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營救
卡加瓦貧民窟不在首府地界內,屬邊緣城鎮,距離樸平街區有四百多公裏,不可能是昱曈自己過去的,他一個瞎子怎麽可能跑那麽遠?
一路上,亓清思緒不寧,一方面擔心有沒有軍方的人發現了昱曈,另一方面,那些少年持棍棒圍困昱曈的畫面,也讓她感到慌張。
到達貧民窟後,她停好車,讓葛忠發了條定位。
荒廢的工業區,到處遍布破敗廠房、廢棄危樓,許多底層貧民委身與此,在空場上搭起帳篷。行走其間,充斥于鼻腔的,是刺鼻的腐敗垃圾味兒。
從繁華的首府核心區到這裏,簡直猶如從天堂墜落地獄。
亓清帶好武器,小心翼翼踩着碎磚瓦礫,爬上一座歪斜的住宅樓樓道,剛爬到三樓,就見葛忠正窩在樓梯平臺處,從窗口謹慎地向外張望。
一看到亓清,葛忠沖她招招手,又做了個“噓”的手勢。
亓清悄聲走近,也從窗口朝下望了眼,只一眼,一直提着的心頓時沉沉落地。
昱曈果然在,他正歪坐在地上,周圍是六個十四五歲的少年。
但這顆心落下沒多久,立刻又懸了起來。
因為亓清發現昱曈手腳被縛,不停掙紮,而其中一個少年提起一根削尖頭的木棍,時不時撩撥拍打昱曈的頭部,像惡獸捕到獵物,在處死獵物前要玩弄一番。
不一會兒,少年停止了拍打,提起尖棍,用力紮向昱曈的大腿。
随着昱曈一聲嘶鳴,亓清的身上也仿佛被狠狠紮了一棍。
她提起槍,瞄準那個持棍少年。
一旁葛忠趕緊攔下她:“軍長,等等,這幾人只是喽啰,剛剛有個小頭目離開了,說是去通報,一會兒就回來。”
亓清停住動作,但沒有回話,甚至眼睛都沒離開瞄準器。
透過瞄準器,她目光毒蛇般在持棍少年身上游走,游至少年手腕時,碰巧他翻了翻手腕,露出內側。
亓清身形登時一僵。
那少年手腕內側有塊曼陀羅紋身,跟白梅巷中行刺她的首領刺客身上紋身一模一樣!
她瞳孔震顫。
這少年和那刺客有什麽關系?還有,到底是在哪裏見過這種紋身?
她于腦海中搜索半天,記憶始終模糊。
這時,樓下逼仄巷子內,走出一個二十來歲的男人。
葛忠壓低聲音:“就是他。”
這人一定就是所謂的小頭目了。
只見他走近昱曈,用力一腳踹在對方頭上。
昱曈被踹得翻倒在地,又掙紮着坐了起來,鮮血順着額頭滲出。
亓清端槍的手隐隐發抖,她深吸一口氣,壓制住自己想把這人一槍爆頭的沖動。
再等等,這些人說不定和那晚的行刺有關,再等一會兒。
但小頭目沒停止作死,又一腳猛地踹翻昱曈,然後狠狠踩在他臉上,用力扯掉了他眼睛上蒙着的黑布,扒拉開他的眼皮。
這出乎意料的舉動,讓亓清渾身為之一顫,手抖得更厲害了。
她早就想看看昱曈的眼睛,想确認他是不是真的眼盲,只是一直沒忍心。
結果現在……
她趕緊平複心神,穩住手腕,将瞄準器對準昱曈的眼睛,緊接着呼吸一滞。
那瞳孔深邃漆黑,虹膜猶如缥缈星雲,但美麗中卻透着詭異,因為這雙眼眸沒半點生氣,呆滞木然,被尖棍的尖頭對準也毫無反應,就這麽茫然地一動不動。
小頭目彎下腰,盯着昱曈眼珠看了會兒,罵道:“媽的!真是個瞎的,還一點兒能力都沒,白送給‘正啓會’他們都不要!”
一個少年帶着哭腔道:“我們好幾天沒吃東西了,好不容易逮着一個工蜂,還賣不到錢……”
另一個少年也抱怨:“‘正啓會’不過是要拿蜂族獻祭,瞎的殘的不都一樣獻祭麽?有什麽區別?”
小頭目道:“你們看這瞎子,哪點兒像那些怪物工蜂?還一副柔弱無辜的模樣。人家說我們給他脖子上塗了點磷光,拿人冒充工蜂!”
“不如我們幹脆加入‘正啓會’好了,總能混口飽飯吃,不比現在要強?”
“胡說什麽!”小頭目喝止住衆少年,“‘正啓會’是群殺人不眨眼的極端分子,跟他們做點生意就夠了,怎麽能加入!忘了當初你們父母怎麽囑咐的?”
持尖棍少年冷哼一聲:“忍氣吞聲、隐姓埋名、遠離黨派鬥争麽?我們家當年是怎麽被滅門的?是被革新派害的!讓做縮頭烏龜的是你們父母,不是我父母!我哥哥已經加入了‘正啓會’,我早晚也會加入的!你們要是怕死,那就分道揚镳!”
“你哥哥都已經……”小頭目急喝,但話到嘴邊,硬生生把後半句咽了下去。
持尖棍少年臉色驟變,抓住小頭目喊道:“我哥哥怎麽了?!你說清楚!”
小頭目任憑持尖棍少年怎麽搖晃他,都保持緘默。
聽到這些話,亓清暗暗心驚——這少年身上也有曼陀羅紋身,會不會之前的首領刺客就是他哥哥?如果真是這樣,那“正啓會”跟行刺她的暗殺組織有關系麽?
樓下,持尖棍少年見小頭目許久不回應,恍然明白了什麽似的,松開對方,後退了幾步,放聲痛哭:“哥哥……哥哥,我只剩這麽一個親人了啊……”
其餘人一片沉默不語。
意思再明白不過,他哥哥已經死了。
“正啓會。”亓清在心裏默念這個名字。
半晌後,持尖棍少年停止了哭泣,臉上悲痛突然化作戾色,高舉尖棍,再次對準昱曈:“歸根結底,都是因為蜂族!要不是為了這些家夥……為了這些家夥!!”
他面露猙獰,身體前屈,就要将尖棍捅進昱曈身體。
“砰!砰!砰!”
接連幾聲急促槍響,少年手腕被擊得粉碎,尖棍落地,他嚎啕慘叫。
小頭目和其餘五個少年齊齊轉頭,面露極度惶恐,死死盯住不遠處的廢棄住宅樓,那裏的三樓樓梯走道窗口處,一根漆黑的槍杆探出個頭,槍口正冒着青煙。
槍杆微微偏移,又是一槍,不過這槍打在了地上。
少年們再顧不上地上半死不活的瞎眼工蜂,一窩蜂地四下逃竄。
小頭目也拔腿逃跑,被一槍打中膝蓋,撲通摔倒。
等亓清提着槍走下樓時,樓下只剩了畏縮在牆垣一角瑟瑟戰栗的小頭目,以及歪坐在地上的昱曈。
她幾步快走,撲到昱曈身前,一把抱住他,用刀挑開縛着他手腳的麻繩。
大約是失血加受驚的緣故,昱曈臉色蒼白,意識不清,被觸碰到時,整個人倏地一縮。
亓清更加用力抱緊他,柔聲道:“別怕,是我。”
聽到亓清的聲音,昱曈身子驟然繃住,随即劇烈顫抖。
亓清感到他的激動,不斷輕撫他的背部,安慰道:“沒事了,我來救你了,沒事了。”
昱曈身子終于慢慢放松下來,但同時,似乎是硬撐的一口氣也松懈了,意識更加模糊,很快便陷入半昏迷狀态。
随後趕到的葛忠也蹲到昱曈身邊。
亓清道:“趕緊把他搬上車,我帶他回家,家裏有急救設備。”說完,給葛忠指了個方向。
葛忠不敢怠慢,背起昱曈就往亓清的懸浮車方向吭哧吭哧跑。
亓清眼神冷冽如刀地居高臨下,睨着小頭目,一步步逼近。
小頭目吓得連連求饒。
亓清道:“我不會殺你,還要留你做些調查,你最好乖乖配合,不然的話……”
她擡起腿,狠狠一腳踹在小頭目腦袋上,把他踹翻在地,又踩住他的臉,來回碾壓了幾下。
随後亓清打了個電話,通知三軍監牢來收人,等交接完後,趕去車上,與昱曈、葛忠彙合。
開車回家路上,亓清問葛忠:“你怎麽找到昱曈的?”
葛忠道:“我猜他一個瞎眼的跑不遠,所以就在您家附近四處打聽,他外貌特征那麽明顯,多打聽下,自然就有線索了。”
“哦?你知道我家住哪兒?”亓清語調稀松平常,像随口問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您別見怪啊,軍爺,檔案科有您的住址資料,我跟檔案科的小陸有些交情。”葛忠低聲下氣。
“哦,我記得檔案科登記的是市中心的別墅地址,并不是我現在住的公寓地址。”
葛忠噎了下,随即立刻又道:“哎喲喲,您瞧我這記性,是是是,小陸說您有好幾處住所,讓我自己向您打聽清楚。我本來是想聯系您來着,結果電話一直打不通,我擔心昱曈出事,太心急,就又問了下您辦公室那些人……”
這回葛忠說得含混多了。
“除了陶特,軍政處的人都不知道我住哪兒。”亓清淡淡道。
車內空氣瞬間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