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為救人仙姑舍神水 隐魂魄小春贈荷包
且說一行人回到州衙,周師爺見自家大人模樣,又聽隋班頭慌亂描述,大致知道發生什麽,急忙遣人将海州城中最有名望的大夫請來為程煜之診治。
張孟春與小俠兩個後腳回到州衙,便馬不停蹄往內宅而去,小俠見她一臉焦急模樣不由納悶,心道我這位師姑不是慣與程大人勢不兩立麽,如今怎地如此焦急,真真是女人心海底針,難捉摸得很。
這張孟春此刻心情複雜,一是憂心自己那宿于他身上的一魂兩魄,二是自打辭師下山後還尚未失過手,昨夜卻遭遇如此恥辱,思來想去又不由遷怒到程煜之身上。
三堂內宅卧房內,一股血腥氣彌漫屋中,周師爺請來的兩位城中名醫正為程煜之診治傷情,兩人也曾處理過不少野獸咬傷,只是毒性如此之大的還是頭一回見,所幸大部分毒液已被吸出,兩名大夫又用竹罐二次放血。
此時的程煜之面白如紙,俯身趴在床上,氣若游絲。周師爺、隋班頭、王媽媽和鳴兒四個都守在近前,見他模樣揪心不已。
王媽媽見張孟春與小俠來了,仿佛有了主心骨般,過去抓住她手,淚眼朦胧道:“小春,少爺怎傷成這樣。。”
張孟春冷眼望向程煜之,淡道:“我已為他将毒逼出,應是無甚大礙(且死不了),媽媽盡管放心吧。”
程煜之聞言,擡眸望她,四目相對,兩人各懷心思,看破不說破。
張孟春見他口唇無色,虛弱不堪,心中一陣五味雜陳,又見王媽媽仍是淚流不止,躊躇片刻,嘆口氣由腰間錦囊中取出一只小瓷瓶,倒置滴出一滴金色水珠于食指之上,俯身來在程煜之近前,将水珠點在他唇內。
小俠見狀湊過頭去,好奇道:“師姑,這是何物?”
張孟春收好瓷瓶,淡道:“三光之水。”
小俠聞言圓睜二目,嘴巴大張似能塞下整只木瓜。
“三光神水?師姑莫要騙吾。”
張孟春嫌他聒噪,白他一眼不再搭理,又由袖管取出一只荷包,挂在程煜之頸上,順手塞進他中衣,低聲道:“這道護身符需得貼身佩戴,不許取下。”
她語調輕柔,卻柔中帶剛,帶着不容置喙的霸氣,呼吸輕輕掠過他耳畔,如春風骀蕩,驀然吹入他心田。
她贈我荷包是何意思?程煜之一瞬心血翻湧,只覺一股暖流由胸膛擴散全身,流遍四肢百骸,身上連帶臉上一同燒起來。
小俠低頭看他臉上登時有了血色,不由大呼驚奇。兩位大夫也湊上前去細細觀瞧,見他肩頭創口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愈合着,最後一股膿血由傷口供出,那皮肉便自行愈合,望之竟一絲痕跡也無,不由啧啧稱奇。
小俠見狀拍手笑道:“真是三光神水!這水天上地下難尋一滴,可使白骨生肉,死者複活,堪稱逆天。師姑竟有此神物,吾可否有幸觀瞻!”
“哎?師姑?師姑!”
小俠正白話得熱鬧,張孟春已然邁步出屋,悄然離去。程煜之擡眸望她嬌小背影,只覺心情複雜。這次又叫她救了一回,看來自己與她是糾纏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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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闌人不靜,程煜之躺在床上,只覺忽悠悠半夢半醒,像是漂浮在海上的一條孤船。往事如洪流湧動,虛虛實實,真假難辨。
忽地驚醒,只覺汗濕前襟,慌忙摸向中衣內那圓鼓鼓荷包,這才安下心來。挑開棉帳,只見明月清輝透窗灑在地面,心中不由空空落落。
轉念想到昨夜遭遇,萬沒料到那妖道竟是自己上任途中,在銅山縣遭遇的同一個兇徒,更不知那妖道為何突然舍了屋中“孕婦”,卻擄了自己而去,難道是前次壞他好事,蓄意報複不成?真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論如何他深知那妖道兇險,若不擒住往後還會滋生事端,想到此處睡意皆無,天未亮便叫來周師爺與隋班頭一同去了書房。
對于那妖道所為,隋班頭和周師爺讨論半晌,也無一點頭緒。隋班頭撓撓頭道:“大人,張仙姑向來料事如神,不如請她前來,看看有無線索?”
程煜之聞言,心中一緊,昨日之事後,他還尚未做好心理準備面對張孟春。
哪知周師爺也極力贊成,“隋班頭所言極是,大人此次遇險,幸好有張姑娘在場,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言罷又笑道:“大人當初還看不上人家,幸得張姑娘沒有負氣離開,此乃大人福分吶!”
程煜之見他兩個一唱一和,極力誇贊張孟春,不由嘆口氣,心中暗暗叫苦,又覺事态緊急,躊躇片刻,不得不遣周師爺前去請她。
張孟春正坐在煙氣缭繞的竈房裏,大快朵頤着王媽媽剛剛蒸好的蟹黃包。她一口一個噴香的小巧蟹黃包,心中愉悅難以言說。
昨日事後,王媽媽見張孟春又救了自家少爺一次,還給了他一滴多麽多麽金貴的神水令他痊愈,且聽小俠說,服下這水還能長命百歲,高興得半宿未眠,今日天不亮便親自下廚開小竈,犒勞張孟春。
王媽媽夾起一塊香酥熏魚喂到張孟春嘴裏,看她吃得來勁兒模樣,愛得不行,笑眯眯道:“我家小春吃嘛嘛香,媽媽瞧着真高興!今後想吃什麽都告訴媽媽,媽媽給你做!”
張孟春鼓着腮幫子含糊答應,順從坐在王媽媽身邊接受投喂,乖得像只小鹌鹑。
兩人一個吃一個喂,正來勁兒,忽見周師爺面色凝重由外頭進來,說明來意後,張孟春抹抹嘴巴,便起身跟他走了。
王媽媽瞧着她背影,好似瞧着自家閨女終于長大成人出息了一般,感慨不已,欣慰不已。
且說張孟春跟随周師爺來在書房,一眼瞧見桌案前端坐的程煜之,只見他雖未完全複原,卻已并無大礙,不由松口氣,只等他向自己道謝。
程煜之見她英姿飒爽立于屋央,一瞬心中風起雲湧,急忙錯開目光。
張孟春等了一會子,卻遲遲不見他開口,不由心生不悅,暗暗心疼起自己那一滴三光之水。心道因為你王媽媽還做了好吃的犒勞我,你這當事人卻像沒事人一般,這又是何道理?!
“大人叫我來有何指教?若是無事,概不奉陪!”
周師爺與隋班頭偷眼瞧見自家大人異樣神色,又望望氣呼呼張孟春,只覺氣氛壓抑,周師爺急忙幹笑幾聲,代程煜之開口,将不解疑惑道與她聽。
張孟春當然知道那妖道擄去程煜之所為何故,他身上宿着自己的混元金魄,人得可通陰陽了生死,鬼得可化人身,妖得可修仙途。那妖道有些功夫,一眼便看出他與衆不同。
所以昨日回府,張孟春特意将尊師給她的法帶裝進荷包,給程煜之貼身戴上,為的就是藏了他體內金魄,省的別有用心之人圖謀不軌。
只是此事她不便直說,遂故意道:“許是程大人與其宿怨深重也未可知。”
周師爺與隋班頭尴尬不已,半晌道:“張姑娘真會說笑,大人與那妖人先前也只見過一面而已,哪裏來的什麽宿怨!”
張孟春臉色一變,“你先前遇險時碰見的妖人就是昨夜那妖道麽?”
見程煜之點頭默認,張孟春心中不由一緊,暗道那妖道定是早就知他體內藏着金魄,上次被他僥幸逃脫,如今卻又遇上,這回定是不會善罷甘休,棄了這嘴邊肥肉。
她擰眉盯他半晌,滿臉凝重道:“那妖道并非尋常之人,大人今後需得小心謹慎。”
程煜之面色凝重,“如今讓他逃了,不知還要生出何樣禍端。。”
張孟春聞言不由撇嘴,“那妖道能夠成功脫險,還不是托了大人之福!”言罷白眼翻上天,抱肩不耐道:“大人若無其他事,在下便告辭了。”言罷,也不等程煜之答話,便轉身出了書房。
一旁隋班頭看得蹊跷,聽得傻眼,他還從未見過如此陣勢,他沒聽錯吧?這位姑奶奶竟敢在衆目睽睽之下嗆聲知州大人?他可是當朝堂堂五品官吶,這下完了,大人非治她罪不可!
哪知程煜之眸光一動,如幽潭泛波,只是淡淡望她一瞬,卻終究沒有說話。
程大人竟然沒生氣?隋班頭揉揉眼睛,望向同樣毫無頭緒的周師爺,兩人大眼瞪小眼,正不知所措,卻見程煜之不動聲色的低頭草拟出一份加急公文,吩咐周師爺親去徽州府交給知府許大人。
合上折子,他轉念想起上一封追捕金蟬教的加急公文送去徽州府後,卻如石沉大海,至今未有音訊,低頭看看手中公文,不禁憂心忡忡。
翌日清晨,天未放亮,張孟春正窩在溫暖被窩裏睡得高興,忽覺一股大力墜在自己胸口,直壓得她喘不過氣。睜眼一看,原來是小銀正蹲在她胸口,瞪着兩只水汪汪碧眼瞧她。
張孟春睡得舒服,心情大好,便不與她計較,只伸手将她提起扔在地上,翻個身接着睡。
“仙姑莫再睡了,程大人就要走啦!”
張孟春一個激靈坐起身,“走了?他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