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風般迅疾,火般猛烈,全身烏黑衣裳,綴着流蘇與銀飾,看上去并不普通。一張面容異常豔麗,白皙中透着點點潤紅,再加之那雙翦水秋瞳,眸中含波,倒頗有點傾城美人的模樣。如果——

忽略掉她傲慢的眼神的話。

趙伯容雖對美人天生心悅,且還算是會憐香惜玉,但從沒見過态度這麽傲慢無禮的美人,欺負的還是自己朋友和妹妹,當即就正義爆棚,清咳了兩聲,嚴肅道:“姑娘,這東西是我們先看上要買的,你就算喜歡,也得講求個先來後到吧?”

來搶簪子的人自然是司琅。

她本一雙眼緊盯着面前的周寅,聽見趙伯容出聲,斜眼冷冷瞥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挑眉:“跟你說話了嗎?”

趙伯容聽了,當即一愣,愣過之後就是被人輕視的羞恥感,頓時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想他趙家在霖陽城是何等地位,竟有人這樣當衆辱他面子!

趙伯容的火氣一下便上來了:“你這女子竟如此沒有禮數!難道不會好好說話?”

他怒視司琅:“還有,放開我朋友!”

司琅聞言,眼簾輕動掃了下她攥住周寅的手,一勾唇,擡眸冷哼:“本郡……”話出不過二字,又一頓,随即扯起嘴角涼涼一笑,揚着下巴,“我做什麽,與你何幹?”

“怎會無關?這二人皆是我朋友!”趙伯容見司琅沒有放手的意思,幹脆自己上前想将她扯開,“你還不快些松手!”

可他往前邁了不過一步,甚至連司琅的衣袖都還沒碰着,就聽她身上銀飾響動,随即自己眼前一花,胸口一疼,整個人被股大力猛地往後一推,直直撞在了身後的鋪子花壁上。

這事仿佛就發生在那一瞬間,半點過渡和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待趙伯容重重撞在牆上時,他的耳中出了嗡嗡鳴響,還有薛韻吓壞了的驚叫聲。

“伯容哥哥!”

薛韻吓得花容失色,連忙跑到他身邊将他扶住:“伯容哥哥,你沒事吧?”

趙伯容愣愣靠在牆上,一時之間腦子混沌不清。剛剛受了那一掌,他分明感覺到自己胸口鈍痛,但這時候緩過勁來,那點疼痛又感覺不到了,就好像他只是被推着往後踉跄了幾步而已。

趙伯容愣神的表情在薛韻看來就是他已經疼傻了,于是心裏更加焦急,眼睛都有點泛紅,不停地問他究竟怎樣,而原本被司琅緊緊扣着手的周寅也因此蹙起了眉頭,沉下聲音:“這位姑娘,請你放開我。”

方才都在與趙伯容交談,初時聽他聲音,司琅不由一怔,轉回的視線裏帶了幾分失神,她雙眼本就清澈,此時散去傲慢,看上去便更如水般恬淡。

其實被人猛攥住手,周寅不是不驚訝的。方才他的手中握着簪子,若不是巧妙地換了個角度,或許在司琅開口索要之前,它就已經在櫃臺上磕壞了。

他一雙黑漆雙眼靜卻不懦,直直回視司琅看過來的視線,語氣沉且淡,也聽不出是否生氣:“可以嗎?”

司琅聽見他的問話,又低頭向他們交握的手腕看去,沒有說話,卻在片刻後手指輕輕一動,突然擡頭,一把将他甩開,拔高聲音:“這不是松開了?”

語氣和神态照舊趾高氣揚,只是其間倒露出了幾分不太自然。

司琅沒省力氣,方才那一下直接将周寅的手背給磕紅了,他收回手,看了一眼,并未說什麽,只自己揉了揉酸痛的地方,而後也不看她,擡步往趙伯容那方走去。

“沒事吧?”周寅低聲問道。

趙伯容看了眼他,又看了眼自松開手後就一直沉默的司琅,搖了搖頭:“沒事。”

周寅點點頭,表示放心之後,才又轉回身子,對司琅道:“這位姑娘,若是想要什麽,大可不必動手,話可以好好說,我們與你并無仇怨。”

“仇怨?”司琅喃喃一聲,細眉微挑,随即冷笑一聲,方才的沉默和恬淡全數不在,“是無仇怨。不過就是——我想要你手上的東西,但你的朋友礙着我了。”

周寅垂眸,看了眼手中已握出溫度的簪子,默了默,而後對着她,搖了搖頭:“此簪是我們先看中的,正欲買下,恐怕無法讓給姑娘。”

“正欲買下?”司琅悠悠重複了一遍,“那就是還沒買下喽?”

她輕哼笑着:“沒買下的東西,誰都有權利要。你既想講道理,那行,找掌櫃的出來,看他要賣給誰。”

掌櫃的其實在就在一邊站着了,有人在他鋪子裏鬧事,他怎麽可能不管,更何況這鋪子裏賣的都是些貴重東西,若是損失了一分一毫,他恐怕都得回家哭死。

剛開始吵時他本就想上前勸架,卻不想那女子看上去雖不算弱不禁風,但卻出乎意料的力大如牛,竟一把就将趙家公子推開了,他吓了一跳,頓時停了腳步,只敢在一旁默默觀望。

這下聽見她喊他,連忙屁颠屁颠地站了出來:“哎哎哎!我在這!在這!”

司琅道:“在這就好。你說吧,這東西你賣給誰!”

掌櫃的咽了口口水,将那簪子從周寅手中拿了回去,看了看,支吾道:“那個……這簪子乃外域流傳進的璜月簪,是用玉璜打造的簪首簪身,價格嘛……不太便宜……”

司琅聽出了他言下之意:“覺得我買不起?”

“不不不!不是這意思!”掌櫃的聽她語氣不善,連忙擺手賠笑,“您誤會了……”

“別廢話!”司琅懶得聽他多說,“就說什麽價格。”

掌櫃的斟酌了下:“大概要……三兩銀子。”

司琅眼睛都未眨一下:“可以,我買。”

掌櫃的愣住,大概是沒想到她就這麽爽快地答應了,一時反應不及。

便在這空檔間,又聽另一側的周寅道:“我也可以買下。”

司琅聞言,眯了眯眼。

掌櫃的心中歡喜,左看右看,反正都是要買這簪子的人,想着早知這二人這麽想要,他方才不如再多擡點價格。

只是這璜月簪只有一支,要賣也只能賣給一人。掌櫃的心中思量,想着趙家乃是霖陽城三大姓之一,不太好得罪,況且趙伯容平日裏也常來光顧,所以思前想後,還是決定把簪子賣給他。

可還沒待開口,旁邊這姑娘就像能看穿他心思一樣,微微勾唇,抱着雙臂:“錢,我出十倍。”

只這一句,便直接将掌櫃的将出口的話全數攔回了肚子裏。

周寅微微驚訝,他身後的趙伯容和薛韻也俨然是一副不敢置信地樣子,周圍圍觀的衆人都紛紛驚呼,唯有掌櫃的幾乎是狂喜地亮起眼睛:“姑娘說的可是真的?”

“當然。”司琅邊說邊從衣裳內掏出銀票,疊成一捆,放在手心之中拍着,對掌櫃開口,眼睛卻盯住周寅,“東西給我,錢給你。”

頗有幾分挑釁意味。

見着錢,掌櫃的就顧不得什麽趙家不趙家了,趙家也沒法保證他衣食無憂啊!于是連忙頻頻點頭,将璜月簪遞給司琅,而後從她手中拿到了那捆銀票,全身心都被錢財的味道所吸引。

司琅拿到璜月簪,捏在手心之中把玩,嘴角揚着得逞的笑,看向周寅:“果然東西還是要先買下——才能說是自己的啊。否則,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被人搶走了。”

周寅蹙了蹙眉,知道她話中意有所指,後頭的趙伯容不是傻子,自然也聽出來了,他本就對司琅搶走薛韻喜歡的簪子不滿,這下聽她說的語氣和态度,更是暗攥拳頭憤憤不平:“這霖陽城中怎會有你這種女人!簡直蠻不講理!”

司琅沒理在後頭氣得頭上冒火的趙伯容,嘲諷過後也并不打算多留。冷笑一聲便邁步朝鋪子門外走,路過他們身邊時,腳步一頓,又将目光轉了回來。

可她看的不是趙伯容,也不是周寅,而是一直站在旁邊,對她又驚又懼的薛韻。

薛韻見司琅本來要走,可走了一半竟朝她看來,她因為方才動手的事對司琅有些害怕,往後瑟縮了些,恰好碰到周寅的肩膀,便又挪了幾步躲在他的背後。

司琅自然瞧見了她的動作,掃了眼他們相觸的手臂,眼尾略略一動,勾唇不明所以地說了一句:“又見面了。”

而後也不看薛韻表情,高發橫甩,徑直出了鋪子,而直到她的身影完全不見,銀飾發出的叮當脆響徹底消失,鋪子內看好戲的人才議論紛紛地慢慢散去。

薛韻還因為方才司琅走前留下的那句話而疑惑困擾,趙伯容卻不甚在意,只憤憤一錘壁面:“這什麽人!”

周寅一直看着司琅消失,見她飄逸的墨色羽衣掠過門外石柱,靜默半晌,才收回視線,看了眼仍躲在他身後的薛韻,輕嘆一聲,對趙伯容道:“走吧,先送阿韻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