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聞星手裏握着彎刀, 第一次覺得自己下不去手。

那大漢聽完已經傻愣在原地,見朝靈半點不像在開玩笑,什麽骨氣什麽視死如歸全都扔了:“我們錯了錯了, 我們以後再也不敢了!求您二位饒過我們吧, 我們‘薩提’雖然作惡多端, 但是也不至于受這種侮辱啊!!”

其餘幾人看見老大求爺爺告奶奶,嘴裏說着一堆他們聽不懂的中原話, 有些不滿地嚷嚷起來。

求饒的大漢用本地方言叽裏咕嚕說了句什麽,其他人也全都臉色大變, 哀嚎求饒起來。

方才趾高氣揚的一群沙匪,現在全都服帖起來。

朝靈叉着腰,一點情面都不留:“我不管,我剛才已經給過你們兩次機會,是你們自己不珍惜的, 等着,一個也逃不掉!”

那大漢面如死灰,被點了穴沒法動作, 躺在地上硬邦邦地像具屍體, 對他的小弟又說了句什麽。

半晌, 就聽沙匪中有個個子不高的,大叫一聲,然後放聲大哭起來,嘴裏又叽裏咕嚕嚷嚷着什麽。

地上哭天搶地一片, 朝靈忍着笑回頭, 從鬥笠下面偷偷給宋聞星使眼色, 滿臉都寫着志得意滿:“大師兄我厲不厲害?”

宋聞星:“……厲害。”

恐吓得差不多了, 宋聞星也開始出面當好人, 兩個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說如果乖乖說實話,就願意再給他們一次機會。

那群沙匪見了救命稻草,哪裏還敢不聽話,趕緊把被挾持的商隊從沙丘後面拖了出來,給人松了綁。

被救的人連連道謝,說自己運氣不好,第一次走商就被“薩提”盯上,若不是朝靈二人,非得損失好大一筆財物。

朝靈聽得美滋滋,宋聞星拒絕了商隊送的東西,只道:“不必,舉手之勞而已,我二人初來乍到,還想請各位帶路入城。”

那商隊的老頭趕緊說願意,畢竟他們後頭拴着一串沙匪,用繩子綁着準備送進天駱,現在有好心的高手同行,更不用擔心安危問題。

商隊人不多,就四五人,朝靈聽着宋聞星和老頭聊了半天,把沙匪拴好以後才啓程上路。

老頭有個孫子叫提木,年紀看上去二十出頭,皮膚黝黑,瞧着憨厚老實。

他從方才開始就注意到那位厲害男子身邊的小姑娘,戴着個鬥笠,鬥笠下的一張臉比城主的那些美姬還漂亮些,只不過她一直圍着駱駝轉,看上去興致勃勃。

提木眼睛盯着人家看了半天,看得宋聞星都回頭看他兩眼,他慌慌張張收回目光,聽了祖父的話,爬上駱駝準備啓程。

誰知道駱駝剛走兩步,那小姑娘就“蹭蹭蹭”朝自己跑了過來,宋聞星以為朝靈又要搞什麽鬼點子,只叫了聲“小師妹”以示警告。

“原來她的名字叫小師妹。”提木心想。

朝靈很快就來到他的駱駝邊,沙漠的風沙和太陽都大,她仰頭說話的時候微微眯着眼睛,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

“這位哥哥,你的駱駝好漂亮!”

提木被她猝不及防叫了哥哥,心下軟成一片,想到祖父先前說過,中原女子不像天駱女子霸道,溫婉可愛,最适合當老婆。想到這裏,他控制不住地紅了臉,好在他成天風吹日曬皮膚黝黑,臉紅也看不太出來。

後邊那串剛被狠揍一頓的沙匪見他這幅春心萌動的模樣,全都一臉同情。

他撓撓頭:“阿達從小和我一起長大,我們小時候還會睡在一起。”

朝靈眼睛裏的光又亮了一下。

她小時候也和大貓一起睡過。

提木見朝靈兩眼放光的盯着自己的駱駝看,看一會兒又轉過頭去看宋聞星的臉色,見宋聞星忙着和商隊老頭說話之後,才小心翼翼地問:“我可以騎一下你的駱駝嗎?”

提木二話不說就從駱駝上跳了下來:“可…可以,阿達很聽話,你上去,我幫你牽着。”

朝靈興高采烈地爬上駱駝,不忘笑着道謝:“謝謝!你真是個好人!”

提木覺得自己的心髒又怦怦跳了起來,臉也變得黑紅黑紅的,宋聞星剛和商隊老頭說完話,一轉頭就看見朝靈地騎在駱駝上笑,牽着駱駝的小夥低着頭,臉都快熟了。

宋聞星忽然覺得很心累。

他這個小師妹總有種特殊能力,熟悉她的人會覺得她熱情天真讓人頭疼,不認識她的人會覺得她見人就亂撩。

雲間山下,鎮上的那幾個小夥子已經借着給蒼雲送臘肉的名義,明裏暗裏問過好幾次朝靈去哪兒了。

宋聞星都懷疑他們要是知道了朝靈在十洲,會背着臘肉送到蒼雲去。

熱情天真是好事,也讨人喜歡,不然陸霁不可能天天為了小師妹發愁,雲間那幫木頭也不會想破頭地送小師妹生辰禮,但若這人還長了一副世間罕見的皮囊,一具人人觊觎的爐鼎之軀,那就大大的不好了。

懷璧其罪。

騎駱駝和騎馬的感覺完全不一樣,騎馬雖然迅捷,但少不了颠簸,駱駝雖然跑得不快,但是腳掌厚實,慢悠悠的,朝靈坐在駱駝背上極目遠眺,感覺自己已經是沙漠富商,還是頭上頂塊布的那種。

“大師兄!”見宋聞星看過來,擡起兩只手晃了晃,一臉得意得笑,方才走路時候半死不活的神态早就消失得一幹二淨。

宋聞星一愣,也擡手晃了一下,表示自己看見了。

罷了,匹夫無罪。

雲間雖隐世,但一個小師妹還是護得了的。

商隊拖着一串沙匪,晃晃悠悠走出沙漠,來到天駱城的時候,烈日已經西沉,過不久天就要黑了。

因為跟着商隊,朝靈二人也沒被城門口的官兵怎麽搜查,跟着就進去了。

那一串沙匪被交給城防軍,看見朝靈和宋聞星走了,各個興高采烈地仿佛重新活了一次。

城防軍們不明所以,第一次見到被抓還那麽興奮的沙匪。

甫一進城,朝靈就差點被晃瞎了眼。

金碧輝煌,金光閃爍,金燦燦到能灼傷人眼。

石砌的古城,長街都是光滑平坦的石路,家家戶戶門口都豎着兩根黃金大柱,彰顯着驚為天人的富庶。

人來人往間,是身着白色長袍的男子,和戴着面紗的美貌女子,不飾珠玉,卻戴着金手镯,金戒指,黃金頭飾發釵。

據說黃金才是天駱城中最不值錢的東西。

朝靈從駱駝上下來,兩眼放光地盯着人家門口的黃金門柱看:“師兄,我們走的時候要是挖一個回去……是不是這輩子都不用愁了?”

宋聞星:“……”

商隊的老頭見她那麽財迷,笑着解釋:“其實這些柱子都不是純金的,只是用金粉塗了外面,你挖回去也賣不了多少錢。”

朝靈趕緊松了口氣:“這樣啊……”

要全都是黃金,她真的很擔心自己臨走時會管不住自己的手。

“天駱城後有一條流金瀑布,你們外邦人有空可以去看看,運氣好的話還可以撿到金子。”朝靈一聽有金子眼睛就開始放光,恨不得現在就拽着宋聞星去瀑布淘金,但是想到此行還有正事要辦,還是忍住了。

商隊還要交貨,不能多耽擱,朝靈便同他們原地告別,提木不舍告別,又不好意思開口表明心跡,只是為她們二人指了最近的客棧,還讓朝靈注意安全。

畢竟他們城主可是個遠近聞名的風流鬼。

天色已晚,朝靈和宋聞星按照提木的指引,來到了旅居之所。

天駱是遠近聞名的黃金之都,往來客商繁雜,三教九流皆有,朝靈和宋聞星剛上客棧,就吸引了堂中不少人的目光。

二人穿着皆非本地裝束,一看就是遠道而來的中原人,那漂亮小姑娘沒戴面紗,摘下鬥笠确是實打實的好看。

“老板,給我們準備兩間房。”

客棧老板是個戴面紗的姑娘,美豔動人,腰肢手臂都裸|露在外,一雙漂亮眼眸在二人中間掃來掃去,像是會勾人一般,最後才把目光移向了朝靈:“兩間哦?”

“對。”朝靈點點頭,總感覺這老板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爬來爬去,不大舒服。

“本店的規矩,旅客入住。錢款先付一半,退房時再付另一半,若要兩間房,先付六金。”風塵仆仆遠道而來,又要了兩間房,那必定不是夫妻,老板默默地想。

“可以。”宋聞星應完,剛要掏錢袋,忽然愣住了。

朝靈不解,擡頭看他。

宋聞星很冷靜:“天駱不收十洲的錢幣。”

換而言之,他們沒錢。

朝靈:“……”

錢都沒有,居然還來住客棧,那老板娘見他二人忽然愣住,趕緊笑道:“天駱與十洲常有生意往來,城中也有專門兌換金幣的地方,明日你們可以去看看。”

朝靈:“可我們現在沒錢,可以等明天再把錢給你嗎?”

那女子輕輕一笑,然後柔聲道:“不行哦,這是城主定下的規矩。”

堂中的人全都等着看兩個異鄉人笑話,宋聞星臉色不太好,朝靈趕緊撒嬌:“我們可以打欠條,不會賴賬的,姐姐你通融一下吧,我們都好幾天沒休息了。”

“嗯……”那女子微微沉吟,眼眸微動,傾身過來,朝靈還沒反應,下巴就被女子輕輕挑了起來,“通融也可以,城主說了,漂亮姑娘來住店可以不付錢,至于你旁邊這位,雖然也漂亮,不過終究是男子,通融不了。”

朝靈被她這輕佻的動作吓得後退一步,聽見她嫌棄宋聞星,臉色也不好了:“不讓我師兄住那我也不住了,師兄我們走。”

師兄?老板又眯着眼睛看了會兒朝靈,怕她走了,趕緊把人給叫了回來:“诶別走……既然是你師兄,我通融便是。”

朝靈這會兒半點住店的心情也沒有了:“不用了,我和師兄可以去別的地方住。”

客棧老板聞言,朝着走了過來,她姿态輕佻,一雙瑩白大腿随着動作時隐時現,走到近處,又拿那種像是會拉絲的目光盯着朝靈。

這麽漂亮的孩子……那位一定會喜歡吧?

朝靈被她盯得毛骨悚然,剛準備拖着宋聞星溜之大吉,誰知身後卻傳來一道聲音。

“這二位住店的錢,我家主人已經替他們付清了。”

朝靈猛得回頭,卻見一個男子手中托着兩塊木牌,恭恭敬敬放進朝靈的手中。

朝靈:“……你家主人?”

是誰?

那男子卻不再多話,只是垂着頭,不敢直視朝靈的眼睛:“這兩間房已經交了兩個月的房金,兩位遠道而來,勞累許久,還是早些休息,我家主人不日再拜會。”

朝靈聽得一頭霧水,那男人卻不再多言,只是恭恭敬敬地告辭,然後上了樓。

朝靈的目光随着男子上樓,只見他恭恭敬敬的敲了敲正中的房門,過了不久,房門輕輕打開,露出半個人影。

是中原十洲的打扮,一身黑袍不顯陰沉,卻莫名襯得這個人修長華貴,舉動間驕矜異常,但是和季聞雪又是不一樣的感覺。

這個人顯得更加危險。

就像從地獄深處催生出來的那種危險。

感覺到朝靈打量的目光,那人似有所覺,微微偏過頭,看向朝靈。

朝靈一愣。

那張臉上,覆着一個漂亮的黃金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