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家有一本用毛筆寫的古書,因為年代太久遠,連書皮都風化碎裂掉了。所以我并不知道這本書叫做什麽名字。

不認識字的時候,只是覺得上面畫的畫很有趣,除了互相打鬥的小人。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符號。

等到認字以後,我漸漸被書上記載的內容吸引。因為上面記載的是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讓我知道世上除了以人為首的生靈外,還有各種死靈,精怪和不死的屍體。

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古書最後記載的一個幾乎可以用逆天來形容的存在。

那個不知道該稱之為人,鬼還是神的東西,身上黑色的戾氣和龍氣并存。不老不死。不生不滅,至陰至邪卻能在烈日下出沒,不僅不怕陽火。甚至連融合了法力的真火都不能傷他分毫。修煉到極致後。能自由出入陰陽二界,上游九天。下至幽冥,可殺佛吞神。所行之路莫有擋者,雖然身無生氣,卻如神般逍遙自在。

他幾乎沒有弱點。不能被殺死,就算要封印也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他很少出現,卻在有記載出現的幾次,都是天地之氣動蕩,人間戰火蔓延生靈塗炭,陰陽失衡之時。

古書的開篇就說:天地間自有法則!這法則看不清摸不着,是冥冥中的存在,世間的萬事萬物無不需要圍繞着天地法則的運行,一旦觸犯,天地不容。

可這種存在,根本不遵循陰陽五行相生相克的規律,甚至可以說逆天,還能記載在書冊上,也就是說,他真的存在,連天道都拿他沒有辦法?

我記得當時就是這麽問姥姥的。

姥姥告訴我,那只是一個傳說而已。

我從小就特別一根筋,最不能忍受別人的敷衍。可姥姥分明是在敷衍我。

姥姥明明說過,書冊上記載的東西都是真實的,即使現在已經消失,以前也必定存在過,為什麽現在又說他只是傳說。

我的倔脾氣犯了,拿出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姥姥拿我沒辦法,最後只能說,古書由祖祖輩輩流傳下來,可除了著述那位祖先之外,誰都沒有見過那種東西,所以只能說他是個傳說。

“姥姥希望他只是一個傳說,如果他真的存在,并且出現,那就是我們雲家有大難,甚至人間有大難了。”最後,姥姥只能摸着我的頭手。“小冰,雲家傳到你,就正好是一百零九代,你的身上背負着責任和使命,如果……姥姥希望你能承擔起這個重擔。”

我那時候還小,對姥姥說的話一知半解,但也認真點頭。

現在看到這個怪人,以往的記憶瞬間湧上腦海。

他,不會就是古書上記載的那種東西吧?

我咽了下口水,看到母親的表情比我還緊張,可見她也有着自己的懷疑和深深的恐懼忌憚。

山叔山嬸看到那人時,則是一臉的恭敬,小心翼翼的,視線都不敢在他身上停留太久。

見我終于注意到那人,山嬸笑起來。“治好我們的客人,治好我兒子,你們才能走。否則我保證,你們絕對走不出這件屋子。”

在她說話間,屋內的氣溫又降低幾度,父母親和我的呼吸間都呼出了白汽,山叔和山嬸卻沒有。

那說明什麽,他們沒有呼吸,還是說,他們的呼出的氣息也是冷的?

身體一個激靈,我禁不住打了個寒戰,手指因為緊張而微微抖動。

在場的那麽多人,只有父親因為無知所以無謂,指着那個人大聲說:“所以,你們把我們騙過來,只是一個幌子,還說由客人指名道姓要見我們,那個客人就是他嗎?我們根本不認識他,更不在他有什麽毛病。”

我和母親都來不及阻止他。

真的不該讓父親也跟過來,我在心中嘆息。

“看了,不就知道了嗎?”一直像石膏像一樣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終于開口。

聲音冰冷低沉,語調漫不經心,卻能穿透耳膜,直接傳到人的腦海裏。

他開口那一刻,我明顯感覺到母親的身體抖了一下,好像受到什麽傷害一般。

身為姥姥的女兒,即使不能完全繼承她老人家的衣缽,母親多少還是有些能力的,那個人,連手指頭都沒有動一下,就憑一句就能傷害母親?

我心中赫然,檢查了一下自己。沒有什麽異常啊?

“嗯……”那人突然深吸一口氣。“我聞到陰魂的味道了。法力弱了些,但聊勝于無。”

男人的脖子微微轉頭,頭臉都被掩藏在鬥篷裏,卻能讓人感覺到他正看着父親。

父親的雙腿劇烈抖動,聲音也發顫。“什麽陰魂死鬼的,你別在哪裏裝神弄鬼……”

話還沒有說完,整個人就控制不住朝男人撲去,身體僵硬,仰着頭,像是把自己的脖子往男人展開的五指中送。

“住手!”

“住手!”

我和母親異口同聲朝他大喊,但這并不能阻止男人,他白的發亮的手指還是捏住了父親的脖子。

“我答應你,給你治病。”母親沖前幾步,在距離男人兩三米的地方停下,眼睛死死盯着男人的手,或者說是盯着父親的脖子。

父親落在男人掌握中的頸脖,顯得特別脆弱,仿佛他只要輕輕收攏手指,就能把它捏斷一樣。

我跟在母親的身後,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那個人,姑且把他當成人,那麽古怪,看起來又那麽強大,又什麽毛病不能自己治,非要母親出手?而且,他的問題,母親真的能治好嗎?如果治不好怎麽辦?

可如果不治,難道眼睜睜看着他傷害父親嗎?

我從來沒有想現在這樣憎恨自己的弱小和無能為力。

男人慘白的下巴微微動了一下,我猜他在笑,以為母親的妥協而得意地笑。

母親的妥協并沒有讓他馬上放開父親,他慢慢彎起手肘,把父親拖到自己面前,仰着頭發出嘆息般的聲音。“就當成是你給我看病的謝禮。”

說着,微仰頭,讓我看到他沒有血色的嘴唇和挺拔的鼻端。

他深吸一口氣,一條黑色的霧狀絲線從父親的鼻孔中被抽出,掙紮扭動着被吸進男人的鼻子裏。

那是……那個被我們請上來的陰神?原來它居然沒有被百家米打散,而是分了一縷魂力侵入了父親的身體裏。

如果不是被這個古怪的男人發現的話,那縷魂力寄居在父親的身體中,抽取生人的魂力來滋養自己,父親的身體會越來越虛弱,直到魂力被抽空而死去。

想起來就感到後怕。

對那個男人,我實在不知道是感激多一些,還是害怕多一些。那麽棘手的陰神,被他一個呼吸間就解決了,他強大到讓人忌憚,只想遠遠避開。

可現在就算我們想避開,也沒有了退路。

像煙瘾犯了很久的人終于湊到第一口香煙一樣,男人陶醉的嘆息一聲,随即甩開手,把父親扔在他的腳邊。

“好了!報酬已經付了,現在是你們該履行契約的時候了。”

他擡起另一只手,破破爛爛卻很幹淨的衣袖裏,一只白的發光的手露出來。

幾乎是第一時間,我就注意到他手腕上一個猙獰的傷口,不知道是被什麽灼傷後又被撕咬過,皮開肉綻的,露出蒼白皮肉裏微微發青的骨頭。

傷口的猙獰還是其次,最讓人感到不舒服的,是萦繞在他骨頭間的一股淡紫色的氣息,那個氣息好像在阻止他的傷口愈合。男人身體修複的能力再快,也比不上它破壞的速度。

也幸好那個男人足夠強大,能把這股怪異壓制在手腕部位不然它漫游全身,否則他的身體都會整個被破壞掉。

不老不死,不生不滅,卻像爛肉一樣活着。是什麽人跟他這麽深的仇恨,要用這種歹毒的方法來對付他?

我只看了一眼,就把視線移到母親臉上。

看到那個傷口,母親不自覺的朝前走了幾步,試探性伸手在他傷口周圍的皮膚上輕輕碰了一下。“痛嗎?”

我嘆息的差點閉上眼睛。母親是兒科醫生,問診的對象都是小朋友,所以口氣特別溫柔。

可她面前的這位,明顯不是小朋友了好嗎?對他用這樣的語氣,我覺得可笑又別扭。

“痛?那種感覺我早就忘記了。”男人回答。

母親好像聽出男人語氣中的嘲諷,低着頭,皺着眉頭。“這麽說,你受傷很久了嗎?是被什麽人傷的,用什麽傷的?”

男人沉默了幾秒鐘。“你只管治病就是!”

母親好像這時才反應過來她這次的病人是誰,手縮回去,不是很确定的說:“如果有至陽線在,我或許好有些把握,可至陽線前幾天就不見了。”

“不把客人治好,你們就別想走出這屋子。”男人還沒說話,就聽到山嬸開口,說的還是那句。

我猶豫了一下,拿出藏在身上的至陽線,走過去,放到母親手裏。“媽,至陽線一直在我這裏,我怕……所以把它藏起來了。你看看能不能用得上。”

寄居在身體裏的陰神被男人強行抽離,父親的魂力多少受了些損傷,所以渾身無力的倚坐在男人的椅子旁邊,但這種程度的虛弱并不能阻止他瞪我,幸好他的眼神裏并沒有多少責怪的意思。

我暗暗聳肩。

有了至陽線,母親恢複些許自信。打開黑匣子,捏着一端線頭,手腕一抖,手勢和做法與姥姥同出一撤,只是至陽線從黑匣子中射出的速度慢了很多,顯然功力還是不能和姥姥想比。

至陽線的另一頭剛剛黏在男人的手腕上,我就看到耀眼的紫光一閃。

至陽線被彈開,母親“蹬蹬蹬”倒幾步,被我及時扶住才沒有跌坐在地上。

她臉色大變,轉頭狠狠瞪着山叔和山嬸。“你們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這麽做是會遭報應的,不禁是你們自己,還會連累鄉裏,為了自己的私欲,你們實在是害人不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