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曼玲的婚禮是中西合璧式的,莊嚴的西式典禮過後,親朋好友齊聚中式酒樓,熱鬧中式婚宴開始了。曼玲換下白色婚紗,穿上大紅的中式禮服和弘遠在親朋好友的注視下,一臉幸福。明芝看着她的新娘打扮有些恍惚,這是曼玲嗎?這一切是真的嗎?雖然曼玲将搬進自己住的那棟房子,離自己更近,明芝卻覺得曼玲正遠離自己,眼前的情景夢境一樣不真實。

正豐來了,剛巧在門口見到明芝,他向她打了招呼,兩人便散開了。明芝的覺得,她和正豐就像實驗課上的兩個彼此靠近的磁鐵,突然發現兩個是同極相斥,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橫在兩人中間,讓他們無法靠得更近。又像兩個人都帶着各自的隐形屏障,彼此屏蔽着。

明芝只是盯着曼玲,偶爾也要控制不住地看正豐,甚至趁正豐不注意的時候多看他一會兒。曼玲嫁到了吳家,自己以後也不會去陳家了,他們的碰面的機會會越來越少,也許今天是最後一次見他呢。

正豐除了偶爾看看明芝,眼睛一直跟着美珠的身影轉。美珠陪着吳老先生招呼客人,她笑容滿面,盡管她有點刻意打扮得老氣端莊,卻還是掩蓋不住她的美豔。他想,她跟自己家會是什麽關系呢?

不久前,正豐又回家了一次,他有意無意地向母親和姐姐提起明芝家的事,希望她們能多露出點口風。可兩人都只是靜靜地聽着他說,中間問了兩句:

“有沒有再發生跟蹤的事情?”

“你還在和她來往嗎?”

正豐回答了兩個“沒有”。

母親欣慰地說:“這樣很好,好兒子。”

姐姐則追問了一句:“說的是真話?”

正豐立刻答道:“真話!”

可就在他說着這兩個字的同時,腦袋了卻閃出另外兩個字:撒謊。對呀!自己可以撒謊啊!她們離這麽遠,看不見自己做什麽,全憑自己怎麽說啊!不必什麽事都告訴她們啊!

所以,這次他從家回來後,重新思考了一番,覺得自己不必如此決絕,如果是因為明芝母親再嫁家庭複雜這個原因,而不許他和明芝交往,那就太不必要了。現在是年輕人沖破束縛的時代,自己反倒被限制這不行那不行。即使兩家真有什麽恩怨,也是上一代的事情,不是正需要有人來化解嗎?做為新時代年輕人,沒有什麽矛盾不可化解。上一代的不愉快不該影響到下一代,無論什麽仇怨都是上一代的事,不該延續到我這代。終止那些不愉快,化幹戈為玉帛不是更好!再說,明芝還會從另一方面給自己助力,事情會更快弄明白的。想到這,正豐的心裏豁然開朗,且渾身也生出無盡的力量。他精神抖擻,決定繼續與明芝交往,不過另一個問題又出來了,自己冷落了明芝這麽長時間,她會不會不再理自己了?

正豐一會兒看看明芝,想着她會不會不理我;一會兒看看明芝媽媽,想怎樣才能知道她認不認識我父母。今天是這個場合,是個重新接近明芝的好機會,她絕對不會黑臉不理人的,于是,他走到明芝身邊。

“恭喜啊!你多了個嫂嫂。”正豐笑着對明芝說。

明芝見他過來,很意外,不知他要說什麽,只得先應了一聲:“謝謝!”

“不過卻少了個同學。”正豐卻沒話找話,繼續往下說。

“不會,她會繼續念書的。”明芝答道。

正豐像似找到了往前走的路,故作驚訝地說:“哦?她不停學?”

“不,會繼續念完。”

“你們學校有結了婚還繼續念書的嗎?”正豐問道。

“沒、有。”明芝一字一字地答道,心裏隐約冒出了一縷不安。

“現在住到了一個房子裏,你們會更親密了。”

“是啊,可以随時見面了。”明芝道。

“他們倆發展的挺快,都結婚了。”正豐繼續說。

“是挺快。”明芝應道。

明芝不知正豐有無其它意圖,只能順着他的話應着,告誡自己,這是婚禮,只當是應酬。她等着正豐說主題,她覺得正豐冷落了她那麽長時間,今天突然又接近他,定是有什麽緣故,也許是要解釋一番。不過,頓了一會兒,正豐并沒有說什麽。明芝又覺得自己可能誤會他了,他可能什麽意圖都沒有,只是因為達文要忙別的,沒有熟人聊天,找自己消磨時間罷了。想到這,明芝放松了神經。

“我和達文的漫畫你看了沒有?”正豐問道。

“看了,挺好看的。”明芝回答。

“你喜歡嗎?下期還有的。”正豐有點興奮地說。

“是嗎,那可真好。”

“我們準備了一個系列,每期都有。”正豐開始講了起來,他卻沒注意,明芝的眼裏掠過了一抹不快,這個話題自然讓明芝想起了那個王一方。

“你可以寫篇東西,我幫你遞給王小姐看看能不能發表,她們很歡迎女作者呢。”

明芝聽了,瞟了他一眼,沒作聲。

“不過,現在王小姐跟達文走得更近些。”

明芝聽了,更是心裏厭惡,難道他是在王小姐那裏觸了黴頭才來找我搭話的?不過,這件事倒是讓明芝有點高興,好像王一方替她踹了正豐一腳。

“噢,真的嗎?那可是好事兒。”明芝聽出正豐有些失落的口氣。

“曼玲沒有對你講?”

“講什麽?”

“王小姐喜歡上了達文。”

“沒有。”

這時,美珠已經注意到正豐坐到了明芝邊上,她時不時地向這邊看。明芝發現媽媽往這邊看,開始分神。

“你最近都在做什麽?”正豐問。

明芝聽了,又是給讓人煩的問題,忙什麽?忙着忘掉你!嘴上卻說:“沒什麽,上學讀書。”

“有沒有想出國留學?若是想,要早準備的好。”正豐有點沒話找話,問完就後悔了,之前明芝說過不會出國的。

“不想。”

“你要是也想,我們可以一起出去。”正豐還是加了一句,他一時間幻想着将所有的問題抛下,帶明芝一起出國。

明芝聽了,吓了一跳。他這是什麽意思?怎麽突然就冒出這麽一句話來?都說不想了,怎麽還“一起出去”!

“我說了,不想。”明芝重複道。

“我雖然想,但也不見得能出去,祖母肯定是不同意的。她就希望我留在她身邊,天天讓她看着才好。”正豐道。

明芝不想和聊這些之前說過的話了,她沒有接話,随他自己說去吧。

“還沒想好怎麽說服她呢。”正豐又道。

正豐邊說邊看着明芝,感到她很冷淡。他在心裏嘆了口氣,自己已經不理人家了,還想人家跟你起勁地熱情地聊天,自己真太過分了。正豐覺得母親的禁令對自己效果顯著,自己似乎連和明芝正常地說話也不會了。他不想就這樣冷場結束,又說:

“你好像……”

他只說了開頭的三個字,就被一個侍者打斷了。侍者走過來對明芝說:

“對不起,小姐,太太說那邊有位客人需要你去應酬一下。”

“好。”明芝道,頓覺釋然。

“好,你忙去吧。”正豐對明芝說。

明芝對正豐點了下頭道:“那我先過去了。”

所有熱鬧的人群裏,都有人在尋找另一個人,也有人在躲避尋找的目光。

曼玲的婚禮之後,正豐去了明芝學校門口。他想要跟明芝好好解釋清楚,求她原諒自己。可就在他在門外等的時候,他把準備好要對明芝講的話否定掉了,又沒有想出更好的表達方式。于是,他躲了起來。他遠遠地看着明芝和曼玲一起走出來,又走遠了,他沒有迎過去,沒有讓她們看見。

正豐帶着剛從南京帶回來的點心來到了陳家。

“伯母,這是南京口味的綠豆糕和雲片糕,您嘗嘗。”

“哎喲,正豐啊,你怎麽這樣客氣呢。祖母和母親都好嗎?”

“她們都很好。”

“我可是好長時間沒見你了,今天不許急着走啊,吃了晚飯再走。”

“好。”

晚飯時,正豐突然向陳先生談起了自己父親。

“伯父,您在銀行做了多少年了?”

“十多年了。”

“你也是教會學校畢業的,英文那麽好。”

“噢,不是,我的英文是後來在一個培訓班學的,當時知道會英文的工作,工資高,就拼了命的學。”

“我父親生前在上海一家洋行做事,你可能會認識他呢,他叫胡耀祖。”正豐期待地望着陳先生。

“達文問過我,我不認識。”陳先生答道。

“對,我問過他了。”達文看着正豐确認道。

“我媽媽說他的英文特別好,已經升為經理了,還幫我祖父把茶葉和貂皮賣到了國外。”

“他很了不起啊,要是還活着的話,肯定會有自己的洋行了。”陳先生不無遺憾地說。

“我媽媽也這麽說。”

“天妒英才啊!”達文道。

正豐的恢複來訪讓陳太太吃驚不小。正豐離開後陳太太開着玩笑對達文說:“這是什麽東南西北風,把正豐又吹回來了?”

“還東南西北風!你就說旋風得了!” 曼玲笑道。

“他可能以為曼玲結婚了,明芝不會來了。”達文猜測道。

那日之後,正豐又開始像以前一樣天天往陳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