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走回去的路上,南裏把手機號碼給父母還有爺爺奶奶的手機上各發了一遍,并且貼心地備注了自己的名字。

她只求今天晚上不要再收到跨洋電話。

“跟叔叔阿姨說過了?”

“嗯。”

營業廳雖然距離學校很近,但是距離南裏和真田的家相對就更遠了。

回去的路上,真田換了一條路線,這條路南裏之前沒走過,所有的景色都很陌生。

走了一小段路以後,兩人經過了一條小吃街。

那會兒正臨近五點,中午吃得不算多的南裏聞着飄進鼻子裏的味道,忽然就感受到了一陣無法忽視的餓意。

可身側的真田看起來對此處明顯無感,依舊邁着正直的步子往前走着。

食物,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南裏這般想着,嘆了口氣。

“怎麽了?”

“我有點餓了。”

見男生果然停下了腳步,南裏将手覆在自己的肚子上:“這裏在叫。”

真田聞言,往小吃街的方向看了一眼。

南裏想,他可能是在思考那裏衛不衛生。

果然,下一秒南裏就聽他像是家長似的說道:“再走一會兒就快到家了,忍一忍。你吃外面的食物不是容易拉肚子?”

“可是我真的很餓,餓到都走不動路了。”南裏說着,這會兒已經一小步一小步地平移到了一個路邊的章魚燒小店旁,“難得吃一次不會怎麽樣的啦,拉肚子就拉肚子嘛。”

章魚燒的老板怎麽說也是在外闖到了多年的男人。

他一聽這話,就知道生意來了,于是立馬熱切地開始招呼顧客:“這位同學!女朋友都這麽餓了,真的不買一份嗎?”

南裏覺得這家店她選對了。

克制住為老板鼓掌的沖動,南裏偷偷往旁邊瞟了一眼真田的神色。

他明顯是被這攤主的發言給唬住了,足足幾秒鐘以後才從呆愣中反應過來。

南裏只見他用手提了一下快要滑落的網球包背帶,又順帶着壓了下帽檐。

看着他越發板正的表情,南裏意識到他這是要開口否認了。

他肯定要說——你誤會了,或者,她不是我女朋友。

南裏不想聽見這些,于是自己先一步掏出了錢包,問:“老板,您這一份多少錢呀?”

南裏話音剛落,拉開錢包拉鏈的手忽然被寬大溫熱的掌心握住了。

她擡眼看向手的主人,不解真田的用意。

“上來,我背你回去。”

真田說完這句,人已經松開了手,半蹲在了地上。

章魚燒老板正準備把面糊倒進磨具,見這幅場景,他有些不确定地問:“還要嗎同學?”

“呃……”

堅實的後背和香氣撲鼻的章魚燒,應該選哪個?

This is a question.

南裏抱歉地對着老板笑了下,彎腰拍了拍真田,小聲問:“你幹嘛啊?突然說要背我?”

真田稍稍轉過頭來,“你不是說走不動路嗎?”

我那是開玩笑的啊……

南裏被真田不會轉彎的思維折服,直起身對着老板說:“不好意思啊,我不要了,他不讓我吃。”

好在章魚店老板人好說話,笑了下表示理解。

南裏和章魚燒失之交臂,認命地垂下雙手。

不吃就不吃了,回家吃奶奶做的飯也挺好的,反正餓着肚子吃得更多。

她彎下腰用指尖點了點真田:“好啦,我走得動,你快起來。”

“真的?”

“真的。”南裏篤定地點點頭,失笑道:“而且讓你背我,我怎麽好意思?”

“不要緊。……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不是第一次?

過了一小會兒,南裏才反應過來,真田他這說的是自己六歲那年的事情。

那是個大雪過後的晴天,她當時正在認真堆雪人,沒注意到其他小孩偷襲的雪球。

她被吓到,然後很蠢地自己把自己絆倒了。

那天她穿的連褲襪被摔破了。

小孩子皮膚嫩,當時的她只覺得膝蓋和手掌在大冬天裏被晶瑩的白雪磨得格外生疼。

後趕來的小包子發現她站不起來,笨重地、半背半拉地給她帶回去了。

就這樣,他還被他爺爺嚴厲數落了一頓,說他沒照顧好女生。

……

這麽久遠的事情記到現在,你小子怕不是在記仇吧?

“欸小姑娘,你男朋友都蹲這麽久了,還打算在我這站多久啊?”

南裏見真田始終沒有起來的意思,又被老板趕鴨子上架,只好不太熟練地伸手攀上了真田的肩膀。

雖然說她最近有刻意讓自己的臉皮變厚,但……這種時候她的雙頰免不了還是燒了起來。

特別是當真田的雙手勾過膝窩的時候,她真的就直接失去了去看周圍路人反應的勇氣。

天——

小時候沒別的想法,但這麽大了還被人背着,總感覺有些她這是在占便宜的感覺!

南裏将臉埋在真田的肩膀上,害羞着害羞着,忽然有點想要偷笑。

雖然在高一之前的那個暑假她就已經知道,真田已經從當初的那個小包子蛻變成了一個很有責任心的人,但——

他現在竟然能這麽輕松地就把自己背起來了。

時間真的過得好快。

走了一段路,南裏覺着自己臉上的溫度降下去了些,才開口問道:“弦一郎有這麽背過其他女孩子嗎?”

“沒有。”

南裏輕笑一聲,又道:“那一定沒有女生跟你說過,你的後背很有安全感。”

聽了這話,某人後背上的肌肉群瞬間僵硬了。

他情不自禁地又回想起之前在機場分別時,這個從小見證自己成長的鄰居姐姐,在即将啓程之前,對自己說的那句話——弦一郎,我最近忽然發現自己好像有點喜歡你。

當時他說了什麽?

他有點記不得了,當時他的腦子一片空白。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個比自己先出生、先長大、先成熟的女生,她怎麽會喜歡自己呢?

這一定又是在開玩笑。

就和幸村喜歡作弄自己一樣,他們倆總是喜歡變着法子看自己變臉色。

可是,她現在卻因為一句“玩笑話”而轉學到了自己的學校、自己的班級。

幸村這幾天其實有意和他提起過這件事情。

當時他說:“好歹一起長大,你不會不清楚南裏姐轉學來日本的原因,仔細想想清楚,早點給人家一個答案。”

可應該想清楚什麽?

想清楚自己到底喜不喜歡這個被自己叫了好些年“姐姐”的女生?

真田從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可以吸引女生的魅力。

要說他最接近女生的時候,大概就是情人節幫幸村擋着那些硬是要塞巧克力或禮物給他的那些女同學。

那種情況下,真田不可能對那些只知道一個勁瘋狂簇擁,就為博幸村一個關注眼神的女生有什麽想法。

他只會覺得很煩,特別是當那些女生還在身上噴了不少香水的時候。

但剛才在教室的時候,他的呼吸的确是亂了。

他一點也不覺得煩,甚至差點恍惚了。

可他是會對所有對他抱有好感的女生都這樣,還是只是對于南裏才會這樣?

他不知道。

但有些事情,他很清楚,那就是他不希望南裏被困于任何負面情緒,哪怕根源是他自己。

“你在聽我說嗎?我在誇你呢。”

真田一邊走着,一邊回想着,一邊聽着來南裏在自己耳後輕聲細語說出的那些話。

“吶,弦一郎,就算你不喜歡我……”

“我是說如果,如果到最後我也只能做你的鄰居姐姐,以後你遇到喜歡的女生,能不能——”

“哎……”

南裏桑竹,你不能太自私了啊。

他如果真的變成了其他女孩兒的男朋友,哪有不把後背交給她的道理?

真田感覺到了一股熱氣,來自南裏的嘆息。

他看不得她難過,于是總算不再沉默。

“好。”

“我都沒說什麽,你答應什麽?”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

“……”南裏眨了眨眼睛。

他說他知道欸。

過了好久,南裏才很小心地問:“你是不是也有一點點喜歡我?”

她真的問得很小心,生怕真田剛露出的那點苗頭又縮了回去。

“我不确定。”

“哦……”

南裏覺得自己要是再嘆一口氣,她該提前衰老了。

早知道還是該選擇章魚小丸子。

它至少能讓她覺得開心,還能墊飽她的胃,比男人可要靠譜多了。

“但我會仔細想想。”

真田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沉穩。

随着後背的震動,他所說的話一字一字地傳遞到了南裏的耳朵裏。

“好吧,那你慢慢想。”南裏抿着笑意将下巴輕輕擱在真田的肩膀上,“但也別讓我等太久。”

她很怕真田這一想就沒了回複。

南裏留給自己肆意任性的時間并不長,滿打滿算只有一年——她知道日本一年分一次班。

陳今之前問她,為什麽一定要給自己限制時間。

南裏當時沒回,但是心裏卻跟明鏡似的。

她可以勇敢追愛,但不會盲目地現在愛情裏。

對于一個人來說,面子它不可能一直這麽厚,耐心它也總有一天會花光。

無限地消磨下去,南裏會害怕自己失去安全感,變得不獨立。

南裏低垂着眼眸,聽見真田“嗯”了一聲。

她拍了拍真田的肩膀:“快走,我真的好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