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鬼市
寧老五怕死,更怕折磨,蘇靈名聲在外,那日他落入蘇靈手中,自以為必死無疑,為了少些折辱,只想死的越快越好,這才屢屢挑釁,可幾日相處下來,蘇靈倒無他想象那般喪心病狂。
寧老五眉頭緊鎖,瞪着蘇靈沉默了半晌,終是重重點了點頭:“我信你一次。”
東方天色微白,幾人便已啓程。
三人皆換上最不顯眼的青色道袍,蘇靈也做男子裝扮,又在鐵匠鋪買了三把長劍各自配上,僞作同門師兄弟,阿蘅則置于背簍內,由陸修背着,幾人一路上不言不語,低調而行。
就這般足足走了一日,等到夜色朦胧,才到了一處驿站投宿。
一路上聽說了不少修士失蹤的傳聞,不止這片地界,中原的名門大家也常有修士失蹤,尤其是一年一度的霜林集會之後,總會失蹤一兩位仙門高手,去年松陽派的遠亭道長就在集會之後,離奇消失,至今未尋到蹤跡。
蘇靈疑惑道:“霜林集會不是三年一次嗎,現在改一年一次了?”
老板娘一邊往桌上布着精致小菜,一邊低下聲去,煞有介事道:“道長不知?五年前便已改成一年一次了,夜寒山紫泉宮的慕容宮主,在六年前統領仙門,剿滅風陵山莊蘇家,立下奇功,被各仙門推選為領主,掌修仙界事務,自此之後,慕容宮主便将這三年一次的霜林集會改成一年一次,每次都在紫泉宮舉辦,威風得很。”
夜寒山紫泉宮的慕容,那便是慕容昭了,此人便是六年前霜林血案的領袖,蘇靈從前并未跟此人打過什麽交道,只知他自稱皇室,因國破避禍上了夜寒山,自立紫泉宮。
那紫泉宮珍寶珠玑,堆積如山,雕梁畫棟,無盡奢靡,慕容昭手下奇人異士無數,再加上霜林之功,被衆人選做領主也無可厚非。
蘇靈皺眉道:“幾百年的規矩都能改,其他仙門也能容他?”
老板娘道:“何止是能,其他仙門根本不敢置喙,每年霜林集會都帶上門中珍寶獻上,這霜林集會不如改叫霜林朝會罷了。”
又随便閑扯了幾句,蘇靈取出一錠銀子遞過去:“老板,客房一間,明日不必送飯,也不必叫人來喚。”
老板娘道:“道長,這些錢三間客房都足夠,只要一間嗎?”
蘇靈點點頭:“只要一間,稍後再備些蠟燭和筆墨送到房中即可,多謝。”
老板娘滿目笑容,不再多問,轉身上樓去了。
待老板娘走遠,蘇靈若有所思,好像想到什麽,莞爾一笑,對陸修道:“陸仙師,那慕容宮主的妹妹,慕容嫣,一向同你交好,她近來如何?”
陸修神色如常道:“我不關心這些。”
慕容嫣何許人也,仙門第一美人,慕容昭之妹,還差點跟陸修定下親事。
寧老五雖然不知二人所聊何事,但也知這其中的暗濤洶湧,輕咳一聲,問道:“你要蠟燭和筆墨做何事,一會可有什麽安排?”
跟寧老五說了一通,晚膳也用完了,回房不久,蠟燭和紙筆便被送了上來。
蘇靈在那地中央圍了一圈蠟燭,揮手點燃,又用赤硝随手畫了三道符篆,貼在陣中,門窗上也都貼了鎮邪符。
幾番布置之後,也快到了子時,蘇靈和陸修走進陣中,盤腿而坐。
蘇靈對寧老五道:“我和陸仙師此去鬼市,大概三四個時辰,你待在房中,切莫出門走動,有人敲門便應付過去,千萬守好陣法,若是有人破壞了陣眼,我們二人便回不來了。”
說罷,兩人閉目打坐,不到一炷香時辰,陣中忽然霧氣袅袅,飄出一陣香火之味,須臾,那兩個打坐的人影竟無端消失了。
忘川水波澹澹,一望無際的江面上只有一條船,船上滿滿當當坐了五個鬼,皆穿着囚服,帶着鎖鏈。
船夫是位耄耋老者,看清蘇靈後慈祥一笑,遠遠招呼道:“小姑娘,又是你啊,這船坐的都是重刑犯,待我運到對岸再來接你們。”
蘇靈笑着揮手道:“多謝前輩,不必啦。”
說罷,甩出一張黃紙,化成一只巨大的紙鴉,那紙鴉載着蘇靈和陸修橫跨忘川,往深處去。
随處可見大片血紅色花海,花團錦簇,亂紅迷眼,眼前忽現一條臨水大路,道路兩邊擺了各色攤子,攤主相貌各異,人來鬼往,竟有些詭異的熱鬧。
對付那些仙門,除了硬碰硬,還得有些法器,這些法器人間買不着,非得到這無間鬼市來,距離南水寺交易的日子還早,眼下來鬼市,正合時宜。
兩人一前一後穿行在鬼市之中,陸修忽道:“你相信寧老五能看好法陣而不破壞?”
蘇靈正在挑選化形皮影,聽陸修發問,停下手中動作,笑道:“我不信。”
陸修挑眉。
“我騙他的,那陣眼任他怎麽動,我都有辦法回去,我不過看看他的表現,他要還不老實,回去就給他吃一顆鬼蝕丸。”
逛了許久,所需之物也買了大半,蘇靈只覺口幹舌燥,拉着陸修便在路邊一處糖水攤坐下。
攤主是個細腰白面的小女鬼,擺上兩碗糖水,笑嘻嘻道:“嘗嘗,研制了半年的新配方。”
只見那碗中烏黑,飄着草灰,有些駭人,蘇靈皺眉道:“能喝嗎?”
小女鬼頓時不悅:“廢話。”
蘇靈猶豫半晌,小心喝上一口,雖沒想象中那麽難喝,但也不怎麽樣,忍不住道:“這也不甜啊。”
陸修将那碗推遠一些,從懷中取出一疊紙錢道:“我請你吧。”
蘇靈驚訝道:“太微道平日從不跟鬼打交道,你還随身帶紙錢,哪來的?”
陸修道:“你曾經給我的。”
“嗯?”蘇靈思索半天都未想出什麽時候給過他這些東西,卻見陸修已起身離去,忙把桌上那碗糖水一飲而盡,畢竟是花了錢的。
鬼市只有黑夜,沒有白日,約莫着過了三四個時辰,一應物品已經買齊,兩人駕着紙鴉,返回來時的忘川。
蘇靈取出一張符篆,随手一揮便燃了起來,待那符紙燃盡,只覺渾身一輕,不過轉瞬,竟到了一處密林。
待蘇靈看清周身環境,心中暗道不對,何止是不對,簡直大錯特錯。
兩人不僅沒回到客棧,反而到了一處不知是何處的地方,只見夜色深沉,層林密布,遮遮掩掩,透不出半絲風去。
蘇靈連道三聲“奇怪”,不住猜測道:“難道是寧老五動了陣法?”
陸修泰然自若,淡淡道:“應該不是,此處好似還在冥界,你的靈力失控了。”
蘇靈氣得不住踱步,暗暗想了半天,忽然靈光一閃,恍然大悟道:“那碗甜水有問題!那小女鬼的甜水本就是給死人喝的,活人喝了雖無大礙,卻讓我靈力受損,若是恢複,也得要個一時半刻。”
陸修點點頭,随手取出一盞燈籠,那燈籠泛着幽幽白光,仿佛呼吸一般,一明一暗。
那是方才在鬼市買的引魂燈,剎那間,密林中飄出無數白色光點,飛蛾撲火般往那引魂燈中鑽,白光霎時從幽暗變成雪亮。
那些光點是無數游蕩冥界,無法超生的魂魄。
兩人打着燈籠在林中走了一陣,驀地,林間傳來幾聲銀鈴響,就着魂光,只見遠遠一片鮮紅,搖搖曳曳,浩浩蕩蕩。
陸修皺了皺眉,揮手将魂燈熄了,抓住蘇靈的手腕隐到樹後。
那是一隊迎親隊伍,前頭幾人各舉一串大紅燈籠,緊接着四個一丈來高的鬼影擡着一頂巨大的紅色喜轎,身後的鬼影都是正常人形,那些人面目蒼白,笑容滿溢,有人吟唱,有人散花,還有人拿着鑼鼓唢吶吹吹打打。
明明是一副熱鬧景象,可除了銀鈴聲,再聽不見其他。
“是鬼娶親,”蘇靈藏在樹後緊緊盯着那隊伍,“幹脆綁來一個,問問怎麽出去這鬼地方。”
見無人答話,蘇靈轉頭道:“你說呢?”
一轉身便撞上身後那人的胸膛,他的發絲掃過臉頰,陸修就在她咫尺之遙的地方,他輕聲道:“噤聲。”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陸修不會允許她無故冒犯。
待那隊伍走出老遠,兩人才起身出來,蘇靈蹲了許久,況且方才陸修就在身後,她不敢造次不敢動,此刻只覺腿腳酸麻脹痛,起身到一半竟一個趔趄飛了出去。
陸修擡手相扶,蘇靈也順勢一抓,便将那只白皙微涼的手緊緊攥住。
待她穩穩站定,陸修欲轉身前行,鬼使神差般,蘇靈竟将握在手心的那只手攥得更緊了一些。
無視陸修探尋的目光,蘇靈道:“腿疼,好疼。”
聞言,陸修神色自若,漫不經心地回握過去,兩人便在這深沉的夜色裏,牽手走了一段路。
如此夜行了許久,蘇靈又取出一張符篆燃了,掐訣念咒,不消多時,只覺景色變幻,燭光閃閃,定睛看時,周圍已是客房中的景象了。
眼前剛剛清明,忽見寒光一閃,利刃帶着勁風襲來,迎面便劈。
不等蘇靈動作,撥雲劍一抵,已将那道利刃擊飛出去,長劍在空中碎成數段,稀裏嘩啦掉了一地。
只見寧老五呆若木雞地站在眼前,剛才那一劍正是他劈的。
待看清兩人,寧老五才回過神來:“你們可算回來了,不是說三四個時辰,這已是十幾個時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