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墟的情景了。

施夫人被吓了一跳,差點要驚叫出聲,卻看到懷裏的孩童一個站立不穩就要摔倒,連忙伸手扶了扶他的手臂,孩童柔軟脆弱的身軀讓她一陣出神。若是她有孩子……

恰好此時湯遠仰起頭,用一種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懦懦地央求道:“阿姨,我想快點回家啦!師父若是找不見我,他肯定會着急的!”騙人,其實他師父早就把他扔了。不過湯遠對自家師父也沒太擔心,當時扔他出來估摸也是嫌他會拖後腿。大師兄那家夥就算再酷炫狂霸拽,幾千年前都被師父封印了,這回也肯定是上杆子求虐的節奏。

施夫人看着湯遠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瞳,一陣心虛,忍不住摸了摸他的發頂。雖然覺得這孩子的短發很奇怪,但摸上去卻意外地舒服。她的唇邊漾出一抹溫婉的笑意,認真地許諾道:“放心,我會努力送你回家。”

湯遠滿足地收到這句承諾,腆着臉窩在了施夫人的懷裏看她編繩結,還不忘回頭朝目瞪口呆的郭奉孝眨了眨眼睛。

羨慕嫉妒恨吧!少年!

“你是說,那個赫連并沒有招供出同夥是誰?”陸子岡和岳甫走出執法處的大門,從黑暗陰森的牢房中重新回到熙熙攘攘的集市上,心情也不能變得更好。陸子岡輕舒了一口氣,動了動坐得僵硬的四肢,問道:“那我們現在要去哪裏?你有什麽線索嗎?我們去哪裏抓人?”

“很遺憾,我沒有任何線索,許多人在天光墟都沒有固定的居所,因為并不需要睡眠。岳甫斟酌了一下說道,“不過我們可以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陸子岡挑了挑眉,“就是說我們可以在出口的地方等對方自投羅網?”

“不過沒那麽簡單。”岳甫指了指集市的兩個方向,“在天光墟的兩端,各有一個牌坊。想要出天光墟,随便選擇一端,把手中的信物投往牌坊之下的青銅甕中即可。如果信物是對的,那麽就可以走出天光墟,如果投入的不是信物,那麽物事也不會被收回,而是永遠吞沒在了那尊青銅甕之中。”

“也就是說,也許赫連的同夥已經離開了天光墟?又或者,我們現在趕去牌坊那裏,也要選擇左右兩端其中一個牌坊?”陸子岡轉頭看向身邊的岳甫,目光中充滿了質疑的意味。

迎着這樣的眼神,岳甫依舊背脊挺直,實事求是地說道:“在出事的那一刻,我就吩咐我手下的兩個人分別盯住左右兩端的牌坊了。現在還沒有消息傳來,是好事。可人心難測,陸兄最好選一側的牌坊,親自去看一下。”

“哦,那就右側的這一邊吧。”陸子岡随意地選了一下,說罷就要擡腿走。只是見岳甫沒有跟上來的意思,才回過頭詫異地問道:“你不跟我一起去嗎?我一個人可沒有什麽武力值哦。”

“不,在下同往。只是……這麽随便就選了右側嗎?”岳甫有些怔愣,他以為陸子岡怎麽也要考慮一下,沒想到他毫不猶豫地做了決定。

“反正不是左邊就是右邊,不是成功就是失敗,都是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就算我再思考選擇猶豫躊躇也是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何必浪費時間呢?”陸子岡聳了聳肩,并不覺得這是什麽比較難以抉擇的問題。

概率什麽的岳甫沒有聽懂,但也能猜得出來陸子岡話語中的意思,他贊賞地看了陸子岡一眼,陪他往右側的牌坊走去。本來接踵比肩的集市上,只要看到一身戎裝的岳甫,都自動自發地給他們留出二片空地,所以行走還算方便。兩人沒有走太久,陸子岡就看到了集市盡頭的那座牌坊在黑暗中勾勒出來的巨大輪廓。

離牌坊越近,集市上的人就越少,安心留在天光墟的人自然是極少踏足這種邊緣地帶,而別有用心的自然不能光明正大地顯現身形。陸子岡遠遠地看到牌坊下的那尊青銅甕,有一米多高,但口徑極寬,像一口大缸,幾個人都不能環抱。而走近了看之後,吸引陸子岡的并不是甕身上那些精巧細致的花紋,而是在這青銅甕中,居然有着滿滿的一甕水。這水幽深晦暗,因為天光墟內無風的緣故,竟平如鏡面,透着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不要碰,這水碰了就會灼傷皮膚,”岳甫在陸子岡想要碰觸水面的時候适時出聲,“開始的時候有人伸手想要去撈裏面的東西,整個手臂都化掉了,生不如死,當時他的哀號聲在天光墟裏響徹了許久。”

“所以,不管往裏面投什麽,都再也撿不回來了,是不是?”陸子岡狀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在得到岳甫的肯定回答後,卻從衣兜裏翻出了一枚玉佩拿在了手上,作勢欲往青銅甕中要丢。

“等下!”岳甫眼尖,立刻伸手阻止。他都不敢靠陸子岡太近,生怕對方手一抖就把那玉佩扔進青銅甕中。

“哦?為什麽要等一下呢?”陸子岡歪着頭,一臉淡然,“這塊子辰佩是镂雕技法,琢工精細,層次複雜,手法獨特。而且龍的頭部長窄,眼形細長,上唇薄而長,唇尖上挑,龍頸與肩處似有一道陰刻粗線相隔,腿部上端似有火焰紋,龍尾似蛇尾,三趾足。通過雕琢的工藝和龍形态的特征,明顯地可以判斷出這枚玉佩是宋朝時期的工藝。”

“怎麽會這麽巧呢?正好有兩塊子辰佩,而且我面前就站着一位宋朝人。”陸子岡勾唇笑了笑,但眼中卻毫無溫度。“我猜,是岳兄弟你方才抓捕赫連的時候,目睹了他和同夥之間的交接,你并沒有阻止他,而是趁機把身上的子辰佩與我失竊的信物交換了一下。岳兄弟你的身手足以做到無聲無息不被人發覺,而赫連的同夥可能知道這是枚子辰佩,倉促之下也來不及多想。”

“而且更妙的是,你以物易物,這并不算是違反了天光墟的法則。咯,應該算是鑽了漏洞吧。”

“子辰佩保平安,十二歲除去平安鎖之後,一般條件好的家庭都會給孩童一塊子辰佩随身佩戴。”陸子岡把手中的子辰佩摩挲了兩下,評判道,“這是塊好玉,看光澤應該盤了至少六十年以上了。”

岳甫在陸子岡說的時候,臉色一變再變,最後終于恢複了平靜。

“甫兒,來,不要怕。”

僅僅四歲的岳甫,看着身帶木枷蓬頭垢面滿身是血的年輕男人,幾乎認不出來那是他曾經英明神武的父親。

臨安的鬧市街頭,成千上萬的民衆自發地聚集起來,卻詭異地寂靜無聲,只有壓抑的抽泣間歇地響起。那道道指責的目光如淩遲在身,讓推搡着年輕男子的劊子手感到壓力十足,也沒勇氣阻止對方的舉動。

罷了,反正又不是要劫法場,晚點時間上路也沒什麽。

被娘親推着向前走了幾步,岳甫握緊了小小的拳頭,咬着牙一步步走近刑臺,那木臺子已被成年累月堆積的血液染成了深黑色,透着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

“父親……”岳甫顫抖着喚道,他雖然年紀小,但也能從家人的表情和态度推斷出來一切。他們家相當于被整個軟禁在了府裏,那個總喜歡抱着他騎大馬的爺爺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昨晚奶奶大哭了一場就病倒了,連今日都沒能起得來身。他有種預感,今天是最後一次見到父親了。

“乖,父親去陪爺爺了,這個是岳家長孫的東西,父親本想能再多留一些時日,卻不曾想必須要給你了。”那年輕男子微微一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他,卻還是會在見到家人的時候內心酸楚。他把手中一直攥着的子辰佩遞給了還蹒跚學步的長子,眼中卻看着不遠處懷抱着不足一歲的幼子的妻,殷殷囑咐道:“我不想望子成龍,只想自己的兒子,按照自己的意願而活。”

岳甫被劊子手無情地拉開,聽着母親撕心裂肺的哭喊,眼睜睜地看着血光漫天。

他沒有哭。

而是低着頭,看着自己一只小手都無法攥緊的子辰佩,那上面還殘留着父親的鮮血,眼中凝聚着不符合他年紀的徹骨仇恨。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不會猶豫選哪邊的牌坊,因為只要我跟着你一起就可以。”也許是因為想起了幼時的記憶,岳甫的神情又冷酷了幾分。

陸子岡高深莫測地點了點頭。好吧,他是不會告訴岳甫,這枚子辰佩是他在執法處大堂等得閑極無聊的時候,從一條博美狗的口中用一顆水果糖換來的。哦,那條博美長得是有點奇怪,眉心那裏也不知道在什麽地方蹭了點青色的污漬。

岳甫從懷裏掏出那枚本屬于陸子岡的子辰佩,沉聲嘆道:“你手中的那枚子辰佩,是我祖父當年所佩,傳給了我父親,最後……傳給了我。”

知道岳甫口中的祖父和父親,就是史書上大名鼎鼎的岳飛和岳雲,陸子岡的心情就難掩激動。不過他小心地把這份激動隐藏在心底,而是依舊平靜地說道:“那麽,我們現在怎麽辦?是交換過來,還是不換?當然,我要客觀地承認,現在是你的決定比較重要,我反正是打不過你的。”

“但是,有一點我要申明。”陸子岡晃了晃手中子辰佩,“不管我手裏的是哪個子辰佩,我都要把它丢進青銅甕中,這一點毋庸置疑。”

岳甫緊握右拳,手背上都迸出了青筋,顯然陸子岡的這個提案讓他難以抉擇。

在交換子辰佩的那一剎那,他就想着在離開前一定要把他的那枚子辰佩找回來再離開天光墟。只是沒想到居然這麽快就被此人看穿,雖然走出天光墟早日為祖父和父親洗清冤屈非常重要,但他卻從未想過要把祖傳的子辰佩給搭進去。

那上面,還殘留着父親的血漬,正如同他心頭的仇恨,一日也沒有消磨。

父親的遺言雖然是不贊同他重蹈覆轍,或者把國仇家恨背負在身上,但他的意願,就是如此。不過,這人說的一句話忽然湧上了他的心頭,讓他不禁一怔。

不管做任何事,不是成功就是失敗,都是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就算再思考選擇猶豫躊躇也是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何必浪費時間呢?

原來竟是這麽一回事嗎?

看來,他要學習的還很多呢…… “我輸了。”岳甫主動上前,把手中的子辰佩朝陸子岡遞了過去,“我們交換吧。”

陸子岡坦然地與之交換,反正天光墟有等價交換的法則,他倒不怕岳甫這種時候出什麽暗招。失而複得的子辰佩落入掌心,陸子岡感慨地摩挲着上面的紋路,一會兒就要投入青銅甕了,他可要趕緊多摸兩下,等回去說不定還能自己刻個贗品留作紀念。

“岳甫。”身後有人在喚他,岳甫趕忙把手中的子辰佩放入懷中,之後才轉身與才到來的郭奉孝打招呼。

“你們果然在這一側,看來小弟弟抛硬幣選的還蠻準的嘛!”郭奉孝搖着扇子呵呵笑道,俊秀的面上那是春風得意至極。沒辦法,處心積慮地終于搭上了施夫人這條線,讓他走下一步棋的時候,更有發揮的餘地。

“那是起卦!簡直就是大材小用!問這種小事當然會準了!”湯遠嫌棄地甩開他的手,噔噔噔地跑到陸子岡身旁,把編好的同心結舉在手中給他看。“陸叔,一個好漂亮的阿姨幫我編好的哦!”

“真不錯,正好我的子辰佩那位岳甫兄臺也幫我找回來了,如果順利的話,我們現在就可以回家了。”陸子岡一把抱起湯遠,讓他也能夠得到青銅甕。

岳甫在陸子岡說話的時候,心虛地調開了視線,但也在心中感激對方沒有拆穿他的所作所為。而郭奉孝則看着他的反應,像是猜到了一切,臉上的笑意加深,手中的扇子搖得更快了一些。

陸子岡和湯遠同時把手中的信物投進青銅甕中,幽深的水面蕩開了一圈圈漣漪,而就在漣漪泛開之後,就像是有光從水面透過來一樣,由弱及強,瞬間把他們都籠罩在了光明之中。

乍然間從極暗的地方看到光線,兩人都受不了地閉上了眼睛。等他們再次睜開時,就發現他們站在清晨的陽光中,周圍都是一地的廢棄物,偶爾晨風吹來,卷起地上的幾個塑料袋在身邊飛舞而過。

“哎!你們兩個臭小子,跑到哪裏去了?手機也打不通!害我來來回回走了好幾遍!混賬!真是人老了眼花了不中用了,還以為在鬼市看到了老板呢,結果一晃眼人也不見了。再一晃眼你們倆人也不見了!我還以為真見鬼了呢!”館長罵罵咧咧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比起天光墟如夢似幻的景象,簡直不能更真實。

在晨光升起的那一剎那,鬼市早就已經收攤了,留下了一地荒無人煙的廢墟,在晨光中蕭瑟無比。

“果然是天光墟啊……”陸子岡喃喃自語。

“我肚子餓了,要吃炸雞。”湯遠哼哼卿卿。

“炸雞你個頭啊!這就送你回家!可要和你家大人好好說道說道!”館長嗷嗷咆哮。

“求不要!先買炸雞!”湯遠悲催臉,不過心底卻喜滋滋的,覺得不虛此行。

在他的口袋中,不光躺着一條盤着身子睡得正香的小白蛇,還有一條新編好的中國結。

據那個施夫人說,這個中國結不是普通的繩結,而是子母結。

而這個子母結,也是個可以進出天光墟的信物。

同一時間,天光墟另一側的牌坊下。

老板把手裏的秦半兩掏了出來,見扶蘇心不在焉,疑惑地轉過頭。

扶蘇一怔,随即才從口袋裏把他的那一枚銅錢拿了出來,只是怕老板發現他手背上的屍斑,并沒有像老板一樣把手舉起來。

“還沒呆夠?”也許是因為事情辦得順利,老板的心情還算不錯,笑着調侃道。

扶蘇勉強一笑:“這裏是個比較有趣的地方。”

“是書沒看夠吧?無妨,你想看什麽出去之後跟我說,我都默寫給你。”老板以為自己猜到了扶蘇為何戀戀不舍,笑着說道。不過他的目光投往黑暗中燈火蜿蜒的天光墟,笑容也慢慢地收了起來。

“我還有很多這樣的秦半兩當進出的信物,也有洛書九星羅盤可以找得到鬼市的入口可是我很不喜歡來天光墟。”

“為何?”

“因為這裏游逛的人,都是困獸。準确的說……”老板的臉上劃過一抹莫名的悲哀,“準确地說,他們都是一個個游魂而已。雖然活着,但某種程度上卻是已經死了。”

扶蘇沉默了半晌,用手指把手中的秦半兩彈入青銅甕中,銅錢發出了一聲細微的悶響,便沉沒在了黑沉的水中。

“走吧。”

啞舍:啞舍裏的古物,每一件都有着自己的故事,承載了許多年,無人傾聽。因為,它們都不會說話……

———||THE END||———

下期預告:

被遺忘的醫生終于出場了!醫生帶着湯遠這個拖油瓶來到了一家超級牛的大學,這個學校的畢業生可都是高智商高情商的社會名流,平常人都進不來的!這麽牛的學校當然要好好參觀參觀,以後想進來都沒機會呢。這一次,他小心謹慎,決不讓湯遠離開他的視線。咦?一轉頭,同行的妹子怎麽不見了……醫生的冒險,《啞舍Ⅴ·唐三彩》精彩呈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