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初見
兩人對着靈鴉上上下下細細欣賞了一番,眼見天色已近子時,子時一到,陰門大開,鬼物有陰氣加持,更難對付。
當即便行破障之法,只見蘇靈拿出一張指路符,繞着靈鴉周身晃了幾晃,口中念到:“今我恍恍,不見天光,蒼蒼正道,問指何方?”
話音剛落,符篆燃起,焚燒殆盡後,一縷白煙向東飄去,那便是風陵山莊的方向,靈鴉認主後便與主人心意相通,得知兩人欲往之地,靈鴉振翅,飛在蘇靈前方。
離開前,兩人餘光掃到那具被剝皮慘死的屍身,想必也是一位修士,蘇靈對那屍身行了一禮:“今日收伏靈鴉,也幸得兄臺的屍身相助,看你曝屍荒野在下于心不忍,便為你立座骨灰冢以表答謝,魂魄我會度化,送入輪回。”
金輪烈火瞬間将那屍身燒成一地骨灰,兩人草草打掃了,就地埋了個小小的墳冢,上了柱香,魂魄封入封魂袋中,這才跟着靈鴉,頭也不回地往東去了。
有靈鴉破障,一路風平浪靜,暢通無阻。
“風陵山莊”幾個飄逸大字已在眼前,院內花枝簇簇,斜飛而出,繁花遮了滿牆,左右門梁處各挂五盞燙金紅燈籠,紙面上用赤硝畫了驅邪符咒,兩座三尺高白玉麒麟相對而望,甚是威嚴。
已是子時末了,赴宴的衆人皆已散去,蘇靈示意門口當班的門差不要聲張,兩人悄無聲息地掠過花廳,順着水榭長階一路往後院而去。
“阿蘅,你先去歇了,我要給剛才那位仁兄做法超度,不必跟來。”蘇靈悄聲道。
阿蘅點了點頭,像一片黑色的影子,往更深的夜色裏鑽去。
超度亡魂的場地最好選在鐘靈毓秀之處,依傍天地靈氣,更能淨化怨念,風陵山莊裏,沒有哪處能比後山的清溪澗更為适合了。
溪水叮咚,如鳴環佩,月下清泉,水草豐美,溪邊一棵千年巫顏樹拔地而起,樹葉沙沙作響,旁出的枝幹已浸入水中。
天色不早,現在超度亡魂,一會還能睡上兩個時辰,想罷,取出裝着魂魄的封魂袋,符紙,桃木劍,開壇做法。
正忙得不亦樂乎之跡,餘光一瞥,遠處的薔薇花從處好似有道白色一閃而過,她揉揉雙目,再看時已經渺無蹤影。
與此同時,腰間所懸的金鈴毫無征兆地響了兩聲。
引魂鈴無端異響,必有古怪。
蘇靈不禁“啧”了一聲,今夜難道接連見鬼?她緊了緊衣衫,手持桃木劍,輕飄飄從樹叢探了過去。
隔着樹影,她定睛看清了,那人黑發玉冠,穿着雪白的衫子,手持一劍,她只能隐隐看見那人的側臉,遙遙望去,應是在閉目撚訣。
正值瓊花夜宴,路程遠的賓客宿在府上也是正常的,只是此人夜半不眠,跑來這清溪澗,難辨其用意,夜風襲來,蘇靈嗅了嗅,有股血腥氣。
不僅如此,附近還有絲似有若無的鬼氣,纏繞在那人身上,可看那人又不太像鬼,還一身的端肅祥和,靈氣氤氲,像是個高人。
蘇靈稍稍權衡利弊,趁那人不備,手持桃木劍飛身而出,劍尖直指那人後背。
這一劍極快,那人卻更快,退步一個閃身,便将那柄桃木劍擊落,旋即,一道冰涼的劍鋒抵住了蘇靈的脖頸。
蘇靈本就沒打算用桃木劍傷他,趁他擊落木劍的一瞬,腰間的飛霜劍已拔了出來,抵住了那人的胸口。
可還未等她刺中,腕間一麻,一條繡了雲紋的玉縧絲帶已緊緊将兩手綁住,越掙紮便纏得越緊,她一下吃痛,飛霜劍也應聲落地。
而那位罪魁禍首此刻正居高臨下地盯着自己。
蘇靈從亂葬崗回來,本是驚魂未定,一身疲憊,當下又遇此變故,心中不禁生出一陣煩悶,一股怒火仿若從後背生發,像一根根細小的鋼針,一下下刺她的背,讓人又焦又燥。
“豈有此理!”蘇靈冷眼向他望去,問候之言已到嘴邊,她本想道:閣下可是有病?只是“閣下”兩字剛出口就對上他那過于嚴肅的目光,如同被嚴師長輩盯着,登時後背發冷,狂悖之言堵在喉嚨,不得不硬生生咽了下去。
那人一動未動,靜靜盯住蘇靈,好似要聽她把剛才的話講完。
蘇靈平日裏極會察言觀色,雖未見識他的身手,只看他的身姿和周身的靈氣便知,此人深不可測,切莫意氣用事。
只是一句“閣下”已經出口,蘇靈目光閃了閃,繼續接言:“閣下看着有些面熟。”
這倒不算诓他,她看着他的确有些面熟。
芝蘭玉樹,冰肌玉骨,劍眉入鬓,目如朗星,遺世獨立,氣宇不凡,加上那撥雲劍和縛仙索,她暗暗一拍腦門,這不是孤鹜山玄清派的陸修陸清明嗎!
此人姓陸名修,字清明,二十有五,修太微道,孤鹜山玄清派掌門陸淨虛之子,因着兩家的姻親關系,論輩分,蘇靈還得叫他一聲陸叔父。
據傳其生辰為三月初三,與真武大帝誕辰同日,出生時漫天紅雲,霞光萬裏,一時被修仙界傳為真神降世。
這降世的真神也當真不負衆望,三歲煉真氣,六歲成內丹,資質上乘,加之出身名門,修習上乘仙法,今之修為深不可測,仙術出神入化,各派宗師都贊一句:後生可畏!
蘇靈還是在少時見過他兩面,那年陸修十五歲,在修仙界三年一次的霜林集會上,他已大展鋒芒,風光無兩。
在那之後,陸修便開始四海雲游,入山問道,十年來,行蹤缥缈,偶有開壇講學,四方修士都會蜂擁而至,只為一睹真顏。
十年未見,如今相逢,他倒是跟當年一般無二,風采依舊。
當真是絕世容顏,迷人雙眼。
蘇靈不住暗道:“好看!”
雖不知他此刻鬼鬼祟祟在清溪澗做些什麽,但想來定是風陵山莊請來的客人,況且她手被綁住,受制于人,态度也謙卑了幾分:“陸仙師,晚輩有眼無珠,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陸修道:“你是何人?”
蘇靈一陣窩火,心中不忿,話出口時卻十足恭敬:“晚輩是風陵山莊莊主蘇暮山的女兒,單名一個靈字,我兒時見過您,還叫您一聲陸叔父呢,陸仙師可還記得?”
陸修沉眸思索,片刻道:“是你?”
蘇靈嘴角含笑,走到陸修對面,舉起綁住的雙手揚了揚,對他道:“正是,仙師既知我不是壞人,不如先将這解了,我再與您細說,這樣綁着我着實難受。”
陸修不置可否,伸手一揮,錦帶松開,徑自飛回陸修的手腕處纏成幾圈。
蘇靈如獲大赦,揉了揉酥麻的手臂,對着陸修行了一禮:“多謝陸叔父,不知您何時到府上的,可是為赴這瓊花夜宴啊?”
說話間,陸修一直在側耳傾聽四周的聲響,眼下他并不想同蘇靈攀談,便道:“此處危險,你速離開。”
見他微微蹙眉,蘇靈心道不妙,能讓傳聞中的陸仙師如臨大敵,恐怕他真不是在玩笑,況且,蘇靈也能感受到這附近的鬼氣,這鬼氣有着和其他鬼類與衆不同的凜風,她之前從未遇到過,不禁語氣凝重幾分:“陸叔父,此話怎講?這地方莫非有鬼?”
陸修點點頭:“不僅有鬼,還是煉化過的生魂。”
聞言,蘇靈一震,說起煉鬼,能有如此手段之人唯陰陽道天師周道臨一人,可那人四十年前就在昆侖西歸墟境的雨夜,永墜地獄,功法秘術盡數失傳。
除非這世上又出現了會煉鬼的修士。
這煉化過的生魂無端現身,還現身在修習陰陽道的蘇家,在外人看來,的确很難說清這二者之間的聯系。
蘇靈黛眉蹙起,拾起地上的飛霜劍:“既然這煉化厲鬼出現在蘇家,我豈有離開的道理,我素知太微道的修士對我蘇家常有微詞,只是礙于面上關系并不明說,如今風陵山莊出現厲鬼,不知太微道知曉後又要做多少文章,我身為蘇莊主獨女,也理應留下給陸仙師一個交代。”
話音未落,引魂鈴又響了兩聲,數道陰涼的冷風直撲面門,蘇靈手中已飛出一張火符,遠處的黑暗中亮了幾道火光,旋即就寂滅了。
雖然火符中了那團黑影,可卻毫無用處,那端靜了片刻,一陣鬼氣陡然升起,直沖陸修而來。
蘇家出現煉化的生魂,情況已經壞到不能再壞,若是這陸修再在蘇家隕落,恐怕就算有多少嘴也說不清這事了,想罷,她一閃身擋在陸修面前,手中結印,想擋下這記攻擊。
可她剛剛擋在前面,就見兩排血腳印直逼而來,那鬼影影影綽綽,蘇靈定睛看了看,隐約看見它眼中兩個血洞,渾身是在煉屍爐中被火燒過炸開的皮肉,血淋淋,白花花,饒是蘇靈見慣了鬼怪都不禁惡寒。
那陣鬼氣比之蘇靈之前遇見的任何鬼怪都強上許多,她深知這一擋生死難料,心意陡然一變,還是讓陸修擋吧,他畢竟真神将世,擋一下應該死不了,就算真死了,她也管不了許多了。
旋即迅速退後一步,躲到陸修身後,輕聲道:“陸叔父,我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