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月牙兒彎彎,像極了彎彎的小船,似乎将人的思緒都随着小船兒搖到遠方。
葛嶺上有一片瓊花樹,是莫翎軒當年來到臨安,親手所植。
她也不知為何自己會喜歡瓊花,好像是瓊花承載了某些她已經忘卻的記憶——某些忘卻的情。
人之所以會怕死,不僅是因為生命短暫,還是因為怕忘卻,怕忘了重要的事,也怕其他人忘了自己。可有些人在她的心裏,她從來都沒有忘卻。
這次,她趁着溫子揚熟睡的時候,來到這裏,就是想緬懷些許往事——那些塵封的過往。
取下脖子上的白玉墜,輕撫上面的紋路,在月光的清輝下,玉墜隐隐有光澤流動,像極了兩千年前那段純潔的感情。
玉墜是她娘親在她臨死前給她的。
至今回想起娘親病死在自己面前的歷歷幕幕,她都記憶猶新。白狐三千年的壽命,在她娘親去世的時候,她終于明白了,無論怎麽樣的生命終歸走到盡頭,她也明白了,什麽叫愛至死方休,最終,娘親帶着對她爹的愛走向了末路。
但若她爹真心愛着娘親,她娘根本就不會死,這份愛始終是她娘默默地付出,一廂情願,這似乎也預言了每一只白狐的命運。
每一只美麗的白狐,很多都無法善終,這或許也是美麗的代價吧!
那是她第一次看見有人死去,但她沒有哭,甚至沒有流一滴淚,因為還未流下眼淚,她已經被抓了起來。
她娘死後,現出原形。
人們便明白了她和她娘一樣都是狐妖。為何人人都覺狐妖可惡,莫翎軒十分不解。那時的她,眼中透露出的是孤寂,是恐懼……
但這段記憶,并非與她娘親有關,而是跟一個男子有關。
那是一個極其神秘的男子。他的出現毫無征兆,仿佛就是為了拯救她。
她記得當人們将她抓起來的時候,她被人們架在火上烤的時候,火很大,煙也很大,嗆地她說不出話來,她很害怕,也很難過,但她不想死,可不曾有人聽她的心聲。那年,她才只有十五歲,懵懂天真。
那個男子也不知是怎麽出現,仿佛是從天而降,一襲月白色長衣顯得身形颀長,他來到她面前的時候,時間仿佛一下子靜止,火不再燃燒,煙霧不再升起,風也停了,火星兒飛在半空中,閃閃爍爍,卻就這麽懸空着。
身上的繩子不知怎地解開了,他一把将她護住,清風拂過兩人的衣袖,相互纏繞。
她感覺自己在随着他飛,她的心兒也随着他飛,她知道他是她的救星,明白她将再也忘不了他。
等她回過神來,火架不在了,罵她是妖的人也不見了,她的面前只有他,此時,他們正置于一片花海中。
鮮花長至她的膝蓋處,發出陣陣幽香。
他看起來大約比她大了五歲,就和現在溫子揚一般的年紀。
“大哥哥,你為什麽救我?”她單純地問。
他不說話,她繼續說:“所有人都說我是妖精,都怕我,你為什麽不怕我?爹爹說,我注定是會害人的,你救下我,就不怕我會害你嗎?”
他仍是不開口,眼眸亮如星燦,表情卻始終淡淡的,冷峻的容顏,但并非冷漠。
他的五官幾乎無懈可擊,俊美地令人驚嘆,棱角分明,氣質優雅。
她不明白,他們明明互不相識、素昧平生,他為何要救她,是看她可憐嗎,但世上可憐人這麽多,為何唯獨救下她?
接下來的幾個月,他們呆在臨時搭建的小棚內,看花開花落,雲卷雲舒。
他常常帶她去看瓊花,在瓊樹下練劍,她就坐在樹下彈琴,古來有琴心劍魄之說,也無非就是如此,琴和劍,冥冥之中有天定之緣。
瓊花玉露本該是天界才有的東西,可望不可即,但她卻覺得瓊花本就該屬于人間的,它承載了太多的情,無法再變回到天界該有的冷漠。說到底,仙未必比人快樂多少,雖然他們有無盡的生命,但在天界的日子總是一日複一日,平淡乏味。
她當時對他說:“大哥哥,爹爹曾告訴我,這世間的一花一草,一山一水,都是有靈的,只要對它們許願,願望就會成真,你試試看。”
她笑的明媚,拉起他的手:“大哥哥,先閉上眼,然後再許願。”
說完,她閉上了眼睛,他也閉上了眼睛,那刻,她許下了這一生的願望——她要和大哥哥永遠在一起。
睜開眼,不知他許了什麽願望,她問他,他卻笑而不語。
幾日後,他終于開口,聲音清雅:“我叫上官钰澤。”
在莫翎軒眼裏,上官钰澤不是人,而是神,高高在上,有一種與生俱來的、不易親近的高貴。
但他的确是凡胎肉體,就好像是堕落在人間的神。說他是人,卻又令人覺得遙不可及;說他是神,他又給人一種親切的感覺。
他有時喜歡離她遠遠的,好像是看着遠方,又好像是擔憂某些未知的危險。
再後來的一日,他突然命令她離開,語氣生冷,仿佛他們在一起的幾個月都不算什麽,他們還是陌生人。不過他們的确是陌生人,她甚至不知他是誰,來自哪裏,更不知他将要做什麽,将要去哪裏。
她明白總有一天,他會離開她,只是沒想到會這麽快。
當時,她的确走了,離開他,回了自己的家鄉,但她這時才發現她家鄉三千餘人都死了,無一生還。
兇手是誰,她不知道,她只恨自己為何什麽也做不了。
在娘親的墳墓邊,她找到了父親,他用最後一口氣叫她快逃。
在最後一刻,她才知道她爹還是在乎她的,也是在乎她娘親的,但為何這份愛,他到死才表現出來,還是她之前都沒有發現。那一刻,情不自禁地,她竟然流下了一滴眼淚,平生第一滴眼淚。
從此,世間再無永夜村,永夜村自此陷入了永遠的黑夜中,她再也沒有家了。
從她爹的口中,她知道了永夜村的所有人是被一群魔人殺光的,好像只是為了祭奠某個已故之人。
那群魔人是來複仇的,但永夜村裏的所有人都是無辜的。到底是什麽樣的仇恨,能讓這些魔人屠盡全村呢?
那天天灰蒙蒙的,她走在血流成河的空寂村子裏,看到兇手落在地上的武器,只見上面都刻着“北溟”二字。
據說,身居魔窟的北溟帝——姜寒,乃是蚩尤後裔,也是當世的魔尊。
傳說,他是不敗的戰神,是不朽的神話,世上唯有他敢逆天。得罪他比得罪天子更糟,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要你生便是生,要你死便是死,別無二話。
他曾有一句滅世之話,那就是:天要亡我,我必先亡天,我若滅世,誰有膽阻撓?
因為他的存在,其餘五界都不敢對魔界造次。
是魔尊派人來屠殺她的村莊,使這裏血流成河的嗎?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感受到背後陰冷的目光,不禁打了一個寒噤,一個轉身就看見一個渾身散發着煞氣的玄衣男子站在她的面前。
男子的容顏冷漠,全身冰冷,看他一眼,就覺得自己似乎被凍結在原地,不得動彈。
俊美的容顏,但語氣極冷,他生硬地說出兩個字——瑤姬,似乎是逐字說出,帶着滿腔的憤恨。
瑤姬是誰?是他的仇人嗎?看到他帶着殺意的眼神,莫翎軒猜出了個大概。
“瑤姬,本座找你找的好苦,哼,如今,本座終于可以為瞳兒報仇了。”他二話不說,召喚出魔劍,向她走來。
她連連後退,問:“我和你有什麽仇?”
“那你就該問姜黎,要不是姜黎殺了本座最愛的人,本座也不會這麽恨你,你今日——非死不可。”他故意加重了“非死不可”四字。
姜黎是誰?瑤姬又是誰?這些和她有什麽關系?
莫翎軒還未反應過來,魔尊的一劍就劈了過來,她拼盡全力抵擋,卻發現她微不足道的力量根本不堪一擊,就在血色劍光灑到她身上時,眼前出現一抹熟悉的月白色身影,那一劍最終也砍偏了。
她躺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睜開眼就看見了他。
上官钰澤抱着她,仿佛是守護着這世間最為珍貴的東西,如幾個月前,他第一次救下她那樣。他總來得那麽及時,幫她脫離危難。
“姜黎,你終于出現了,本座派去的殺手果然對你都不管用。”魔尊冷冷道,卻似是嘲諷。
莫翎軒心想:大哥哥不是叫上官钰澤嗎,魔尊為何叫他姜黎呢?魔尊又派了什麽殺手去殺他,這又是什麽時候的事?姜黎和瑤姬到底和魔尊有什麽深仇大恨,魔尊定要殺了他們呢?
上官钰澤的容顏也很冷,但絕對不是恐懼:“姜寒,你先派殺手來困住我,然後同時派人來圍剿永夜村,調虎離山,你知道我發現危險,一定會讓她先行離開,你也知道她離開後一定會回永夜村,所以你留在這裏守株待兔,果然計劃周全。”
“是啊,只是本座沒想到,你竟這麽快就将本座派去的人都解決了,本座真是小看你了,即便你只是姜黎的一魂,也真是不能小看啊!”魔尊冷笑。
原來,上官钰澤讓她離開,是怕她會受傷,而他卻獨自去應對殺手。
明白這,她的心裏流過一絲暖流,在他身邊,她覺得很安穩,好像什麽危難都不算什麽,只要有他在,一切都會過去。
當年,她也還不是叫莫翎軒,而是叫莫翎萱,這才是她的女子名。莫翎軒是她女扮男裝後改的名。
“你的仇人在這裏,放過她。”上官钰澤道。
“哼,不可能,你忘了嗎?當年,本座殺上天界,你殺了瞳兒,本座就發誓,要讓你最心愛的人死在你的面前。”魔尊持劍道,随時準備揮劍。
“既然只是想要對付我,又何必傷及無辜?仇恨永遠不可能以殺戮結束。”
“哼,本座想他們生就讓他們生,想他們死就讓他們死,他們在本座看來,連蝼蟻都不值。更何況,他們并非死在本座手裏,而是死在你的手裏啊!你滿嘴的仁義道德,在本座看來,根本一文不值。神若真關心人類,那為何還有這麽多人受着苦痛?你們這些神啊,就是拿着善意的幌子,騙着一群不知所以、愚昧無知的人類。”姜寒冷笑。
“冥頑不靈,滿嘴胡言。”上官钰澤緊蹙眉頭,語氣冰冷,“若你放下屠刀,我能放你一馬。”
“放本座一馬?你是讓本座繼續呆在那黑暗之處,受盡你們神仙的折磨嗎?你看你們總那麽光輝燦爛,受盡人們的愛戴,擁有無盡的財富和榮耀,可我們魔族呢?若神真得公平無私,又為何讓我們受這麽多苦?說到底,神比魔更冷,本座是永遠都不會相信你們神仙的話。雖然神魔一戰,我們敗了,但本座從未後悔,仇恨也不可能磨滅,你們必須為瞳兒一死,付出慘重的代價,即使天地毀滅,即使日月無光……”姜寒沖天恨恨道。
“你真是無藥可救。”上官钰澤覺得自己真是對牛彈琴,多說無益,說完,他上前一步,扣住食中二指,以自身靈力化作劍身,一柄散發着藍天般聖潔光芒的靈劍向魔尊砍去,但魔尊也幾乎是同時使出魔劍向上官钰澤砍去,兩把劍撞擊在一起,劃破蒼穹,發出铿锵的聲音,光芒強的令人睜不開眼睛。僵持了一會兒,光芒散去,兩人的身子都為之一抖,但又立刻站定。
看起來,兩人的法力不相上下,但莫翎軒明顯看見在光芒散盡後,上官钰澤捂了一下自己的胸口,表情顯出一瞬間的痛苦。
“沒有長寧劍,看你怎麽和本座相鬥?”姜寒的表情十分狂傲不羁,語氣十分傲慢。
上官钰澤沒有說話,而是看了莫翎軒一眼,眼中滿是擔憂。她看着他,想告訴他,她可以自己保護自己。或許他們都會死在這裏,但縱是百折千劫,也不能将他們分離。
就在姜寒再次祭起魔劍向他們發起攻擊,上官钰澤伸出手,想憑自己最後的仙靈抵禦,為救她一命時,莫翎軒也伸出手,與他十指相扣,十指纖纖,牽起的不僅是信任,還有希望。他溫柔又略帶憂傷地看着她,似乎想問“你難道不怕死?”,她似乎懂得他的心思,回應:“和你在一起,我什麽都不怕。”
這一刻,奇跡竟然發生了。一道強烈的奇異白芒從他們身上散發出來,令所有黑暗都無處藏身。
姜寒被白芒遮了眼睛,法力竟一時間無法施展。
這時,莫翎軒好似想起了一個熟悉的場景,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牽過她的手,在他們的手上刻下相同的瓊花形狀的印記,印記中含着仙家九重境界“玉清道境”的強大力量。傳說,玉清道境是仙家修煉的最高境界,至今未有一人可以突破。他告訴她,“只要我們在一起,便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攔我們。”對莫翎軒來說,這就好像是個極其美好的夢,卻如此逼真。
光芒中,一只溫暖的手抱起她,帶她離去。
莫翎軒記得當時姜寒發生一聲痛苦的吶喊,他恨恨地叫着“姜黎”的名字,似乎是要将姜黎撕碎,但這個叫聲很快離她越來越遠。細細回想姜寒的話,她發現,姜寒或許真得殺戮成性,但他有句話說對了,神有時比魔更冷。魔總不會給人希望,但神常常給了人希望,卻又會剝奪這層希望。
堕落在人間的神本該成魔,但上官钰澤沒有,他的善心克制了自己內心本該有的魔性。
等莫翎軒睜開眼,他們早已不在永夜村,也不知是哪裏,但那裏的确是個四季如春的美麗地方。
其實,只要有上官钰澤在的地方,什麽地方對她來說,都是美景。
但上官钰澤放下她後,當即捂住胸口,吐了一口鮮血,竟暈了過去。
他受了很重的傷,即便她如何用法術救治他,都無法完全痊愈他。仙靈已損,不是尋常力量可以修複的。
他醒後阻止她,讓她不必為他如此耗損修為。可她不願,她不願他就這麽死去。
好在這之後,魔尊沒有再來找他們,仿佛從人間蒸發了一般,他們也不必為安全擔心,她也好專心找治愈他的方法。
上官钰澤總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總找好聽的故事想将她逗笑,但她笑不出來。因為她看得出來,他很虛弱,她也知道,他是要死了,他的靈力損耗的厲害,也消散的厲害。凡胎肉體無法承載他那麽強大的力量,身軀被毀的他,不得不重新輪回。
現在,莫翎軒才知道,當時的上官钰澤只是一縷殘魂,魂魄尚不齊全。人有三魂,分別是天魂、地魂、人魂,他卻只有一魂——天魂。
這樣的人本就不該存在于世的,天魂藏着他作為仙人的記憶,力量強大的能夠抵禦生死,不死不滅,即便喝下了孟婆湯,也不能将他的記憶抹盡。而他的前世就是姜黎。
姜黎是天界的容宇帝君,據說,他乃是炎帝後代,位于九天之上,地位只比天帝低,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他行事向來低調,所以很少有人見其真容,但知道他的人,都不禁被他的無上風華所折服。他手中有把劍,名為長寧,此劍一出,無魔能擋。他若出山,世上無魔。世人都稱他的劍術天下第一,他的法術無人可擋,他的才華無人可及。
莫翎軒看見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這樣的人。
雖然他看起來高高在上,但他心裏明白,他早已堕落成人。他不會是神,神不能有七情六欲,但他有,所以他只能是人。他也不怕堕落,就怕今生,不能護她平安。
上官钰澤臨死前,将手放在她的白狐玉墜上,勉強展顏一笑,道:“這一世,我還是會一直陪着你,它在,我也在。”說完,永遠閉上了眼睛,但白狐玉墜卻閃亮起來,仿佛是有了靈性。
那天,月很亮,很圓,不像今日這麽晦暗。
只要玉墜在,上官钰澤就活在這個世上,還在她的身邊。
她知道,他沒有繼續輪回,他的魂魄此時就靜靜的躺在這塊玉墜上,一直陪着她,雖是一魂,也已足夠。
至今,她仍想不明白,她是何德何能,竟能讓姜黎的轉世來保護她。
如今,她知道了很多事,明白了魔尊要殺姜黎,只因姜黎殺死了他的摯愛——東方瞳,更何況,很久以前,蚩尤作亂,黃帝和炎帝聯合将蚩尤打敗,蚩尤一族才會堕落成魔。姜黎是炎帝後代,而魔尊是蚩尤後裔,他們可謂是世仇。
但她此時卻更加奇怪,世人都說姜黎是喜歡東海龍宮的八公主,那麽,姜黎的轉世為何會來救她呢?
什麽是三生三世,唯你一人?
什麽是碧落黃泉,生死相依?
愛真的可以跨越前世今生,跨越生死別離,最後交彙到一點,長相厮守嗎?
她不懂,如今,她對溫子揚的感情也正是來自往昔的那段事。
她和上官钰澤或許只是這一世偶然的擦肩相遇,然而她已芳心暗許,将愛藏在心裏的某個角落。
喜歡上官钰澤,也注定她會喜歡上溫子揚。
上官钰澤是姜黎轉世後的一魂,溫子揚擁有另外兩魂,說到底,他們擁有同樣的容顏,擁有同樣的心,本就是同一人啊!
他們性格迥異,只是輪回轉世多年,姜黎的神性也早在輪回中被磨滅殆盡。
瓊花落下,和當初一樣,只是身邊再也沒有陪她一起賞花的人,也沒有人在此舞劍了。
前塵錯過,今生望能不相負。
放下手中的玉墜,她輕撫身邊琴弦,就像那年,她為他奏樂一樣。
早晨,溫子揚見莫翎軒不在三無店內,心生疑慮,抓住圍着肥胖青蛙蹦蹦跳跳的穆離殇,問:“離殇,你知道莫翎軒去哪裏了嗎?”
穆離殇剛和怪青蛙玩得火熱,興致一下子被溫子揚打斷,嘟起小嘴,生着悶氣,不肯說一句話。
溫子揚只好蹲下來,輕撫她的頭,安撫道:“好了,我的好離殇,告訴哥哥,哥哥就給你買糖葫蘆吃,好嗎?”
聽到有好東西吃,小丫頭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眨了眨眼,道:“我要五根。”
小孩子都知道讨價還價了?溫子揚扯了扯嘴角,道:“一個小丫頭要吃這麽多做什麽?不行,最多只能給兩根。”
穆離殇顯得很無辜,掰着手指道:“一根要給小梅姐姐,還有幾根,我早上吃一根,中午吃一根,下午吃一根,晚上再吃一根,這樣就沒有了。”
溫子揚想:你肚子這麽小,吃得下嗎?
他吓唬她道:“糖吃多了,那是要蛀牙的……”
話還未說完,小丫頭就蹲在地上,佯裝哭起來,就差在地上打滾了。
溫子揚沒了辦法,只得先答應她。他也不知自己那天是中了什麽邪,竟會那麽想念莫翎軒,好像不見她,他的心都無法安寧。
穆離殇開心了,交代道:“莫老板昨晚偷偷去葛嶺上看瓊花了,那瓊花還是莫老板很早以前自己親手種的,莫老板最喜歡瓊花了。”
“瓊花?”溫子揚喃喃着,現今還未到四月份,還不是瓊樹開花的時節,他問道:“瓊花還未開,他去那裏做什麽?還有,他昨晚出去,我都不知道,你怎麽知道?”
穆離殇白了他一眼,道:“裝裝哥哥,我昨晚尿急,出來如廁,剛好看見莫老板要出門,就問了她,她告訴我要去那裏的,瓊花會開,是因為莫老板會法術啊,要讓花期提前實在是太容易了,這你都不懂,我覺得我都比你更了解莫老板……”
她的話還未說完,溫子揚已經向三無店外走去。
穆離殇馬上急着大叫道:“裝裝哥哥,說好的糖葫蘆呢?”
語畢,一錠碎銀子從大門口向她直直地飛來,她一把接住。
溫子揚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自己去買,不用找了。”
穆離殇咬了咬那錠銀子,一邊确定着這是不是真的,一邊又想着:裝裝哥哥就是愛裝裝,明明就是喜歡莫老板的嘛,幹嘛不說出口呢?大人們的世界真是難懂!還好她只是個小孩子。
當她确定了那錠銀子是真的後,還向溫子揚離去的方向調皮的吐了吐舌頭。
葛嶺上,溫子揚從未想過這裏竟有一處幻似仙境的地方,這裏竟種滿了瓊樹。
此時,潔白如玉的瓊花紛紛落下,猶如飛雪。
莫翎軒獨坐在一棵瓊樹下,眼神蒼涼,仿佛眼前是滿目瘡痍,千山暮雪。
溫子揚走上前,打斷了莫翎軒的沉思:“瓊花真美,就和你一樣。”
莫翎軒聽了這話,沒有笑,心裏雖然喜歡瓊花,但這時,已喜歡到了恨,她讨厭瓊花,就好像讨厭虛僞的自己一樣。
她撇過臉去,冷冷道:“我讨厭瓊花!”
溫子揚不解,問:“為何?”
莫翎軒解釋道:“瓊花看似純潔無比,但它的背後只能是肮髒,如此虛僞,花開花逝,美麗不過是虛像。”
溫子揚怔了怔,過了會兒,卻笑道:“不管你喜不喜歡,我都喜歡。”
他又問:“為何今天突然想來這裏?”
她擡頭看了他一眼,起身走到山嶺的邊緣,看着嶺下,負手而立,吸了口氣,半晌,才道:“總有種感覺,曾經,一定也有人和我一樣,站立在這裏,獨自看風景。我和他不是時間的交彙,而是空間的交彙。你會有這種感覺嗎?”
溫子揚搖了搖頭,道:“至今還沒有。”
這話其實是違背他的內心的,就在莫翎軒問他話的時候,他的腦海裏好像出現了一個場景。
場景中,一個和他長相酷似的男子手持一把奇異長劍,在瓊樹下舞劍,嘴中念着的是:秋水瓊花系愁發,劍指天涯終為她。愛恨出鞘血染花,濁世紅塵何為家?
這個場景一縱即逝,他也只是抓住個模糊的剪影,所以他不敢肯定。
莫翎軒突然問:“子揚,對于瓊花,你了解多少?”
溫子揚笑了笑,自信道:“聽說,揚州的瓊花特別有名。”
莫翎軒點了點頭:“是啊,幾年前,金兵南下侵略,揚州瓊花也成了他們的掠奪目标,大棵的連根拔起,挖不盡的齊土鏟平,可是……”
她沒有往下細說,溫子揚馬上接道:“可是過了一年,被鏟平的根旁,又生出了新芽,這事,我聽說過。”
莫翎軒輕嘆一聲:“其實,當年容宇帝君轉世時,也就是東海八公主被抓的時候,天界所有的瓊花都謝了,聽長輩說,那瓊花是他們兩的信物,他們在瓊樹下曾許下了天長地久的誓言……”
她頓了頓,不禁感慨道:“所以瓊花真得是一種有情之花啊!”
溫子揚怔了怔,沉思着。若他真是容宇帝君姜黎的轉世,那他的前世戀人就一定是東海八公主了,他的心突然有一絲疼痛,腦海中竟又浮現出一個場景。
場景中,女子的身影十分模糊,但她的話卻是清晰的出現在他的耳邊,她似乎喃喃着,語氣哀傷:“黎,若無天長地久,那麽一瞬一刻,可好?”
他似乎可以感受到前世的愛之切,情之深,可他還是故作平靜。
莫翎軒閉上眼睛,盡量緩和心情,這一夜,好像過得特別漫長。過了會兒,她簡單地道了句“回去吧”。
就在她與他擦肩而過的時候,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令她措手不及。
他帶着懇求的語氣問:“能不能告訴我,我的前世到底是誰?還有我的前世愛的人真得是東海的八公主嗎?”
莫翎軒擡頭看了他一眼:“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數。很多事,時間會證明一切。”
“什麽時候?”他不肯放手,将她的手腕抓得生疼。
莫翎軒沒有掙紮,卻是展顏笑道:“你若真把我當朋友,就應該相信我。”
聽了這話,溫子揚松了手,他不是不相信她,只是不相信自己,不能确定自己的心。這一刻,他的心又亂了,很多很多事,他好像想的起來,卻又什麽都想不起來。
前世空白的記憶,讓他很害怕,也讓他不知這之後的路,該如何走下去。
本是逍遙得自在,奈何前塵苦糾纏?
莫翎軒背過身去,溫子揚便言辭切切道:“我說過我和你是知己,我就一定會信你。”
他想:既然什麽都不知道,那麽,無愧于心總該是對的。
“你記着這話就好。”莫翎軒淡淡一笑,向前走去,可她的心卻是悲涼的。
還以為早已看透,可她的心裏還是不願和他成為朋友,她喜歡上他了,要的只是他能愛她。
說到底,她實在是個虛僞的,帶着面具,滿嘴謊言,自戀驕傲,不敢面對自己真實內心的女子。
像她這樣的女子,根本就不配擁有愛情。
但她不想他離開,可以嗎?
當上官去世的時候,她就知道,她愛上了他這個人,全心全意,一生一世。已失去過他一次,她不能再失去他第二次。不管他是姜黎,還是上官钰澤,亦或是現在的溫子揚,她都喜歡,因為這就是他——她喜歡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