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誤(七)
停屍房陰風陣陣,第三個死者面容安詳地躺在面前的停屍床上。
仵作已經給出了判斷:此人确與前兩個死者一般,查不出根本死因。
而這一點,又恰恰是三人為數不多可以算做的共同點的了。
列為連環殺人案,當然從死者身上找到聯系,時蒼不是沒有想到過,只是以他的手段,實在沒能排查出什麽有用的線索。
見時蒼一臉頹然,知他不好意思說出口,洛施難得貼心的跳過了問話,而是直接伸手,“那卷宗上,記載了幾個死者的情況吧?”
她雖是尋常一問,但伸出的手說明了一切。時蒼也不知怎的,竟然順着她的動作,将手上還未查看的卷宗交到了洛施手上,就像是突然丢了魂似的。
書卷翻過的聲音,在寂靜的空間內清晰可聞。許是她嚴肅的神情鎮住了全場,洛施這個反客為主的不覺得別扭,就連一向看洛施不順眼的郡丞都沒吭聲。
洛施翻看了兩張,終于肯出聲:“一個是洛陽人氏,另外兩個是本郡的人。他們死前均未與周遭人有過錢財或者其他方面的摩擦。”
時蒼附和着:“正是這樣,所以根本無從查起。”
他的态度好上不少,洛施卻混不吝的挖苦了一句,“既然知曉無論如何都查不到,又何必在死胡同裏盡鑽牛角尖。”
時蒼:“……”雖然察覺到洛施嘴毒,但還是忍不了。
錢衛心下咯噔一聲,他就應該明白,洛施這張嘴只有自己忍受得了。
但現下人已經脫口而出,并且絲毫沒有感覺到不妥,他只得邁出一步,重新站在了洛施的身側,幫她抵擋着時太守怒氣快要溢出的目光。
洛施渾然不覺,捧着卷宗道:“看上去,三人之間并無聯系。”
風水輪流轉。這回,輪到時蒼覺得洛施總說廢話了,她氣勢沖沖的挑着自己的刺,結果連一句有裨益的話都沒給出。
時蒼冷嘲熱諷,“那便是查不到了。當然,要是洛姑娘有本事,大可自行去搜尋線索。”
洛施自然聽出他話裏的嘲弄,但她并未回怼,而是恬然笑道:“不,你們查到了,只是沒有發現。”
她“啪”的一聲合上卷宗,讓神游的勞郡丞吓了一跳。
時蒼連忙問着:“你發現了什麽?”
“第一個死者的生辰是庚子日申時,五行屬金;第二個死者五行屬木;這人則是五行屬水。下一個盯上的,就是五行屬火的了。
“兇手用了某種秘法,想要搜集這些五行屬性人的鬼魂,它被其指引着殺了一個又一個人。”
她沒說的是,死者被害的時間和方位也是天時地利人和,恰好與生辰相輔之,她這才敢得出這個想法。
不過,這個解釋起來就有些麻煩了,連她都是因為略懂一些風水才堪堪明白。
洛施也是無意中醒悟,她先前能肯定是精怪取魂,卻無法斷定是何緣故,而這般巧合的對上五行術法的行為,才讓她生出了靈感。
這是在以魂補魂。
人會受傷,傷到身體的部位、器官,鬼也同理。他們在普通人的眼裏雖然虛無缥缈,但其除了感受不到喜怒哀樂,受到攻擊而受傷都是實打實的。更莫說竄到人間生出了一顆新心髒的怨鬼們了。
當然,兇手采集五行屬性之人的鬼魂,最後再使用術法将其拼湊出一個新的、完整的魂魄,也是有可能的。
鬼魂?
千辛萬苦才說服自己認下世間奇事的時蒼,又不禁念叨起來了,但見洛施高深莫測的思量,錢衛一點都不驚訝的模樣,他還是按捺住了詢問之心。
他冷不丁的又想到,自己這盲從的行為,太像是遇到裝神弄鬼的江湖騙子了。
時蒼心涼了半截,畢竟這話聽起來可半點沒有推斷價值,“且不說你推出的死者五行是否相符,還有兇手的動機。茫茫人海中,我們怎能精确的找到那個被他盯上、五行屬火的人?”
“你說的有幾分道理。”洛施破天荒的認同時蒼,但下一刻,她面無表情地道:“找到死者之間微妙的聯系是第一步,接下來是要在衆多人中找到兇手的下一個目标,這無異于是大海撈針,而且大概率只能是出錯,或是趕不上對方的腳步。”
除非,找到一個足夠有吸引力、讓那人完全放棄采用五行術法的人,例如純陽之體……
要知道,這種人體質特殊,鬼魂的力量也不容小觑,也不用在乎取魂的時間和方位,自是不需苦苦等待,抓住時機。
時蒼被她的話繞糊塗了,說要守株待兔的是她,如今說麻煩的也是她。
“那應當如何?”時蒼實在沒脾氣了。
方才還在侃侃而談的洛施,卻像是突然蔫兒了似的,她輕抿唇,斟酌着心中思緒,到底沒将那看上去最有效的方法說出來。
她一旦說出來,這無異于送死的行為,必定會被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當事人首肯。但他想死,她可不願答應。
洛施躊躇起來,誰知,擋在洛施身前的錢衛卻靈光一閃,卻很容易地搭上了她的思維,“不如,将他引出來?”
他省去的那句話是:“不如,用我去引他出來?”
兩人對視,洛施眼裏升騰出來的涼意,表明她聽懂了他未問出口的那句話。
洛施旁若無人的數落他:“錢衛,你別以為你的體質能克鬼招鬼,就真是個香饽饽了……總之,你別想打這個主意!”
她到現在還沒摸清楚對方的力量,這也就是為什麽,她會在此事上猶豫。
如果她敵不過那所謂的狐妖,那就是送羊入虎口,會折了他的性命的。
時蒼完全沒聽懂兩人的拌嘴,他只捕捉到了錢衛出的主意,“怎麽引他出來?我們如今可不知道他究竟是要挑什麽人下手。”
錢衛嘆了口氣,他慣常不會讓人的話茬落在地上、又将人晾在一邊的,但此刻,針對時蒼的疑問,他只一心一意的牽着洛施的衣角,微微扯了扯,仿若撒嬌,偏生舉止自若,神情比誰都要無辜。
自踏足這停屍房,心啊眼啊的,早就不在身上的蓮香好不容易緩過神,一擡眼,恰好撞上了這一幕,她很難不表現出驚愕失色。
少爺,就算要求人,咱也別這麽理所當然的扭捏呀……
不過讓她覺得更奇怪的是洛施,她看起來可不是吃這一套的。
然,洛施就是在鎮定了一秒後,緩緩啓唇:“在這裏站着的,就有一個實在的好人選。”
洛施的視線停在錢衛的身上,讓人不由自主的将洛施話中的“好人選”與之對上。
零星和蓮香是第一個反對的,尤其是冰塊臉零星,他才親眼所見洛施利用錢衛來招鬼的反複無常,更加難以允許她的故技重施。
蓮香是不知道那些的,她只清楚這種作為誘餌的事有多危險,整個人暴跳如雷,“洛施,你打的什麽主意?要少爺将兇手引出來,萬一一個不小心,你不就是要他成為下一個受害者嗎!”
洛施幽幽瞥了她一眼,“別這麽詛咒錢衛。更何況,你怎知我沒有能力護住他?”
零星不自覺地哼了一聲,“你能在引鬼之後全身而退,不過是根本沒有鬼魂的緣故。”
作為時刻觀察着洛施的他,在這一方面可太有發言權了,“你當時已然吃力,分明緊張又忐忑,擔心着會誤送少爺入鬼口。這樣的你,談何能力?”
沒想到零星平時是個悶葫蘆不發一言,關鍵時刻還是會和自己站在一邊。雖然蓮香沒太聽懂他的話,但她還是跟着點了點頭。
洛施還要争辯,錢衛已經攔下了零星和蓮香二人的反對,“這是我自願的。”他頓了頓,“這個主意是我出的,不會有危險。”
蓮香咬緊牙關,“少爺,怎麽可能不會有危險,憑誰能保證!”
“我能保證。”
現下浪費了太多言語在勸服旁人之事上的洛施,恐怕還沒意識到,曾經的她,對上有利可圖的誘餌行事,向來不關心周遭人的意見,甚至,連那個有可能,将要面對生命危險的人都不會得到片刻寬慰。
可不知不覺開口辯駁的洛施,早已将自己曾經的行事作風忘了個幹淨。
洛施丢下一句‘我能保證’,神色自若,對面的蓮香跺了跺腳,當然還不服氣。
只是,她終究未開口,零星一秒叛變,順從着錢衛将蓮香扯了下去。
見他們的讨論偃旗息鼓,時太守得以見縫插針的開口,“你們的意思是,那狐妖對錢衛感興趣?”
這話有些怪怪的,但話粗理不粗。
看在時蒼可以脫口而出狐妖的份上,洛施先是無語的癟了癟嘴,肯解釋道:“兇手無非是想利用鬼魂做些勾當,錢衛的體質特殊,比誰都要能招兇手惦記。”
聞言,時蒼轉而看向錢衛,他也不懂這些,如蓮香二人一般,只清楚地知曉做這個誘餌的風險。
“你娘在書信中拜托我照拂你。”時蒼有些歉疚,他不該卷入其中的,“可如今,我卻要親手送你深入龍潭虎穴……”
錢衛忙擺手,案子是他要管的,引蛇出洞的法子也是他主動提出的,怪不得任何人。
不過,他心下想到:生死有命,還是全在洛施。
無論是否塵埃落定,他都可以說,自己相信洛施的本事,當然會做到全身心的信任。
将性命依托給她,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