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入骨
《朱顏墜》相思入骨
作者：蒼綠懷幽
第十四章【相思入骨】
月華之下，兩個朦胧的影子婆娑交織，情到深處，孤獨瓊野眼眸低垂，彎下身子将我抱了起來。
我依偎在他的懷裏，像一只驚魂未定的小貓，感受着他胸膛起伏之下劇烈的心跳。
孤獨瓊野将我移至床榻，聲音溫柔到有些蠱惑，他拉着我的手放在自己胸膛.
“有思，我明日就帶你去見父親，并向他禀明，娶你為妻，我不想再等了。”
我嬌羞的低下了頭，微微擡眼，看着他誠懇熱烈的目光。輕輕應了這句，藏在我心裏期盼許久的話。
“好的。”
孤獨瓊野靜靜的看着我，目光無聲，卻像燭火般将情絲點燃。他俯身扣上我的唇，舌尖輕輕撬啓牙關，輕柔溫潤之間，下一秒一陣水霧彌漫肆意。
恍惚之間，仿佛有兩朵芙蓉花落在我身上，清涼之下燃起層層灼熱，絲絲入扣滲入肌理，直到胸前的衣襟飄落下去，一只手在我的肩頭緩緩停下。
孤獨瓊野斂着氣息，将落在床榻上的衣襟拾起，重新為我披上。
“我……”他眼神灼灼，氣息紊亂。
我看着他星眸閃動，腦中依舊沉溺方才的纏綿情意。
他忽然偏過頭去，嗓音低沉，猶如古琴留下餘韻。
“你……你早點休息，明天一早我來接你。”
說完他起身就要往門外走去，我也不知為何，身體不受控制，伸手拉住了他飄在風中的衣袖，
“瓊野，別走。”
我見他肩頭顫動，忽而轉身握住我的手，凝神片刻，傾身壓了過來，一時間撫手若游絲，絲帶抽離亂在空中，衣襟薄如蟬翼紛然墜地。
脖頸留下溫熱的吻，一寸一寸蜿蜒開來，視線模糊之中，我仿佛看見那雙溫柔似水的眼睛，變得滾燙熱烈。幔帳搖曳，輕吟深深淺淺，如細雨打濕竹葉，滴滴墜落以曉天明。
第二天，我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孤獨瓊野寬闊的胸膛上，擡頭便看見孤獨瓊野那一雙含情眼，正死死盯着我看，他用手浮動我鬓角的碎發，低頭一吻說道，“你醒了？”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我抱住被子，看看窗戶上明亮的光，徑直坐了起來。
“現在已是晌午。”孤獨瓊野散着頭發，手搭在膝蓋上，悠閑地說着。
“讨厭，你怎麽不早點叫醒我，不是還要見你爹爹嘛？這下完了。”我語氣有些急促。
“誰讓某人睡得像小豬一樣，我可舍不得叫醒她。”孤獨瓊野摸摸我額前，新長出來的頭發，慵懶地說着。
“你說誰是豬？”我立刻反問。
“我是。”他立刻回答。
我準備掀開被子，穿上衣裳，但又看了看被子裏自己空蕩蕩的身子，說“你轉過身去，我要換衣服。”
“昨天不是都見過了嗎？還……”
下面的話他沒機會再說出口，因為我已經一腳把他踹到了床下。
“我說不行，就不行。”我看見孤獨瓊野床榻邊上冒出來的頭，撅着嘴，高傲的仰頭叉腰。
“好吧。”他整了整衣裳，掩住胸前裸露的肌肉，委屈巴巴的轉過頭去。簡直一枚妥妥的小嬌夫。
一番梳洗打扮收拾好後，我和孤獨瓊野上了馬車，準備前往宰相大人的府邸。
我心想第一次見宰相大人，總不能空着手過去，帶點小禮物，興許還能留下個好印象。
“瓊野，你父親都愛吃什麽啊？”我問道。
“家父愛吃冰糖橘，怎麽，你是想買點帶給他老人家嘛？”孤獨瓊野說着說着便笑了起來。
“當然。”得意洋洋的挑着眉。
我讓小厮停下馬車，去了路邊的水果鋪子，不僅買了冰糖橘，還買了明前龍井和堅果，孤獨瓊野走過來要付賬，卻被我攔下了，這一次，我一定要自己買單，這才足夠彰顯誠意。
當然，我的心裏也沒有想過，買點小禮物就能讓宰相大人完全接納我。
畢竟站在那麽高的位置，位高權重，像我這等身份低賤的人，即使他俯瞰衆生，也不一定能看到活在陰溝裏的我。
我只是希望，他能對我有一個好印象，或者一絲絲的改觀。
我坐在馬車上越來越安靜，抱着一筐橘子，手心裏都冒出了冷汗。
“有思，別緊張，放輕松點，有我在。”孤獨瓊野拉起我的手，放在他掌心。他的話一出口，就像吃了定心丸一樣有力量。
進了宰相大人的府邸，果真比孤獨瓊野住的地方還要大十倍，一路上不停遇見府上的仆人，給孤獨瓊野行禮問安。
孤獨瓊野緊緊拉住我的手，一起跨過了十幾道門檻。
不遠處，終于看見一個穿着褐色衣裳，頭束黑色發冠，手拿茶杯的中年男人，手裏盤着核桃，品着茶。
穿的這樣華貴，在庭院中能如此悠閑的，毋庸置疑就是孤獨瓊野的父親，那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大人。
我頓時停下腳步，心裏咯噔一聲。
“怎麽了。”孤獨瓊野回頭看我，輕聲問道。
“你把我的手松開，被你父親看到不好。”
“好，我全都聽你的。”孤獨瓊野松開了我的手，其實，在我心裏，想拉着那只溫暖的手千萬次，但是此刻都不敢了。
距離有點遠，雖然看不清宰相大人臉上的表情，但宰相的威嚴，足以讓我屏息凝神，惶惶不安。
“父親，瓊野來看您了。”說着，便朝着坐在椅子上的宰相大人跪拜行禮，我也連忙學着他的樣子，趴在地上跪拜行禮。
“起來吧。”宰相大人放下手中茶杯，打量了我片刻，開口道。
“兒啊，這位姑娘是？”
“父親，這位是陸有思，陸姑娘。”孤獨瓊野看着我一臉喜悅。
他拍拍我的肩膀，小聲說“愣着幹嘛，快點給父親請安啊！”
“宰相大人好！小女陸有思，見過宰相大人。”
“小女還為宰相大人帶了一份薄禮，望宰相大人喜歡。”
我雙手抱拳放于額前，頭都不敢擡一下子。
“老爺，這是小姐特意為您買的，您最愛吃的冰糖橘，還帶了一些上等的明前龍井，堅果之類的東西，您平時下棋的時候可以吃點嘗嘗。”
白虎丫頭将東西承了上來，放在不遠處的桌子上。
我半晌不見人回應，悄悄擡起頭看了宰相大人一眼，只見他的臉上漸漸泛起了一層霧色，似乎有些不悅。
孤獨瓊野頓了一下，甩開外面的襦裙，跪在地上，繼續說
“父親，今日孩兒還有一事相求，孩兒想娶這位陸姑娘為妻，望父親成全這門婚事。”
宰相将手中盤着的核桃，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
一聲巨響，吓得我渾身一抖。
他站起身，來到孤獨瓊野面前，焦急的說道“答應你這門婚事？孤獨瓊野你知道你現在在說什麽嗎？”
“傷害你妹妹芙薇的是她吧？教訓太尉家兒子上官秦的也是她吧？你為何不說？你娶誰家的姑娘不好？偏偏喜歡這麽一個人，現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孤獨府上的二兒子要娶一個青樓女子，只有老夫不曾知曉，你真是丢盡了我的老臉呦！”宰相指着孤獨瓊野的臉，一頓訓斥。
“父親息怒，但是孩兒是真心喜歡這位陸姑娘的。”孤獨瓊野跪在地上，言詞誠懇。
“真心？莫不是這位陸姑娘，長得像那位榮安公主，你會帶她回家嗎？我的兒你醒醒吧，榮安公主已經嫁往邊疆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話音剛落，孤獨瓊野緩緩轉過頭看向我，“對不起，有思，這件事是我隐瞞了你。但我現在愛的人真的是你，不是什麽榮安公主，我承認一開始救你，是因為你有幾分和榮安相似的容貌，但是這段時間我們彼此相處，我越來越發現，我愛的人其實是你，不是榮安。”
“榮安她端莊娴靜，但你活潑風趣，自由灑脫，你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我求你不要離開我，有思！”
孤獨瓊野跪在我的面前，拉着我的手，眼睛中隐隐閃着淚光。
我相信他說的話，我也相信自己的直覺，我和他确确實實是日久生情。
“我相信你，瓊野。”看着那雙晶亮的眼睛，我淡淡說道。
“求他？你竟然為了一個女人，堕落到這種地步？你還是我的兒子孤獨瓊野嗎？你真是令老夫太失望了！”宰相厲聲說道。
“父親大人，求您成全孩兒吧！我是真的愛有思！我是真的愛她！”孤獨瓊野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額頭上很快就出現一道血印。
我想上前攔住他，可卻被他一把推開，我跪在地上用央求的語氣說，
“宰相大人，我知道您高高在上，看不起我這等卑賤的人，可我并非一開始就淪落在那煙花之地，如此遭遇，小女子也是有苦衷的，我自知身份卑賤，配不上您的兒子，但我們是真心相愛，還望宰相大人您成全！”
我也跪在地上連連扣頭，一聲又一聲，只感覺腦袋昏昏沉沉，有什麽黏糊糊的東西，從額頭上流到了耳根。
“有思，有思，你這是做什麽！你快起來！”孤獨瓊野抱住我的身子，用手擦掉我臉上的鮮血，眼中滿是憂慮。
“父親，如果您不同意孩兒和有思在一起，那就請您劃掉家族譜上，孤獨瓊野的名字，從此世上再也沒有孤獨瓊野，您也再也沒有我這個兒子！”
孤獨瓊野看着面前的宰相，目光誠懇且堅定。
“好啊，你個小子，學會威脅老子了，竟然為了一個女人，連爹都不要了！”
宰相大發雷霆，只見他袖子一揮，眼中怒意橫生，将我帶來的薄禮皆推翻在地，青花瓷茶罐子癱在地上陣陣碎裂，金燦燦的冰糖橘滾落一地，其中一個，停留到了我的面前。
“來人！把少爺拉出去，家法伺候，重打八十大板！”
宰相重重的拍着桌子，憤恨的說着。
我皺着眉擡頭看着孤獨瓊野，可他臉上絲毫沒有畏懼之色，他抱着我跪在地上，身板挺得直直的，一句哀求的話都沒有說。
可我心中生出一陣酸澀，眼淚就要溢了出來。
“老爺求求您！饒了少爺吧！”
“老爺求求您！饒了少爺吧！”
我扭頭一看，是吉祥白虎青龍他們幾個，一路小跑的闖了進來。
“誰再求情，就一起拖出去打八十大板！”
我看見幾個身材壯碩的仆人，強行将我和孤獨瓊野分開，原本依偎在他胸膛的我，漸漸抽離他的懷抱，視線中他漸漸遠去，最後只剩下一雙緊握的手，
“有思！！有思！！！有思！！！！！”
“瓊野！！！不，不要！！！”
眼淚頃刻如瀑，我大聲呼喊他的名字，孤獨瓊野被扯得越來越遠，最後連指尖殘留的一絲微熱，也被強行斷裂開來。
“有思！！！有思！！！”我眼睜睜的看着孤獨瓊野被按在長凳上，板子一下一下重重落在他身上，他身體抽搐，發出一聲聲嘶吼充斥着我的耳膜。
我泣不成聲跪在地上，痛入骨髓。
“瓊野，你可知錯？”宰相突然冷冷發問。
孤獨瓊野喘着氣，斷斷續續的說着：“孩……兒……孩……兒……沒有……錯……我……愛……有思……”
“給我繼續打！”
“是，老爺。”
身後傳來陣陣嘶吼聲，聽得我肝腸寸斷。
我陸有思，此生不怕窮，不怕苦，也不怕被別人欺負，但我卻怕心愛的人，為我承受本該屬于我的痛苦。
我使勁渾身的力氣，掙脫身邊粗壯男人的手，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孤獨瓊野。我用自己的身體将他護住，一陣陣斷裂的疼痛鑽入骨髓，我不由發出痛苦的□□。
“不……不要……”孤獨瓊野用顫抖的手，觸摸我的臉。
板子打在我身上，但我的心卻不那麽痛了。
孤獨瓊野，你終于可以不再痛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在晃晃忽忽的意識裏，生出了一個念頭，可我清楚的知道，我不想這麽做，但此刻我別無選擇。
“宰相大人……求您……不要再打……他……他……我可……可以……離……開……他……求……求……您……”
我艱難的調整呼吸，吐出這一句話。無力的垂着頭，鮮血從嘴角漸漸流到了地上。
“有思！！！有思！！！”我聽見耳邊孤獨瓊野的呼喚，奮力睜開眼睛看着他，淺淺的笑了。
板子終于停了下來。
“那還請陸姑娘記得今日說過的話！從此不再糾纏我兒。”宰相擡腳踩着一個橘子，在地上來回搓磨，果肉連同汁液淌了一地。
我看着高高在上的宰相，輕描淡寫的回了一個字
“好。”
“我不要你答應，我不要你離開我！！！有思！！！”孤獨瓊野激動的緊緊抱住我的身子，我嗆得輕聲咳嗽了兩下。
“哭什麽，男兒有淚……不輕彈，又不是什麽……生離死別，瓊野……答應我……我不在的日子裏……照顧好自己。”
剎那間,我被兩個仆人硬生生的扯開，離開了孤獨瓊野溫暖的懷抱。
“有思！！！有思！！！不！！！不！！！”我眼睜睜的看着他，使勁渾身的力量奔向我，卻被牢牢拉住，幾番掙紮卻無濟于事。
最後他痛苦的癱在地上，悲痛欲絕的哭着。
我愁眉緊鎖，瞬間頭痛劇烈，眼淚模糊，我伸出手撫摸隔着空氣，距離我越來越遠的身影。
以後這個人的歡樂與痛苦，都不屬于我了。
大概，你我此生也不會相見了。
心裏的痛，如同千萬雙利劍刺破心髒，融入血肉，早已讓我忘卻身上的痛。
不一會兒，我被仆人用紗布纏住眼睛，他們粗暴的将我推上馬車，渾渾噩噩間也不知過了多久，等我再次睜開眼，發現自己被丢在一個陌生又偏僻的地方。
這是一個簡陋的茅舍，四周長滿了野花野草，周圍被一片翠竹環繞着，十分幽靜。
“這是哪裏？”可是現在，連個回應的人都找不見。
我用手臂撐着大腿，彎腰一瘸一拐的走進了屋子，屋子裏面，只有一張床，一張桌，一把椅，和一口鍋，再無其他。
窗外突然響起了雷電，我擡頭看着烏雲密布的天空，狂風暴雨驟然交加，雨滴重重砸在竹葉上，沒入土地，再無蹤跡。
連同這場無果的情緣消失殆盡。
我任由窗戶開着，不去理會，躺在鋪着只有一張席子的床上，一同感受這，茅舍中肆意撺掇的狂風，窗外傾天而瀉的滂沱大雨。
閉上眼，是孤獨瓊野往日溫柔的笑容，星星般讓人沉醉的眼睛。睜開眼，是孤獨瓊野望着我遠去，抽搐的四肢，顫抖的雙手，悲痛欲絕的滿臉淚痕。
眼淚最終止不住的湧了上來，我不再克制，悲痛的哭聲穿透胸膛，我蜷縮着将自己抱作一團，映着這一個人的景色，一個人的茅舍。
一連好幾日我都沒有進食，衣裳明顯寬大了一些。沒有孤獨瓊野的日子，一天時光變得如此漫長。
我依着窗，望着天上那輪圓月，愣愣出神，他此刻又在何處？在做什麽？
孤獨瓊野，今夜，此刻，你會不會想起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