背景很簡單,畫着大大的游戲機和排球。鮮亮的色彩很張揚,用水彩上色就是有這種效果,顏色很均勻,在紙上有淡淡的漬痕,幹淨又渺遠。研磨喜歡順着筆跡,想象着奇子畫這幅畫的模樣。

這是她送給自己的第二幅畫。

他果不其然喜歡的不得了。

在右下角,他看到了‘小魚’的簽名,漂亮的簽名下面還有:

“給研磨,生日快樂。”

在她的筆下,他的名字似乎被賦予了特殊的含義,他自己也說不清,只是忍不住笑了起來,和前面那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