咐江然道:“江然,你帶容兒退遠些,我來對付他。”

江然颔首領命,扶着受傷的蓮姬向後退出了好幾丈遠。

只是兩句話的功夫,天色就陡然暗沉了下來,四周忽然刮起了凜冽的陰風,簌簌下落的樹葉和飛沙走石在渾濁的空氣裏亂攪亂纏,叫人睜不開眼睛。滄瀾背後的山峰像崩裂了一樣,大塊大塊的石頭從山頂脫落,或滾或墜,卻無一塊是砸中在他身上的。

有黑色的怨氣從山頂洩露出來,團團簇簇,像黑色的雲朵朝四周快速蔓延,将本就暗沉的天空遮蔽得如同黑夜一樣。有什麽東西正要從山峰裏噴薄而出,方圓百裏的地面都在不停地顫動,大有天崩地裂之勢。

何青玄與凰印對視一眼,便已心意相通。凰印随即化成金色的靈球,附着在他身上。何青玄右手一揮,便有金色的火鳳破空而上,直沖向黑色的雲端之中。何青玄足下輕點,浮到半空之中,有如神明降世,但他的身體相貌,卻在剎那間換成了另一副模樣。

他有一頭絢麗奪目的銀色長發,便是在暗如黑夜的天色中,也自帶盈潤的光澤,随着狂風翩翩飛舞。他的膚色比從前更白,卻不是那種病态的白,而是像白瓷一樣晶瑩剔透,溫軟無雙,讓人目不轉睛卻又不忍觸碰。

可他的眸子偏生是最刺眼的紅色,像是染滿了地獄裏的血跡,妖魅潋滟如朵朵鮮花綻放,卻又冰冷無情到讓人膽顫心寒。而他的衣袍,也恰恰是與膚色反差最大的顏色——最最不祥的黑色。長袖緩帶在狂亂的陰風中恣意地舞動,就像是在宣洩着無窮無盡的死亡氣息。

☆、混沌出世2

如果說他之前的模樣清冷俊逸還有幾分谪仙的樣子,那此時此刻的他,則是邪魅狂娟如地獄中的魔鬼,只要見過一次,便叫人終生不能忘。

可這不能忘的面孔,慕月恰恰是見過的,就在浮霖島,就在南蛟一族滿族被滅的那一天!

慕月怔怔地望着他變身後的模樣,眼中全無神光。她不敢相信,自己心心念念找了近百年的滅族仇人,此時此刻居然就出現在眼前。而且那個人,為什麽會是他,為什麽偏偏會是他……

此時山峰之中,黑如團墨的混沌已露出半個頭身,凰印化成的火鳳一遍遍向它沖撞而去,想要将它壓回封印之中。混沌受了撞擊,顯得很是煩躁,黑色頭顱左右搖晃了幾下,猛地嘶吼一聲,山巒附近的潭水就忽然間逆流而上,在空氣中化成了淩厲的冰錐,密密麻麻地向凰印射去。

凰印長嘯一聲,撲扇着雙翅在空中盤旋飛舞,越轉越快,快到根本看不見它的影子,只看到紅色的火圈,只聽到它旋轉的聲音。然後轉瞬之間,團團簇簇的火焰便從那火圈中飛濺而出,鋪天蓋地,與地面襲來的冰錐正面相撞,嘭地一聲化作了迷蒙的水汽。

變成水汽的潭水又再度凝成冰錐,源源不斷地向凰

印進攻而去,明媚耀眼的火焰也紛紛下落,映得整片天空又成了血一般的紅色。

天火,這是天火……就如那日落在浮霖島上的一樣,滿庭滿院,漫山遍野,全是火光的顏色。

火焰下落得毫無章法,難免有一些就朝着地面上的人兒砸來。白钰心中一緊,連忙拉着慕月一起閃躲,可慕月不知道為什麽,卻只癡癡傻傻地望着天空,根本顧及不到眼前的危險。他不能喊她,否則會被其他人發現,只能用盡全力地護着她,哪怕是讓天火從自己的衣物上焦灼而過。

另一側的何青玄和滄瀾也沒有閑着,兩人在空中來回過招,電閃雷鳴、火光交加,已不下幾十個回合。只是雙方勢均力敵,誰也占不得優勢。

長久的魔力消耗也讓身上的反噬成倍增加,何青玄經脈一時紊亂,不經意間,竟被滄瀾的怨氣擊中,逼退到地面上,猛然吐出了一口鮮血。

滄瀾見勢嘴角上揚,眼露寒光,更要乘勝追擊,整個人迅速化作一團黑氣,有如黑劍穿雲,以肉眼難辨的速度快速向他沖刺了過來。

眼見他難逃此次的襲擊,一旁觀戰的蓮姬再也按捺不住,連忙掙脫了江然的手,以自己所能達到的最快速度朝他護了過來。

“不要啊!”這三個字的尾音還未落,便聽嘭的一聲巨響,滄瀾這用盡全力的一掌,愣是擊中在蓮姬的後背上。

蓮姬身形一怔,面露痛楚,然後便因為掌力的沖擊,連帶着何青玄,一起摔落到幾丈開外的地面上。

這一掌,凝聚了滄瀾全部的功力,只為給何青玄致命一擊。哪怕是打在他身上,他也未必能承受,更不用說蓮姬這柔弱的身子。她的經脈當場崩裂,骨頭亦被震得粉碎,趴在他的身上就像一灘爛泥。

“容兒,容兒!”何青玄慌亂地抱着她,念着她的名字。他從未想過她會突然沖出來,更想不到她會因自己命喪于此。在他的計劃中,只要祭上自己一條命就夠了,他應當會護好所有人的……

☆、滅族仇人1

蓮姬說不出話,只癡癡地望着他,眸中滿是盈盈閃動的淚光。口中噴出的血,剎那間就将他的手染紅,像驀然綻放的曼珠沙華,那麽殷紅奪目,那麽殘忍驚心。

“容兒,你怎麽那麽傻……”他輕撫着她的臉,聲音都有幾分哽咽。清亮的淚珠從他的血色瞳眸中滑落了出來,為他妖豔的容顏增添了幾分悲傷的顏色,看着讓人那麽心痛和絕望。

蓮姬好舍不得,舍不得看他落淚的樣子。她想再給他一個溫暖的微笑,可嘴角微微抽搐了幾下,始終也無法上揚。

她心說:玄殿下,不要為容兒難過。能死在你懷裏,容兒已經很滿足了,真的很滿足了。這輩子,不能與你終生相伴,容兒心有遺憾。下輩子,請再讓容兒守護在你身邊,好嗎?

如果他能聽見自己的心願,該有多好,可惜她等不到他的回應,便痛苦地皺了皺眉,含着淚,緩緩地阖上了雙眼。

滄瀾呆呆地伫在原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就如石化了一樣。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這用盡全力的一掌,竟會擊中在她身上。震驚嗎?心痛嗎?悔恨嗎?怕是全都有吧。可是片刻之後,這所有的情緒,都轉成了求而不得的滿腔怒火。

“蓮姬,你為了他,抛棄本王!現在竟還要為他去死!啊啊啊啊啊!”他瘋狂地叫嚣着,用力地撕扯着自己的頭發,就像是入了魔一樣,而後忽然将目光鎖定到何青玄身上,充滿了戾氣和仇恨,就像是鋼鐵鑄成的鐵爪,泛着森冷的光芒。

“本王要殺了他,本王要殺了他!”他怒吼着,又開始提氣運功,準備向何青玄發起第二次進攻。

何青玄雖然難過,卻也不得不顧全眼前的局面。“江然,守着容兒!”一聲令下,他便再次迎了出去,與滄瀾開始了新一輪的厮殺。

風蕭蕭兮易水寒,火光潋滟兮天地轉。不知是之前的那一招已經損耗了滄瀾太多的功力,還是蓮姬的死徹底地激發了何青玄的鬥志,這一次的交手,滄瀾竟被他逼得節節敗退。

與滄瀾處境相似的還有山巅之上的混沌,因為提前破關而出,它并不能發揮全部的實力,與凰印幾番交手,卻被那鳳火燒得毛發盡毀、灼痛難忍,只顧抱頭在山峰上狂躁地嘶吼着。

何青玄眼看時機已到,便放棄了與滄瀾的厮殺,轉而升至了更高的高空,站在滾滾的黑雲之上,自上而下的俯瞰着混沌。

凰印亦有所感,頓時收了攻擊,向着何青玄飛去,化成了他手中的一柄金色鳳尾長劍。那劍的劍尾劍身,處處燃燒着熊熊的火焰,就像是蘊藏着無窮無盡、足以毀天滅地的力量。

滄瀾發現異端,想要前去阻止,然而已經來不及,自何青玄手中劃出的劍氣,以雷霆萬鈞之勢飛速地向混沌掠去。劍氣所經之處,天空崩裂、地勢坍塌,黑色的怨氣只要一接觸那劍氣就瞬間被燃成了灰燼。

混沌還在抱頭苦嚎,當它意識到有危險來襲時,那淩厲的劍氣已經抵達它的頭顱,生生地穿過了它的身子,将它斬成了左右兩瓣。

滄瀾與混沌的元神本為一體,所以當混沌被劈開之時,他的身子裏也忽然閃現出了金色的鋒芒。驚恐的神色還殘留在他的臉上,但是剎那之後,他的肉身就像塵土一樣煙消雲散,只留半顆破損的元神,像玉珠一樣回落到大地上。

☆、滅族仇人2

片刻之後,殘留的黑色怨氣就如同流水一般,又匆匆地倒退回山峰的縫隙裏,暗黑的天空漸漸恢複了清明的顏色,震顫的大地也再次趨于平靜。

何青玄輕盈地落回地面上,手中長劍一滅,凰印頓時又化成了人形立在他身旁。

他彎腰撿起滄瀾殘留的半顆元神,将它收了起來,而後轉過身子,想要回頭看看蓮姬的狀況,不想此時卻有一個意料之外的面孔出現在他眼前。他不禁脫口而出:“雪兒……”

慕月扔了隐身衣,一步步地向他走了過來,臉上說不清是喜是怒是哀是怨:“你是血影魔尊?”

他心中微沉,不知她是何時追蹤過來,對剛剛的狀況又看到了多少,只能簡略地答道:“我是。”

慕月步履謹慎,一邊靠近,一邊在右手中拿捏好随身的玉笛,藏在寬大的衣袖之中:“之前同處那麽長時間,你為什麽都瞞着我?”

“我是想等到合适的時間,再跟你解釋這件事。”

“合适的時間?是什麽時候……一輩子以後麽?”她的右手止不住顫抖,害怕、不忍,卻又容不得她不忍。族人的哀嚎如在耳畔,漫天的火光尤在眼前。她與他之間,是怎樣的力量懸殊,她不是沒有看到。對她來說,複仇的機會只有這一次,錯過這一次,以後就未必會有了。

何青玄一時語塞:“不是,雪兒我……”轉眼之間,她已走至自己面前,目光融融,但他卻看不懂她的情緒。

“其實沒關系……”慕月擡起頭來,站在陌生的臉孔前,對他微微一笑,就像剎那綻放的桃花,“無論你是誰,又或是變成什麽樣子,我愛的都只是你這個人,而你也始終都是我的何青玄,對嗎?”

他目不轉睛地與她對視,而後鄭重地念了一個字:“是。”

“這樣就好,這樣就足夠了……”慕月又向前進了一步,伸出左手環着他的身子,溫軟地倚靠到他的懷裏。

“雪兒……”他喃喃地念着,伸出手來,想要同樣地回擁她,然而剎那之後的刺痛讓他心頭一緊,手也頓時怔在了半空。

凰印最先發現了異樣,用力拖開她,一掌擊在她的肩頭:“你這個瘋女人在做什麽!”

慕月被他的掌力甩到幾丈開外的地上,在一旁觀望的白钰再也顧不得其他,連忙脫了隐身衣,跑過來将她托起:“慕月你沒事吧?”

慕月按着受傷的肩骨站了起來,搖了搖頭道:“我沒事。”

何青玄低頭望着自己的胸口,玉笛的鋒刃狠狠地紮進了他的血肉,鑽心地疼痛。滾熱的血液從傷口出滲了出來,卻因他穿着玄色的衣裳,而看不清血液的顏色。

“雪兒,為什麽……”他難以相信地發問,聲音都有些顫抖。

慕月嘲諷地輕笑,眼中卻旋即滲出了苦澀的淚水:“你還有臉叫我雪兒,你怎麽不問問自己為什麽?我問你,一百年前的中秋節,你是不是去過妖界的浮霖島!”

何青玄緊緊地按着胸口,強忍着痛楚:“是,我去過。”

“所以,到底是為什麽?我南蛟一族與你有何仇怨,你要痛下殺手殺了我們島上的所有人!”她用指尖直指着他的臉面,顫抖的聲音就像是浸滿了族人的血與淚,鮮血淋漓地向他控訴。

☆、恩斷義絕1

“你這個女人在胡說什麽,南蛟一族的人根本就……”凰印正欲辯解,卻被何青玄突然擡起的手勢打斷。

聽到此處,他也算是有些了然。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很顯然,她是将自己誤認成了滅族的仇人。如果是放在以前,他還不知道事實的真相,也不知道她真正的身世,勢必是要為自己辨上幾句,明明我是你的恩人,你怎麽可以誤将恩人當作仇人。

可是今時不同往日。想起肅臨走前對他說的那些話,如果能夠讓她終止仇恨,便告訴她自己就是她的滅族仇人的那些話語。那個男人都可以為她犧牲至此,換作是自己,又有什麽不可以?反正她已先入為主地認為自己就是仇人,一切都看似順理成章,解釋起來也毫不費功夫。

再說自己沒有多少時間就要死了,那也就等同于她的仇人徹底死了。無論她的仇人是誰,也只有自己是絕不會真正傷害她的,所以就讓這場仇恨、這份孽緣到此終結,不才是保護她的更好的方式嗎?

想到此處,他微微一笑,卻是極度輕蔑地:“沒錯,人是我殺的,既然已經被你發現了,那也就沒辦法繼續隐瞞了。”

“玄你……”凰印無比震驚他的回答,正要質問他為什麽,卻很快收到了他用神識傳遞過來的命令和請求:“不要說!”

慕月原以為他會反駁,或許心裏也有那麽一絲期望他會反駁,哪怕種種證據放在眼前說明他就是那個兇手,她也希望有那麽一分可能他不是。可是他的回答卻徹底泯滅了她最後這點可憐的期望。

“為什麽,你到底為什麽要那麽做,那麽多條人命,一夕之間全都死了。大家到底犯了什麽錯,為什麽非死不可!”

何青玄嘴角微勾,邪惑地笑着:“你想知道為什麽?讓我來告訴你……”

話語未落,人也未動,卻有一道模糊的影子像一陣風一樣迅速地掠到她面前,伸出手來徑直地穿到了她的身體裏。

慕月身子一怔,只覺得身體像是被掏空了一樣,經脈都要碎了。那影子轉瞬間又返了回去,回到了他的身體裏,而他的手上,則多出了一個泛着流光溢彩的碧色靈球。

慕月身子不支,瞬間癱倒了下去,站在一旁的白钰連忙将她擁到懷裏,緊張地呼喚道:“慕月,慕月!”

何青玄将绛水靈珠端在手中,仔細地欣賞了一番:“一百年前,我就是為了得到這個珠子,才去的浮霖島。只可惜殺了那麽多人,還是沒有找到。還好老天眷顧我,讓我又遇見了你,并且意外地發現這珠子就藏在你身上。原本我還想晚些再動手的,是你逼得我不得不現在就将它取出來。”

慕月雖然氣力盡失,卻還是狠狠地咬着牙,咒罵道:“你這個瘋子……你這個惡魔……”

“哈哈哈……”何青玄狂妄地笑了起來,“我本就是魔界之主,死在我手下的亡魂不計其數,區區幾百條人命又算是什麽。你不是想報仇嗎?我倒要看看,沒了绛水靈珠,又功力盡失的你,還能怎麽報仇?”

慕月恨恨地咬着牙,緊皺着眉頭:“多行不義必自斃……白钰……幫我殺了他……”

☆、恩斷義絕2

白钰聽了她的話,微微點了點頭,便立刻拔劍出鞘,朝何青玄沖了過去。然而何青玄只是用手輕輕一揮,便有一股強勁的魔力從中途截斷,将他狠狠地反彈了回去。

這一擊,他沒有下狠手,卻也恰到好處地讓白钰受了傷。

“就憑你們,還太嫩了點,若是再練個千兒八百年,說不定還能與我打上一個回合,不過前提是,你們可不能在這之前就死了。”他的話語極盡諷刺,每一字、每一句,都狠狠地紮在她的心上。

“我就是死……也絕對要拉你墊背……”她滿是仇恨地望着他,如果眼神也能殺人的話,只怕是要将他活剮個千百回。

“哈哈哈,好,那我就在魔界等着你!”說罷他便收了靈珠,徒手将胸口的利刃拔出,一把扔在地上,而後走到江然面前,默默地抱起蓮姬的身子。

“凰印、江然,我們走!”一聲令下,他有如雄鷹展翅般騰空而起,瞬間在空中消失得無影無蹤。江然回眸不舍地望了慕月一眼,卻也不得不緊跟着離去。

慕月凝望着他消失的地方,之前一直隐忍在眸中的淚水止不住婆娑而下。方才與他嘴上逞強,卻也是耗盡了她最後一點元氣,他的身影消失未久,她便也轟然倒下,徹底陷入了昏睡之中。

何青玄等人離去之後,便直接回到了魔界皇宮。他及時用法力鎖住了蓮姬的魂魄,讓她魂不離體,為的就是讓她有死而複生的可能。而他現在拿到了绛水靈珠,讓這微弱的可能,又大大地增加了不少。

绛水靈珠雖然神通廣大,能夠起死人、肉白骨,卻也不是無窮無盡能随便耗用的。救治一次,便至少要再過百年,才能恢複從前的威力。

何青玄将绛水靈珠喚了出來,準備施法,凰印立即從旁攔住他:“玄,你真打算拿绛水靈珠來救她?那你自己怎麽辦?”

何青玄望了眼蓮姬那和美的容顏,淡然道:“容兒本就是為我才死的,這條命是我欠她的。而且我本就油盡燈枯,就算勉強用靈珠續命,也續不了多久,用在我身上反而浪費了。

凰印,你我立契之前,你就說過,我是要拿自己的命來抵的。如今我都看開了,你倒反而放不下了麽?”

凰印臉色微變,只能默默地将手收了回來。與他定下生死契三百餘年,二人雖說是主仆關系,但生死相随、情義相通更甚過親兄弟。玄的脾性他了解,只要是他想做的事,便沒有人能攔得住。

何青玄定了定神,随即将绛水靈珠引到蓮姬頭上,施法将靈珠的恩澤一點一點地彙聚到她的眉心。

随着時間的推移,绛水靈珠的光澤一點點變暗,直到半個時辰後,徹底湮滅成一顆暗淡的珠子。何青玄忽地收回了法力,卻因施法過度,腳下虛浮,一個踉跄差點跌倒。凰印連忙伸手扶住了他:“玄,你沒事吧?”

“沒事。”何青玄穩了穩身子,而後走上前去為蓮姬把脈,探了半晌卻是愁容緊鎖,“沒有脈搏……”

“不應該啊……”凰印亦覺得十分奇怪,按理說靈珠的恩澤能引入她體內,就說明她的身體已經接受了這股治愈之力,應當脈搏回複、心肺複蘇才對,除非……

“除非她被困在夢魇之中,自己不想活過來。”想到這裏,他便将後面的話脫口而出。

☆、緣起闌珊1

何青玄眉宇微蹙:“我去将她帶出來。”

凰印又一次攔住了他:“玄,夢境兇險,你剛剛施法又消耗過度,還是讓我去吧。”

何青玄搖搖頭:“我不要緊。她與你不算熟絡,就算找到了也未必肯出來,還是我去穩妥一些。”

凰印想想他說得有理,只能再次将手放了下來:“那你要多加小心,有任何兇險就趕緊出來,我就在此守着你。”

何青玄點了點頭,便坐到床邊上,引導自己的神識潛入了蓮姬的夢魇中。

夢境開始的地方,是一個昏暗無月的夜晚,蓮姬喘着粗氣在街道上一路狂奔,還時不時轉過身來,看看後面的影子有沒有追得更近。

然後冷不防地,她撞上了一個人。

“對不起對不起!”她連連低頭道歉,根本無暇顧及去看那人的樣子,側身就要繼續逃走,卻被撞上的那個人一把攔住了她的去路。

“姑娘何事如此驚慌?”柔媚好聽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蓮姬回頭望了望越來越近的黑影,害怕道:“那個人在追我。”

滄瀾順着她的視線望過去,便見一個粗壯的大漢歪歪斜斜地從拐角處跑了出來,手上還握着一把酒壺。

原來是個醉鬼!滄瀾當即将眼前的景象定義成醉酒惡漢調戲良家婦女不成,于是在暗夜中緊追不舍。他連忙安慰道:“姑娘別怕,我來幫你對付他。”

說罷他便起身飛了出去,攔住了那大漢的去路,不屑道:“堂堂一個大男人,卻在半夜欺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是不是太過不體面了些?”

軍策早已醉得神智迷離,并未認出眼前之人的身份,反而朝他大聲叫嚣道:“少廢話,我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

彼時軍策酒氣沖天,額上的發絲亦是淩亂地蓋住了大半的面頰,再加上天色昏暗,滄瀾一時也沒有認出他來。

“那你可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了。”滄瀾悠悠地搖着手中的折扇,言語卻如這森森的夜色一樣冰涼。

軍策被他激怒,嘶吼着朝他沖了過來,卻只憑着滿身的蠻力,沒有動用任何魔氣。滄瀾足下輕點,如飛鳥一般掠過他的身側,輕盈的折扇從他頸間擦了過去,瞬間在他脖子上劃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軍策酒意昏頭,根本沒料到他會下此狠手,口中嗚嗚兩聲,便整個人撲倒在地面上,抽搐不止。因為頸間的動脈被斬斷,瞬時就有大片大片的血液洶湧而出,将幹淨的地面染成了一團漆黑。

蓮姬驚恐地望着這一幕,用手緊緊地捂着自己的嘴,雙手止不住地發顫。她不過是想逃離父親的魔掌,卻從未想過會因此害死父親……

滄瀾收了折扇,悠悠然地走了回來:“姑娘,那個人已經被我解決了,你不用害怕了。”

蓮姬直直地盯着父親的身體,沒有回話。

滄瀾以為她是被吓到了,忍不住又喊了聲:“姑娘?”

蓮姬聞聲擡起頭來與他對望了一眼,而後又速速将頭埋了下去。

☆、緣起闌珊2

雖只是匆匆一眼,滄瀾卻忍不住被她的容顏驚到了。盡管天色昏暗,看得不甚清晰,但她肌膚如雪,瞳眸如月,清新靓麗得如同暗夜中的昙花,還是瞬間打動他了。宮裏佳麗三千,側妃如雲,他敢說都沒有哪個有她好看的。

然而也僅僅是這一眼,蓮姬就認出了他身份。滄瀾王,當今伽羅魔尊的長子,也是他最疼愛的兒子,更有可能是未來的儲君、下一任的魔尊。之前他們就在宮裏見過面,卻不知道他會不會認出自己來。

但滄瀾顯然對眼前之人毫無印象,好意地問道:“姑娘你叫什麽名字?家住哪裏?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回去也不安全,要不還是我送你到家吧。”

“家……”提到這個詞,蓮姬不由又望了眼躺倒在地的父親,想起他剛剛像惡鬼一樣地撲了過來,撕扯自己的衣服,淩亂道,“我沒有家,沒有家……”她再也不想回去,不想回到那個滿是噩夢的地方。

滄瀾見她神思混亂,心中也甚為憐惜:“那也不能由着你一個人在外面。要不這樣吧,你先随我回府上,休息一晚,等明日天亮了再作打算,好不好?”

他的府上……那豈不就是皇宮?皇宮……玄殿下……蓮姬神思急轉,思慮了下,而後微微點了點頭。

滄瀾笑意盈面,一聲長哨喚來了自己的千裏白駒,翻身上馬,然後向她伸出一只手,道:“上來。”

蓮姬順理成章地與他一道回去,被他安排在清怡苑小憩。第二日清晨,滄瀾早早地上了朝,然而還未至晌午,宮裏便傳來了些閑言碎語。

“哎你聽說了嗎?咱們王爺昨夜失手殺了禁衛軍統領軍策,陛下知道了勃然大怒,要罰殿下禁足一個月哪……”

“啊?殿下這是為什麽要殺禁衛軍統領啊?”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猜是與住在清怡苑的這位有關。殿下不是昨夜才将她帶回來的麽?”

“真是,這麽晦氣……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野女人,一來就給殿下惹這麽一聲騷。”

“就是就是,咱們這宮裏的娘娘已經夠多了。還真是什麽女人見到了殿下就巴巴地往上蹭。真希望殿下能早點将她攆走,不然以後還指不定會惹出什麽事來呢。”

“哎,可不是麽……誰讓咱們殿下生得如此玉樹臨風、風流倜傥,是個女人見了都要喜歡的。要是殿下那日能看上我,我就是死也覺得滿足了。”

“哎哎,快擦擦你的哈喇子,都快流到地上了。你還真是會白日做夢,殿下哪裏會看上我們這樣的下人。”

“我也就這麽一說,你還當真了。還是快點去幹活吧,不然娘娘們又要催了……”

蓮姬站在窗口默默地聽着她們的談話,面色不鹹不淡,始終也看不出情緒。她當然知道她們是有意說給自己聽的,不過是提醒自己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要妄想高攀滄瀾,還是早些離開皇宮為好。

臨近晌午的時候,滄瀾便差人送來了豐盛的午膳,自己也親自跑過來探望:“姑娘在宮中可還待得習慣?”

蓮姬僅僅是點了點頭,以作回應。而後想起早上宮人們的談話,忽又追問道:“聽說殿下被罰禁足了,是因為昨晚之事麽?”

☆、後宮獨寵1

見她關心自己,滄瀾微微有些開心:“都是宮人們亂嚼舌根的,姑娘不用理會,本王沒有事。對了,還不知道姑娘芳名,該如何稱呼?”

蓮姬垂眸,随意編纂道:“我叫小紅……”

“小紅?”滄瀾一手扇着折扇,一手摸着下巴略微思索,“小紅這個名字實在太過俗氣,與姑娘的容貌并不相稱。要不這樣吧,既然你眼角生着一朵好看的蓮花,以後本王就稱呼你為蓮姬,如何?”

蓮姬見勢便站起身來,向他俯身行禮:“蓮姬謝殿下賜名。”

滄瀾心中歡愉,連忙伸手将她托起:“這裏只有你我二人,不必如此拘禮。蓮姬姑娘,你可想好今後要到何處去了麽?”

蓮姬眼簾低垂,神色慘淡:“蓮姬自幼被母親抛棄,随後父親也不知所蹤,這些年來,一直靠自己彈唱賣藝賺些生活的銀兩。若說要到哪兒去,也實在是沒有主意,只怕是四處飄零,哪裏能活,便去往哪裏吧。”

她半真半假的身世,卻正中滄瀾的下懷:“那不如你就留在這宮中吧。你不是會彈唱嗎?本王正缺個這樣的歌姬,你就留在本王身邊,本王保證能讓你享盡榮華富貴,不會再受一丁點兒苦。”

蓮姬擡眸望了望他那期待的眼神,微微思慮了下:“那蓮姬就謝殿下的收留之恩。”

自此之後,蓮姬便在這清怡苑常住了下來。滄瀾三天兩頭地往這裏跑,比去任何側妃那裏都要勤快,名義上是聽曲,實際不過是為了和她多待些時間。

蓮姬的曲藝歌聲也與她的容貌一樣,是驚為天人的,而且琴棋書畫樣樣都會,滄瀾直覺得自己撿着了個寶貝,除了這個寶貝不太愛笑,讓他很是挂懷。

一日,滄瀾不知從哪裏搞來了一只名貴的金絲雀,便立即興沖沖地給她送了過來:“蓮姬,你看本王給你帶了什麽?金絲雀!不過這可不是普通的金絲雀,它的羽毛夜裏是會發光的,世間僅此一只,再無其他,你喜歡嗎?”

蓮姬淡淡地看了一眼,手中撫琴的動作都未停下,不鹹不淡:“喜歡。”

滄瀾對她冷淡的态度略感失望,湊到她面前:“那你怎麽都不笑一下,你來宮中這麽久了,本王還從未見你笑過。”那模樣,就如同得不到糖果的孩童般委屈。

蓮姬終于停下手來,微微嘆息:“蓮姬福薄,天生不愛笑,讓殿下費心了。”而後又轉首望了挂在一旁的金絲雀一眼。

金絲雀,籠中鳥,現在的自己,何嘗不是困在這皇宮之中的一只雀鳥。這裏有太多往日與玄殿下一起的甜美回憶,然而現在想起來,只覺得山河颠倒、物是人非,心裏只被滿滿的傷感充斥着。過往有多美,現在就有多痛,要她如何能笑得出來。

滄瀾卻不曉得她這些心思,依然期盼地說道:“本王還是想看看你微笑的樣子,你笑起來,一定比現在還好看。”

蓮姬在清怡苑待的時間越長,宮裏關于她的流言蜚語也就越來越多。下人們無事最愛八卦主子的緋聞,難免有一些就入了她的耳。

有人這樣說道:“哎,你最近怎樣?陶妃娘娘沒有打罵你吧?”

“哎,別提了,昨晚剛受了一頓教訓,這身上的傷還沒好哪。殿下也真是的,都一年沒來咱們雲舒苑,整得娘娘的脾氣一日比一日暴躁,受苦的全是我們這些下人。”

☆、後宮獨寵2

“別說你們雲舒苑了,現在哪個苑的娘娘不是這樣,感覺大家都快要被殿下給逼瘋了。”

“還不是因為那個蓮姬,也不知她給殿下施了什麽迷魂藥,讓殿下天天在她那兒待着,別的妃子一個都瞧不上。”

“依我看哪,照這麽下去,咱們殿下這正妃之位,估計非蓮姬莫屬了。”

“不能吧,這蓮姬不過是個歌姬,無權無勢的,能幫殿下什麽忙。就算殿下願意,陛下也絕對不會同意的。”

“這可不好說。咱們殿下一向任意妄為,只要是他想做的事,就算是陛下也未必攔得住,之前殿下不就為了她殺了禁衛軍統領軍策麽,陛下還不是照樣給他擦屁股息事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