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沉醉于少年的笛聲中,意猶未盡,可那樂聲卻戛然而止。少年放下了手中的翠笛,回眸一笑,臉上綻開的笑意依然是那樣幹淨。

他回過頭,輕輕一躍,從原先的枝頭飛起,輕巧地落在了另一根竹枝頭,繼續吹響他的笛。漸漸地,有白鶴循聲而來,張開它們雪白的羽翼,在這竹林上空起舞歡鳴。少年微笑地望着起舞的白鶴,眼神中透出一種清澈的歡愉,纖長的手指在笛孔上不斷地起落,動作優雅,仿佛那上下翻飛的白蝴蝶。

一曲終了,少年微微揚起下巴,嘴唇輕輕地離開了翠笛,而那餘音卻依舊萦繞在半空,久久不散。天際的流雲開始慢慢飄動,霞光宛若一層輕紗,溫柔地籠罩着整片竹林,顯得十分寧谧。天空中隐約可以看見一顆閃動的星子,它在晚風中閃耀着淡紫色的光,像是天女的明眸。

兩顆、三顆……随着流雲的飄散,天上的星子不斷地浮現,點點繁星逐漸點亮了晚空。少年伸手一揮,領頭的白鶴長鳴一聲,輕輕揮動雙翼,飛到了他的身前,他親切地撫着白鶴的長頸,緩緩踏上鶴背,駕着白鶴往遠處飛去。

少年和白鶴穿梭在淡紫色的繁星中,腳下搖曳着是青碧色的竹浪,有種不太真切的美感。

“好美的夢境。”我輕聲贊嘆。

白鶴帶着他飛到了天際,在那裏,我看到了一大片升騰而起的孔明燈。小小的燭光搖曳在紅色的薄紙中,帶着來自塵世的溫暖與企盼,脈脈含情,飄搖出無限希望。

少年伸出手指,随意引來一盞燈火,仔細端詳起那寫于紙上的願望,燭光映紅了他的臉頰。他的眼中浮現出一絲笑意,用手輕輕托起那盞孔明燈,那乘風飄起的燈火便在他溫柔的目光中瞬間變化了形狀,一朵絢爛的煙花在晚空中綻放。但令我驚喜的還不止如此,綻放後的煙花那徐徐下落的金色火焰仿佛也有了靈性,徑直地落向一戶人家的屋檐上,灰色的屋檐瞬間閃耀出一道奪目的光芒。

“希望你能如願。”他淺淺的酒窩中盛滿了溫暖與善意。

看到這裏,治療室外的我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內心,違反了一直以來的原則,輕輕推開門,拿起玻璃小瓶采集了一些夢境後,方才退出門外。我輕輕搖晃着手中的玻璃瓶,瓶中的夢是淡淡的翠色,但在這翠色之中,卻還摻雜着碎金箔般的點點紫色,顯得分外好看。

“抱歉,只怪它實在太美了。”我望着玻璃窗內的葉長逸,“放心吧,我一定會幫你找到問題的解藥的。”

白鶴繼續揮翅向前飛去,帶着他來到了一戶農家小院內。他輕盈地落地,推開竹籬,走入院內。竹籬旁種滿了黃白兩色的菊花,為這簡樸的小院平添了幾分雅致。

“這又是哪裏呢?看起來不太像他該去的地方。”我想。

他走入小屋內,燒上一壺滾燙的熱水,沏上一壺清茶。

月色朦胧,溶入杯中,花香幾縷,散落風裏。他仰望着空中明月,輕輕啜飲着茶水,發絲飄動,臉上泛起一種雲淡風輕的安閑。

“還真是他的家……原來在他心中,渴望的是這樣一處世外桃源。”

月色漸濃,蟲鳴漸強,一切是如此安寧。這樣美好的夜晚,哪怕是普通的茶水都能品出一絲舒心的醉意。他背倚着柴門,雙頰微酡,目光迷離,幾欲入眠。

可我卻覺察到了一絲異樣,那夜空中高懸的明月分明就在向他逐漸靠近,悄無聲息,清冷的月光透着絲絲寒意。突然間,明月變成了一張長滿皺紋的男人的臉。皺紋男的面容十分威嚴,我總覺得在哪裏見過一般。少年臉色突變,抓起手中的笛子輕輕一揮,笛子瞬間變為一柄閃着冷冷青光的寶劍。

“你……你不要逼我。”他一邊說着,一邊向後退,眼神十分複雜。

“他們認識?”我敏感地從他的只言片語裏發現了一絲線索。

可惜,皺紋男完全無視他的言語,不斷地向他逼近,巨大的月輪占據了半片天空,清冷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他顫抖的雙手艱難地舉着寶劍,勉強地做着抵抗。冷汗浸透了他的後背,他緊緊地咬着蒼白的嘴唇,臉上寫滿了無望與哀傷。

巨大的恐懼籠罩着他,他無處可逃。突然間,他仿佛下了狠心一般,咬牙擡眼,舉着寶劍的手猛地向後一收,繼而飛快地向前刺去。然而,在寶劍靠近那張巨臉的一剎那,他的手卻變得軟弱無力。“咣當”一聲,長劍落地,翠色的光芒被震落,宛如碎玉。他仿佛被人狠狠踢了一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捧起那柄翠色的長劍,大顆的淚水撲簌簌地流了下來:“不行……我還是做不到……”此時,皺紋男的臉幾乎要觸碰到他的身體,那威嚴的眼神仿佛一道無形的枷鎖,捆綁着他,讓他動彈不得。

突然間,眼前的一切消失不見,夢中只剩下一片他那悲恸的哭聲和那無窮無盡的黑暗。

“快結束了嗎?”我想。可我看不到那袅袅升起的雲霧,這不合常理。

漸漸地,黑暗淡化成灰。在那大片的灰色中的,是辦公室裏的他。但令我吃驚的是,他竟有着兩張截然不同的面孔。他的正面依然是他原來的臉龐——客氣的微笑,适度的矜持,一點都沒走樣。而當他轉身時,呈現出的卻又是另外一副面孔,滿臉倦容,愁眉難舒,讓人不禁心生憐憫。在這兩張面孔的交替間,夢境中的灰色越來越淡、越來越淡,直到我看不清他的容顏,直到夢中的一切再度化為一縷青煙。

我推開門,準備喚醒熟睡的他。他好看的眉目微微皺起,猛然間,我想起了夢中皺紋男的那張臉,那眉目和眼前的眉目竟有着八九分相似。我的心中一動,我想,我應該有了答案,只不過,還不太确切。

蘇醒過來的葉長逸只字不提剛才的夢境,緩過神之後,依舊換上那張禮貌的笑臉。

“竹生空野外,梢雲聳百尋。無人賞高節,徒自抱貞心。”我裝作漫不經心地吟出詩句。

葉長逸的眉毛微微挑動,卻不言語。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人生清歡,實屬難得。”

“周醫生,您想說什麽。”他的眼裏閃過一絲苦澀,終于忍不住開口問我。

“先生,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您是家族企業的繼承人吧。”

“是的。”

“父命難違,周旋于名利場中卻無法割舍對平凡安适生活的渴求,是你的問題所在。”

像被攝走了魂魄一般,葉長逸懊喪地靠在沙發上,垂下頭來:“那我應該怎麽辦?每天的工作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可我又不能辜負父親的期望。”

“你很善良,但過分壓抑并非上策,我想,你知道應該怎麽做。我幫你寫了藥方,希望對你有幫助。”

“謝謝您。”接過藥方的瞬間,葉長逸的眼裏充滿了欣慰與感激。

事實證明,我的運氣不壞,藥方起到了應有的作用,他在職場上愈發春風得意。

想知道我的藥方是什麽嗎?

那就是——

一把雕刻着“brave”、“understand”和munication”字樣的翠色寶劍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