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鈴鈴玲……

鬧鐘響了。

小山似的書堆中伸出了一只蒼白的爪子,胡亂地拍打着,速度卻十分緩慢,顯得有氣無力。

鈴鈴鈴鈴……

“嗯……嗯……哎吵死了!”書堆裏傳出不耐煩的嘟囔聲。

“啪——嘩啦嘩啦嘩啦”蒼白的爪子一不小心觸碰到了桌角的書,那高高壘起、搖搖欲墜的書本掉落了一地。

“嗯……嗯?嗯!”書堆中的生物有了反應,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順便帶落了幾頁便箋。

“哎呀!!!我的資料啊!可別亂了!!!”

手忙腳亂地往地上撲去,起身時還踉跄了幾腳,差點摔倒。

掉落在地的一本本書都呈現出了一種慷慨就義的姿勢,倘若不是我的那蒼白的爪子剛剛碰過它們,我都快質疑它們是自己選擇跳桌自殺的。這半個月來,我每天都蝸居在這個沉悶的地下書房,面對着一摞摞資料還有書籍,我都可以從空氣中嗅到那種快要凝固的壓抑了。

可是,即便已經這樣努力,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呢。

我有點心灰意懶,卻不得不耐着性子收拾眼前的殘局。

我跪在木地板上,一本一本地拾起書,撫平書頁,放好。

我向來讨厭皺巴巴的書頁,可這有着跳桌嫌疑的書本們卻故意跌落得皺巴巴的,仿佛是在向我傳遞一種無聲的抗議。

“你們以為就你們不開心嗎!”我的心頭突然燃起一股無名之火,氣呼呼地說,“我的內心比你們還要崩潰好麽!”

書不說話,還是倔強地皺巴巴,任我怎樣撫都撫不平。

“好!算你狠!”

對于它們的無視和不配合,我有些憤怒,“啪”地一聲把它們用力合起,放到一旁。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将這慘不忍睹的案發現場收拾完畢。站起時突然感覺頭部有點眩暈,兩腿一軟坐到了地上。

我忍着不适,挪動身子,背靠起牆壁。過了一會兒,眩暈的感覺才漸漸消失。

“也不知現在是幾點了。”我想。

我往身旁一瞥,剛好看到放在椅邊的鬧鐘,時間指向五點鐘。

這鬧鐘怎麽會在椅邊呢……哦!我想起來了。之前為了防止自己犯困之時在無意識中關掉鬧鐘,我特地将鬧鐘放到椅子下,以确保自己能夠被完全吵醒,起來繼續工作。

“咕……”我的腹部傳來了沉悶的響聲,一陣餓意襲來。

還是吃點早餐再繼續工作吧,不然覺得身體可能撐不住呢。

就這樣想着,我緩緩地起了身。

走到廚房,打開冰箱看了一眼。兩個禮拜沒有出門,儲存的牛奶早已喝光了。打開櫃子,不管是吐司、火腿還是泡面都早已沒有了。

我嘆了口氣。看來,只能定外賣了。

我跻拉着拖鞋來到浴室,拖鞋在地上磨蹭着,發出細碎的聲響,讓人覺得有些煩躁。

可是有什麽辦法呢?我現在連擡腿走路都覺得累。

走到洗手臺前,打開水龍頭,接了捧冷水撲到臉上。初秋的清晨還是有點涼的,這捧水讓我的腦子清醒不少。

我擡起頭,習慣性地看看鏡子,一時驚得目瞪口呆。

天吶,鏡中的這個人還是我嗎?

淩亂的發絲随着窗戶縫隙吹進的風微微搖動着,眼白處爬滿了猙獰的紅血絲,為了方便工作穿着的寬大睡袍的領口褪到了肩膀,胡亂系着的睡袍帶的活結快要松開。

簡直就像個難民……夢蝶啊夢蝶,你也是很拼。

我自嘲了一會兒,努力擠出一個微笑,企圖讓自己的臉色看起來好一點。

鏡中難民咧開嘴,蒼白的嘴唇後露出八顆同樣蒼白的牙齒,帶滿血絲的雙眼微微眯起。

“噫!”我感受到了脊背的一陣涼意,連忙收斂了笑容,撸起衣袖看到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實在是太醜了……哈哈哈……

我苦笑了幾聲,抓起梳子好好梳理那打結了的頭發。

“叮咚!叮咚!”

哎?有人來了麽?怎麽辦?怎麽辦!

我飛奔到卧室,脫下睡衣一把甩到床上,從衣櫃中随意抓出一條裙子套上。

“叮咚!叮咚!”

“來啦來啦,請稍等!”我“咚咚咚”地跑下樓。

打開門,門外站着一個戴着口罩的女生。

“小姐,你的早餐。”

“謝謝……”我一邊道謝,一邊伸手想要接住外賣。

嗯?怎麽感覺有點不對?

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我好像……還沒定外賣?”

“我知道。”

“你知道?”

她點點頭。

我望着她的眼睛,覺得似曾相識。

“你——是誰?”

女生笑了一聲,緩緩摘下口罩。

我警惕地看着她,在她摘完之後不禁失聲尖叫了起來。

“砰”地一聲,我一把把門關上,用背死死地抵住。

“吓死我了……”

我撫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氣,背上微微發濕。興許是剛剛的動作幅度太大,亦或是太久沒吃飯,我的眼前竟然漸漸變暗,還泛起了小星星。

“周夢蝶,你不要着急,保持冷靜。”

雙腿逐漸支撐不住我的重量,感覺大事不妙的我努力平複着自己的心情,左手扶着門板,右手掐着自己的人中穴,閉上眼睛,盡量放慢速度,讓自己以一種放松的姿态坐下。所幸,休息片刻之後再度睜開眼睛,已經看不見星星,眼前的世界依舊是那樣清晰可愛。

周圍安靜極了,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我發了一會兒怔,反手敲了敲門,沒有任何動靜。我甚至懷疑起剛剛發生的一切是否真的發生過,或者是我虛弱的身體對食物的渴望導致我産生了這樣荒唐的幻覺?

思前想後,我還是決定驗證一下。

于是,我慢慢站起,摁下門把手,緩緩拉開了門……

很不幸,門口依然站着那個女生。她斜倚着門框,擡起眼看了看我:“終于。”

我收起了之前的慌張,迎上她的視線。目光的交織中,我竟有種無法描述的奇妙感覺,控制不住地,我伸出手,往她臉上摸去……

她一把抓住我的手。

“幹什麽呢?”長長的睫毛扇動着,睫毛下是狐貍般狡黠的眼神。

“你是誰?”我再次發問。

“這重要嗎?”她笑了笑。

“這樣的回答真是讓人莫名地不爽啊……但如果你是我幻想出來的,那麽現在我應該就有辦法讓你消失!”我這樣想,回贈了她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她的力氣不小,我的手被死死拽住,無法收回。可是沒關系,我伸出了另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随後牟足了勁,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

好痛。

“究竟為什麽你長得和我一模一樣?!”我忍住幾欲噴湧而出的熱淚,不甘心地問。

“因為,我就是你啊。”她看着我窘迫的樣子,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清脆的笑聲回響在茉莉巷中。

“不,這不可能。這簡直太荒唐了好麽!”

“你不信?”她的嘴角咧了咧,放下了我的手臂,“可事實就是如此,你呀,不得不信。”

“難道……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

“我說了,我就是你。”她收起笑聲,神情認真,不像是在開玩笑。

“我知道你遇到了困境,特地來幫助你。你難道就讓我這樣一直站在門口,不請我進去坐坐?”她的眉毛微微挑起。

我往前靠了靠,直視她的雙眼,确認裏面沒有欺瞞的因素。她也不回避,直勾勾地看着我。

“請。”我往後讓了讓。

女生輕盈地邁入房內:“眼光不錯,真是個好地方。”

“謝謝……”我有些不自然地回答着。

她的眼神在四周蜻蜓點水般地掠過之後,便徑直走入了廚房。

“你幹嘛呢?!”我連忙追去。

她白了我一眼,擡起拎着早餐盒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面無表情地把我推到客廳,用力摁下我的肩膀。

“哎喲!”我一屁股跌坐在了沙發上。

“你,就給我乖乖坐這兒。”

“憑什麽?我們才第一次見!這可是我的房子!”

“呵,第一次?我認識你可二十多年了。”

我感覺到她隐隐的怒火,肩膀上的壓力不斷增加,任憑我怎樣掙紮都無濟于事。

“都累成這樣了還在糾結這種問題,累不累?我去給你準備早餐。”她頓了頓,又補充到,“吃飽了,才能解決眉太太的困擾。”

她的話似乎有些道理?

望着不再掙紮的我,她滿意地笑了笑,轉身輕快地走進廚房,哼着歌加熱早餐。

我坐在沙發上,目光有些呆滞。我真的完完全全地糊塗了,沒辦法理解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拍拍腦殼,平時靈光的它此刻卻像生了鏽跡的機器,給不了我半點反應。絞盡腦汁地思考,得到的只能是一陣又一陣的頭痛感。我只好愁眉苦臉地抱起雙腿,讓自己陷進沙發裏。

過了十幾分鐘,她端着早餐來到我的面前。

“喏,已經熱好了,快吃吧。”

我的內心還是有點抵觸,但我卻無法拒絕她真誠的眼神。于是我端起碗,舀起一勺粥,放慢速度,往嘴邊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