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這偌大的大宅門

廊庭九轉,花廊水榭,高檐闊宅,梅花浮雕品種萬千,三個大院,八個小院,三個大院經由花園、小湖相隔,格局上互通,卻又相對獨立,可惜全都荒廢了

這等凄涼悲哀的光景,讓人看了忍不住心酸

香宓這一路走來,沒碰見任何家丁奴仆還是女婢,鼠蛇蟲蟻倒是出沒頻繁,也不怕人,搖頭擺尾的鑽進草叢,她再走下去也沒意思,轉頭去看她走到哪就跟到哪,擺明了對她并不信任的小赫

她可沒忘,剛剛她跌了個狗吃屎後,他的大眼睛裏說的好像她是個笨蛋似的,一副想笑又要憋住的表情

“想笑就笑吧,就算笑出聲音,我也不會說什麽的”也不知道來搭個手,她忍不住在心裏頭嘀咕了下

穿厚長的裙子真不方便,她想念她的牛仔褲

被她這麽一說,小赫反而垂下頭,不出聲了

反正這也沒什麽好丢人的,她沒事人樣的到處閑晃,終于腿酸了

找了塊比較平整的大石頭,她坐下來歇腿,差那麽一點點就随手把裙擺撩起來卷到大腿上面,幸好意識到小赫逐漸瞪大的眼睛,她才很不情願的又将裙擺蓋好

“你一點都不像別人家的千金小姐”小苞班終于肯說話了

“哦”她本來就不是

“你看到蛇蟲也不會尖叫”他印象中的姑娘家都是那個德行,一只蚯蚓就能吓得她們眼淚鼻涕一起流出來,醜死了

“我天生膽子大”小蟲子有什麽好怕的,趕跑不就得了,真要說,人心絕對比小爬蟲類要可怕幾千萬倍,只是這孩子還小,她就別拿這些邪魔歪道的思想荼毒他了,等他以後長大了,自然就會懂

“而且她們就算要歇腿也不會坐在這麽髒的石塊上”

還真是觀察入微啊,這孩子,以後肯定大有可為!

“咳,我說,怎麽你們府裏頭沒什麽人呢?”她明知故問,故意轉移話題,不想話題再繞着她身上轉

小赫本來逐漸開朗的清秀臉蛋又黯淡了

慢慢的,香宓也歸納出幾點來—

赫府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一共就只有五個人

五個人裏已經包括了兩個主子

據說,赫府原來家大業大,是鳳京的望族,三代以上,生意也做得頗大,堪稱北方士族的翹楚,事情壞就壞在這一代當家做主的仗着幾代累積下來的財富不屑經營,自然挑不起這樣枝葉茂盛的一大家子

一個家族要往上爬可能要累積數代的努力才能得到榮耀財富,要敗壞卻很容易,當家主子英年早逝後,赫府從京城第一大家族的地位逐漸沒落,親戚們的嘴臉一年比一年傲慢,祖先輩的高第光榮逐漸暗淡,宅子裏的人大多辭了去,曾經宅第連雲,上上下下幾百口人,最後竟然只剩下三個死忠的長工,靠典當度日,硬撐着這個宅子

一個奴才,一個老媽子,一個小厮,奴才赫泉負責看門、采買、管家,甚至去外面打零工賺錢回來養家;老媽子晚冬操持家務、灑掃、洗衣做飯,編點竹籃什麽的貼補家用,至于身為小厮的小赫,要幹的活也不少,廚房裏幫着,屋前屋後修理籬笆,後院還有成堆的柴等着他,做足了一個頭家該做的事

每個人都有做不完的事

愛裏的經濟和人口狀況她并不太有興趣知道,畢竟她只是暫住的客人,別人家的家務事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樣?只不過聽着聽着,她發現不論怎麽看,她的處境都很艱難

這個家有那麽多張要吃飯的嘴,卻沒有半個能理家、養家活口的人

人走茶涼,樹倒猴狲散,自己不争氣哪能全怪世态炎涼、人心冷漠呢

此處沒辦法久留啊

她心忖,要不先走一步算一步,過個兩天,等模清楚外頭的狀況後,再來找機會落跑

天色尚未黑透,她吃到了穿越過來後的第一餐飯,也見到了晚冬

說她是老媽子簡直侮辱人,不過在這舊時代,女子不只婚結得早,生兒育女也早,一旦年過三十,就是老人了

依她看,晚冬大概三十左右,這要是在二十一世紀,絕對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她一身荊釵布裙,卻不掩其秀麗中存着的精幹,雖然在廚房裏忙了半天,身上卻沒多少油煙味

談不上細致的一雙手正忙着把飯菜端上桌,态度不卑不亢

竹籃裏的飯菜全拿出來了,飯有豆子和小米,菜是炖得爛爛的蘿蔔

“小泵娘請慢用,我還得給老太爺還有小主子送飯去,要是還有什麽需要,可以吩咐小赫”

“你們家都這麽早吃飯?”

“蠟燭珍貴,油燈有煙氣會熏眼,趁天色還沒黑把家務都做了,可以早點休息”

是可以省一點油燈錢吧

“你忙你的,以後不用專程給我送飯,你們在哪用膳,我過去就好”

她的平易近人顯然有點出乎晚冬意料之外,她點了頭後又搖頭,“怎麽說姑娘都是赫府的客人,不能怠慢”

香宓也不跟她争了,只讓她趕緊去送飯

她實在也餓了,将簡單的飯菜吃得精光

現代時空的她是個科學家,每天耗在研究室裏雖然累,但是得到的報酬足夠補償那份辛苦,她在市區有一間豪華公寓在出租,自己則是住在距離實驗大樓比較近的郊區透天厝裏,一輛鮮紅色寶馬是她的代步工具

只是研究一忙起來,三明治、餅幹果月複是常有的事,能有一頓熱食吃,還是人家煮好端到面前來,那是回老太爺家才有的待遇

老太爺是寵她的,寵得她能釋懷也是科學家的父母經常不在身邊的寂寞

她從來不覺得這樣的生活有何不妥,她的父母有自己的生活,她也有她的生活,不互相打擾,偶爾相約出來吃頓燭光晚餐、偶爾有交集,是很好的相處方式

欸,可是現在來到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屋子外面的燈籠紙舊了,又因吃飽飯沒有任何娛樂可以打發時間,便開始想念自己的親人

屋子外面的燈籠,暈黃的光一點也照不遠,房間裏的油燈則一燈如豆,在這沒有電力的時代還真不習慣

赫泉直到掌燈才回來,他看起來風塵仆仆,像跑了不少路的樣子,額際還冒着細細的汗珠

他告罪進來她房間之後,把緊緊揣在懷裏的包裹解了開來,本來像鐵面判官、笑不露齒的表情竟然有抹緊張

“小泵娘,這些是我跑遍京郊附近大小當鋪、金珠銀樓,死當還有賣掉得來的銀子,你要不要數一數價錢有沒有短缺,另外,由于金額實在太大了我大膽做主把銀票的部份彙入銀豐錢莊,銀豐錢莊是京城裏頭最有名氣的錢莊,整個晁南國三百七十五個票號都可以領錢,放在那裏是無虞的”素色的布包解開,當票、銀票、白銀,數量頗為驚人的攤在那邊

她知道這年代用的貨幣主要有兩種,白銀和銅錢

白銀屬于貴金屬,黃金也是,但黃金很少在市面上直接流通,一般都會換成銀子使用

“我沒敢在京城大街上的當鋪走動,改去了附近的城市,所以耽誤了不少時間”京城裏的當鋪老板每個都是人精,什麽東西、哪裏的來路,幾乎可以如數家珍,他要是莽莽撞撞的把東西拿去典當,一定會引起軒然大波

也就因為他多存了那麽個心眼,在往後他們住在京城的這段期間,一直平安無事

“這裏總共有多少銀子?”這人真的不笨,她沒說的事,他卻照着她的意思做了

“總計三百兩黃金又五百兩白銀,兩百兩黃金我兌成彙票進了錢莊,其他的都在這裏了”

“你們這裏一百兩黃金相當于……”

“三千兩白銀”赫泉接得很快

一百兩黃金相當三千兩白銀,是挺大的一筆數目,沒想到她身上那些珠珠串串那麽值錢

“你估計這些銀子可以用多久?”

“普通殷實人家可以用上一整年,要是照我們如今的樣子,可以用上好幾年都沒問題”

“這些銀子都交給你了,該用在哪就用在哪,不必再來問過我”

“這些是姑娘的銀子”

“投宿客棧,吃穿用度也要給錢的不是嗎?而我暫住在這裏,不知道會住多久,就充當飯錢、住宿錢,我說了你別生氣,你們也缺錢不是嗎?錢這種東西其實是最好打發的,只要是錢能解決的事情都不是大事”

赫泉吶吶得說不出話來只要是錢能解決的事情都不是大事,那麽,什麽才是大事?

他生性嚴謹,很少對誰另眼相看過,這當下,他對香宓的觀感全然改變,再也不敢拿她當十幾歲的孩子瞧

“但這也太多了”他可不是趁火打劫的人

“你不是存了錢莊?這些我拿去零花,其他的你只要記得記賬就好”她拿了兩張面額寫着五十兩的銀票,和一些碎銀、金鏈子後,再也沒多看那些銀票一眼

赫泉沒轍,只好又把包裹重新包好

明日看來得再跑一趟錢莊了

“你說這裏叫晁南國?”她不輕不重的問了聲

“是的”

“這樣啊……”

因為睡得早,反反複覆作着斷斷續續的夢,夢裏一下是殘肢斷骸,一下是大卡車迎面而來的驚險,一下又是黑棺裏的冰涼冷幽,睜眼的時候,天才蒙蒙的亮着,翻過身已經無法入眠,香宓索性早早起床

迸代衣服繁複,光靠自己穿着實在是太難了,等好不容易搞定推門出去,都花了一段小時間,她找到已經在竈間忙着起火的晚冬,只見她手腳利落的往爐膛塞入幹稻草,架上細小的柴火,火星很快燃燒起來,接着又放下掏洗過的米和粗糧,蓋上鍋蓋,一轉身差點撞上正在看着曬幹挂在竿子上的玉米穗子的香宓

“我本來想說把大米給煮了再給小姐送洗漱的水盆用具,可您怎麽起早了?”

晚冬反應很快,煞住腳步只是這小姐怎麽淨瞧着穗子?聽說她不是鳳京人氏,是她家鄉沒這東西嗎?

“睡不着就起來了,我想刷牙洗臉,來跟你要點水,你也別麻煩了,告訴我東西在哪,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二十一世紀的那個她雖然說不上嬌生慣養,老太爺也從來沒讓她碰過瓦斯爐,出社會後,真逼不得已要下廚,也就只弄出個毫無技術性的泡面,晚冬身後那冒着煙的竈臺鍋勺真的太原始了,她連見都沒見過,要是像刷牙洗臉這種事情還要晚冬張羅給她,她不就跟個廢柴沒兩樣了?

于是她看着晚冬去廚房後頭的井口用辘轳打了一桶水上來,又給她青鹽、柳枝,等她打理好自己的門面再回到屋裏,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晚冬已經等在那裏,床鋪上放着一套幹淨的衣服

“小姐”

“叫我香宓,要不叫我香香也可以”

“這不好,怎麽說小姐都是客人”

“別把我當成客人,你客氣來、我客氣去的,那多別扭”

“赫泉說,您是咱們府上的恩人”她低眉斂目,手裏拿着一把木梳,一看見香宓趕緊迎了過去“是菩薩”

“沒那麽嚴重,我也會吃飯放屁,我只是個很普通的人”看起來他們都把她當成了衣食父母,這個擔子她可沒答應要扛,千萬別誤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