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閑置群

領着她的灰衣弟子身有八尺,眉目極為周正,渾身透着一股正氣凜然。

灰撲撲的衣裳在他身上不顯絲毫邋遢,反而尤其整潔,一絲褶皺也無。

喬晚色跟在他身後,彎彎繞繞走了好些路,終于停在了一處方桌旁。

那灰衣弟子從桌裏掏出一塊長條形的黑色木竹,又挑了一支鋒利的刻刀,溫聲說:“這是竹錄,記下了每一個犯事弟子的名字和年限,直到這根竹錄徹底變白就可以出去了。”

“白晶山沒有特定的住處,大家都是睡在礦洞裏的,每個礦洞都是有主的。”

“明日你去辛號礦是吧,我們這裏一共有八號礦洞,辛號礦是最輕松的,因為産量不高,只要每日挖足五十斤送達驗收處即可。”

“哦,對了,我叫張微和。還有,晶礦經常發生火拼,小師妹,你能躲就躲。”

喬晚色聽得雲裏霧裏,卻又不敢走一絲神。

終于,張微和制好了竹錄,那枚刻着喬晚色名字的木竹懸挂在一側的洗孽板上。

風一吹,搖搖晃晃的,竹板互相碰撞,聲音十分悅耳。

他又從桌裏掏出一根紅色的串珠手鏈,向她招了招手,“來,小師妹,戴上吧,這是抑靈環。”

喬晚色走向前,一臉無所謂地将手鏈套好,她丹田空無,有沒有抑靈環對她作用不大。

張微和看着笑眯眯的小女孩兒,心裏一噎,這是第一次有人這麽心甘情願地戴上抑靈環的。

“行,小師妹,我帶你去辛號礦吧。你先去熟悉熟悉。”

一路上喬晚色邊聽着張微和細致的講解,邊悠哉悠哉地打探四周。

這白晶山被布下了陰陽罡天陣,只入不出,只有經過布陣者的同意才可離開,這麽看來,她好像也只能選擇挖十年礦了。

“張師兄,我看你人挺好的,為什麽被關在這裏?”

女孩兒冷不丁的提問打斷了張微和的話。

他神色一頓,有些難堪道:“十年前宗門大比,我負傷後竟入魔傷了我師弟,雖然至今我都不敢相信,當時我為何入魔?可結果就是,連我師弟也指認了我…”

喬晚色點點頭,這個她知道,天元大陸的正派修士非常厭惡魔族,認為魔族就是邪修,于是将他們都趕到了極北之地。

張微和面色一轉,柔聲笑了笑,低頭對上女孩兒黝黑的瞳仁,“再過十年我也就結束年限了,到時候可以和小師妹一起出去了。”

“哇,師兄,真好。”喬晚色誇張地張大嘴,僵硬地模仿一個兒童的笑容。

不過張微和并沒有發現這種異常,反而好奇地問:“小師妹,你是為何來此?”

喬晚色撅起嘴,一臉哀色,“唉,因為我傷害了同門。和你一樣。”

聞言張微和面色讪讪,不再應答。好在尴尬并沒有持續太久,兩人很快就到達目的地。

辛號礦在白晶山的西南角,對比其他的礦井,的确小了很多。

喬晚色探頭向裏面瞅了瞅,黑黢黢的一片,只有每隔一段路的山壁上會亮着一盞并不明亮的燭火,猶如一口深不見底的幽洞,透着無盡的陰寒。

“小師妹,我只能送你到這兒了,裏面我進不去。切記小心為上。記得每日酉時前上交晶礦,否則會增加禁閉年限的。”

張微和一臉擔憂地拍拍她的肩,喬晚色鄭重回應一聲,小心翼翼鑽進了礦洞。

洞口很狹窄,幸好她人瘦小,輕而易舉地就進去了。

入目一片黑暗,腳下濕滑極了,她都懷疑自己踩着的是一條滑行的蛇。

裏面的晶礦是透明的,她甚至能隐約看見自己的臉照在上面,可無數的臉環繞在四周,黑壓壓地密集在一起顯得尤為恐怖。

若是長時間呆在這裏,怕是真的會瘋。不過她上輩子一個一直躺在病床上的人,對這一幕沒有絲毫感覺。

礦洞裏的氣味并不好聞,那是晶礦獨有的刺鼻味道,有點像夏日烤焦了的瀝青。

喬晚色皺着眉頭,捏緊鼻子,迅速随着燭火的擺放位置,向裏面走去。

張微和跟她說礦洞裏有工頭,可以先和工頭說明情況,但現在也不知道繞了有多少圈,反正路上是一個人也沒碰見。

喬晚色喘着粗氣,慢吞吞地向前磨蹭了好幾步,終于尋了個味道最淡的小洞躺了進去。

她的腦海裏一會兒一個震動,嗡嗡作響,像是一群蜜蜂在腦子裏啃食,吵得耳朵疼。

心念一動,聊天頁面浮現在眼前,那個二手閑置群此時正在不斷地往外冒小紅點。

「三界女魔頭:怎麽回事,閻羅小兒還有其他小鬼呢,都不說話了?」

「風流江六兒:喲,想你的閻羅小情夫了?」

「純情小姨子:哈哈哈哈哈!六兒,你怎麽說話總是那麽直白,改改!」

「三界女魔頭:臭老頭,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我是在擔心我的優質生活好不好?他們不買東西,我哪兒來的錢?」

「風流江六兒:少給自己臉上貼金,渣女!」

「美女不洗腳:頭頭說的對啊,群主去哪兒了,一天都沒說話了。」

「望穿秋褲:…你們真的沒人看群成員嗎?地府那堆人都沒了,群主變成了一個叫食不食油餅的,你們誰認識啊?」

「風流江六兒:這人誰啊?@春暖花開,出來說個話,不說話就炸群了。」

「美女不洗腳:這人誰啊?@春暖花開,出來說個話,不說話就炸群了。」

「三界女魔頭:這人誰啊?@春暖花開,出來說個話,不說話就炸群了。」

……

喬晚色噗嗤笑出聲,點亮了消息免打擾。

「春暖花開:別炸群了,我來了。」

「風流江六兒:喲,千呼萬喚始出來啊,你誰啊?」

「春暖花開:閻羅把這群給我管了,你們有什麽二手好貨就發出來,我來買。」

「三界女魔頭:什麽?你怎麽買啊?」

「春暖花開:我是活人,我給你們燒紙錢,保證你們不缺錢用。」

喬晚色躺在地上,翹起二郎腿,晃晃悠悠的,邪魅一笑。

她在地府呆了這麽久,什麽都沒學會,就是學會了畫冥幣。

被押來之前,她就趁機把屋子裏所有的紙、筆、墨都塞進了儲物袋。

「純情小姨子:我天!這群居然有活人!真是出息了,真的不會遭雷劈嗎?」

「老衲法號悍匪:阿彌陀佛,我們這個群不是都遭雷劈才在這裏的嗎?」

「三界女魔頭:和尚,你僭越了……」

「風流江六兒:行了,都別說了。老東家換了就換了呗,又不耽誤賺錢!嘿嘿,@春暖花開,老板,你有什麽需要的?」

「望穿秋褲:好生奸詐……」

喬晚色沒理會群裏的狂轟亂炸,閉目細細想了許久後,她先不确定地問了問。

「春暖花開:有大力丸,或者保持精神的丸子嗎?」

聽張微和的意思,這個礦洞并不安生,她一個細腿細胳膊的小女孩兒,若是哪天睡懵了,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她可不想再死一遍了。

「風流江六兒:回春丹,無暇,整整一瓶共十顆,一顆頂一個月,精力充沛,一夜不睡,力大如牛,走如疾風,目如銅鈴,一百冥幣,私聊。」

喬晚色等了等,發現群裏并沒有其他人回應了,只好點開風流江六兒的頭像。

“咿~”喬晚色癟了癟嘴,湊近端詳頭像。

這人是個滿臉白胡子的老頭,只留一雙炯炯大眼露在外面,睜得圓圓的,像是要透過屏幕鑽出來。

「春暖花開:你好,一百冥幣我要了,怎麽拿?」

「風流江六兒:嘿嘿,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這群裏只我一人是煉丹師!」

「風流江六兒:只要你燒完冥幣,就會自動出現在你面前的。」

「春暖花開:行,你準備好,我馬上就燒給你,告訴我你的真名。」

「風流江六兒: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唯生是也」

坐在高端黃梨木躺椅上的江唯生盯着屏幕半晌,對面的人竟然一點驚訝也無,他咂咂嘴,連連感嘆,外面的世界變化都那麽大了?

他一個天才煉丹師,難道已經不在史冊了?不行,他得去群裏刷點存在感。

那頭,得到消息後的喬晚色瞬間坐起,從儲物袋裏取出了一百張白紙,就着昏黃的燈火,像一臺複印機一般,一秒一張冥幣。

幾盞茶的功夫,她就畫好了整整一百張冥幣,每一張都一模一樣,沒有絲毫殘缺或者多餘的點。

喬晚色跪坐在地上,取了一點火星,冥幣瞬間燃燒。

火紅的光閃爍,她的臉映在上方,一半昏暗,一半明亮,在這幽深的礦洞裏看起來十分詭異。

她雙手合十,雙目微阖,尤為虔誠地喃喃道:“江唯生…江唯生…”

冥幣很快就被燒完了,喬晚色睜開眼,撣開燃燒的灰燼,裏面正埋着一瓶丹藥!

她抖落了上方的灰,擰開塞子。

一股撲鼻的藥香散開,聞着應該是品階最好的丹藥,看來這小老頭還蠻厲害。

喬晚色抖出一粒綠油油的小圓球,丢入嘴裏,剩下的丹藥被她塞入儲物袋。

回春丹入口即化,沁涼涼的,還帶着些許氣泡,有點像冰鎮的氣泡水。

汩汩流動的力量瞬間充滿全身,喬晚色感覺到自己的脈絡變得無比強勁有力。

“我去,這啥?!”

喬晚色甫一擡頭,就瞧見了挂在石壁處一抹幽暗的身形。

石壁上粘附着如同漿液一般的黑色無名物,黏糊糊像是一灘沼澤,在火燭照耀下,反射着銀色的光芒。

這像…這像水銀!

不知名物體裏發出刺耳的“嗬嗬”聲,和她那個時代影片裏的喪屍一樣。

奇怪的是,喬晚色竟然聽懂了它的話。

“吃…吃……啊啊啊…”

“啊?”喬晚色眉頭一皺。

這奇形怪物說的是人話嗎?

盯了好一會兒,那物體竟然鑽進了小洞裏,從一個人形展開成一面銀箔,覆蓋了整個小洞。

喬晚色不敢貿然行動,猶豫片刻便将聊天群打開,拍了張照片上傳。

「老衲法號悍匪:阿彌陀佛!群主怎麽發了這惡心玩意兒。」

「春暖花開:大師,你認得?」

「三界女魔頭:啧,他這哪是認得啊,這就是我們的樣子。」

「美女不洗腳:群主,我們在地府的亡靈可以保持原形,但若是在現世,就會變成這樣。不過你為什麽能看到?」

「春暖花開:啊?這東西應該看不到嗎?」

「美女不洗腳:對呀,這東西只有亡靈能看見,但凡有生氣的,都看不到的。」

喬晚色偏頭移開視線,那小洞裏的亡靈還在湧動,仿佛那層銀箔下藏着數不盡的軟體蟲。

「三界女魔頭:诶,不是,亡靈怎麽可以在現世?還是銀黑色的亡靈。」

「純情小姨子:确實奇怪,有點像三百年前祁陽宗滅門的情形。」

「美女不洗腳:這麽一說是有點像了。群主,你最好盡快處理,這些亡靈是沒有意識的惡靈,在現世是會污染人的神志的,最後無一不自相殘殺,橫屍遍野。」

喬晚色琢磨着群裏的發言,背後一陣發涼,偷偷遠離了小洞。

這污染亡靈三百年前就出現了,如今又在飛星門複出,顯然是一個陰謀。

她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廢柴,如何與這陰暗之處的龐然大物對付,還是能茍則茍。

「春暖花開:這麽嚴重?我能拒絕嗎……」

「風流江六兒:群主頗有我當年風姿啊,哈哈哈。」

「望穿秋褲:可千萬別學這瘋老頭。亡靈這事馬虎不得,若是最後鬼王成型,一個也跑不掉。而且,你想想你那邊最近有人無緣無故瘋了的嗎?或者眼白變黑?」

瘋?

喬晚色神思一閃,瞳仁微顫,她想起來了。

自己為數不多的記憶裏,宋涵向自己襲來時,眼眶裏都是黑色,跟入了魔一樣。

還有她自己,莫名其妙地背上了殺人未遂的罪名,難道也和這脫不了幹系?

對了,入魔……

張微和先前難不成也是被亡靈污染神志了?

這麽說來,飛星門至少十年前就被亡靈污染了!

沉寂空曠的礦道裏,只餘她心髒咚咚的回聲。

如今,她還要在礦洞禁閉十年,現下是逃也逃不出去。

若飛星門淪陷了,她恐怕沒找到命簿就已經身死道消了。

還是想辦法先平安度過這十年再說。

「春暖花開:秋褲大俠,我覺得你說的非常在理,我決定擔起這份責任。請告訴我,如何化解亡靈?」

「望穿秋褲:其實淨化亡靈很簡單,只需以毒攻毒,用冥河曼珠沙華的花粉撒上去,亡靈自會消解。」

「風流江六兒:我先來,十塊冥幣,一罐曼珠沙華花粉。」

「老衲法號悍匪:無恥!@春暖花開,群主,我也有,買我的。」

群裏的消息一層蓋過一層,最後竟直接語音罵起來了,喬晚色趕緊出來打圓場。

「春暖花開:別吵了,每個人都有份,我都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