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床共枕
他抱起我的身子,語氣柔和帶着焦灼,
“陸姑娘快醒醒,你這是怎麽了?”
“有思,有思!”
聽見這兩個字,我霎時覺着沒那麽痛了,可下一秒又緊緊皺起了眉。
他神情慌亂打量着我,拉起我的手說,
“手怎麽這麽冰,還受傷了,衣服怎麽也破了?”
我張開明明滅滅的眼,看向他,是孤獨瓊野,雙眸中倒影着我的臉頰。
可那表情實在猙獰,我用力別過臉,喘着粗氣吐出幾個字
“你別看我,我現在很醜,你走啊!”
“都什麽時候了,還說這樣的話。”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起身将我抱了起來,往屋內的床榻走去。
看我雙手緊緊扣住肚子,他傾身湊了過來,
“是不是肚子痛?這麽痛!身上是不是還有別的傷口?讓我看看!”
距離近的,可以清楚感受到他鼻息間的溫熱,我身子蜷縮着往後挪了挪,試圖與他拉開一段距離。
沒曾想,下一秒他将雙手放于我腰間,凝眸鄭重的說
“對不住了陸姑娘,我務必要幫你檢查一下。”
什麽?他要給我寬衣解帶,不可不可,男女授受不親!
我忍住疼痛,像一只螃蟹張牙舞爪的,揮動兩只胳膊,捶打他的胸膛,奮力抗争。
好硬!手感真不錯,不過現在的我腹痛難忍,實在無力欣賞這等絕色了。
他雙手牢牢将我的手腕扣在床上,我驚訝地睜大雙眼,瞳孔急劇收縮。
臉頰湧動一股潮熱。
他死死盯着我,眼中蒙上一絲怒意。
但此時此刻我是開心的,因為他擔心我。
“你身子不适,不檢查怎麽能行!?”
“不檢查…叫我怎麽放心。”
他語氣急促,擡高了嗓音
但在說第二句的時候,聲音弱下去,變得溫柔。
四目相對之間,我見他臉頰漸漸染上紅暈,發燙似得從耳根一直燒到脖頸。
我下意識咽了咽口水,穩住心神,
“我沒受傷,我只是喝了粥肚子疼。”
“那粥中莫不是放了什麽,才讓你痛成這樣!是誰煮的粥!我定饒不了他!”
見他濃眉上沖,虎眼圓睜,我頓時不敢說出是誰。
見我不言,他眼睛一轉,開口道
“是不是那幾個丫鬟!”
“吉祥,去把那四個丫鬟給我叫來!”
孤獨瓊野沖着門外候着的吉祥大聲吼道。
“是,少爺!”
“等等,先去找郎中,再把她們幾個統統給我帶過來!”
“是,少爺!”
我說吉祥,你這多少就有點敷衍了,回答怎麽都一個樣。
你是織布機嗎?兩邊一樣寬。
“喂,我說,你還要這樣抓着我到什麽時候。”
我忍着痛,皺着眉,哼哼唧唧的說着。
聽到我這話,他立刻松開我的手腕,起身端坐起來,
“得罪了陸姑娘,方才是我冒犯了。”
他看着我疼的直打滾的樣子,眉頭緊鎖,眼底慌亂仿佛燃燒的火焰。
“我去給你拿熱水壺和紗布,等我。”
說完便健步如飛跑出房門。
不一會兒,他将熱水壺套上絨布放在我的肚子上,
“這樣捂着,會好受一點。”
說着他輕輕拉起我那只受傷的手,仔細清理之後,一層一層纏上紗布。
“我不在府上,你怎麽這麽不小心。”
“還疼嗎?有沒有感覺好一點?”
他說了什麽我愣是沒記住,我只知道,他為我包紮傷口的樣子,真的好溫柔。
還有他的睫毛,怎麽可以這麽長,長的讓我懷疑是不是真的,想親自動手揪一下。
不過有了暖水壺,腹痛确實減輕了許多。
“少爺,郎中來了!”
吉祥慌慌張張走了進來。旁邊一個白胡子老頭,提着木箱跟在後面。身後四個丫鬟被吉祥趕着走進房門。
郎中把脈結束,開始下結論,
“老夫觀姑娘脈象沉遲無力,四肢不溫,腹中劇痛,是脾胃虛寒的症狀。”
“姑娘可有吃了什麽寒涼之物?”
“她只喝了一碗粥,就成了這樣。”
孤獨瓊野替我答道,而後掃了一眼,站在後排,垂着腦袋的四個丫鬟。
“你們幾個,誰給陸姑娘熬的粥!裏面究竟放了什麽?”
他話語冰冷,猶如寒霜利劍。
四人沉默片刻,接着一個身影推搡着走了出來。
正是丫鬟玄武。
她聲音打顫道
“是,是,是我公子,我給陸姑娘做的粥,我…”
“你往裏面放了什麽!”
孤獨瓊野冷冷逼問。
“我……給陸姑娘熬的綠豆粥裏面放了……放了……寒水石粉。”
一旁的老中醫捋了捋胡須,有些憂慮,解釋道
“陸姑娘體內本就陽氣不足,脾胃虛寒,而寒水石乃極寒藥材,再搭配綠豆熬粥服用,簡直雪上加霜啊。”
“少爺玄武知錯了,您就饒了玄武這一回吧!”
玄武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腦袋遁地咣咣響。
“現在知道錯了?你可知陸姑娘承受了多少痛苦,你能替她承擔嗎!”
玄武低着頭,不敢接話。
“來人,拖出去重大五十大板。日後也不必留在府中了!任何人不得替她求情!”
五十大板,那豈不是要皮開肉綻?
我輕輕拉了拉,孤獨瓊野垂下來的衣袖,示意他不要這樣做。
他回眸看着我,安撫道
“這是她應得的,你不必為她求情。”
“郎中可有什麽好藥,可以快速見效的?”
孤獨瓊野一臉認真。
“公子不必太過擔憂,老夫給她開一些健脾暖胃,溫煦陽氣的藥材,調理幾日便可康健。在此期間,可以稍微走動走動,心情要保持愉悅。”
“老夫這裏有一些,附子暖胃丸,給姑娘服下,肚子就不痛了。”
“有勞您了,多謝!”
孤獨瓊野雙手抱拳,行了一禮。
老中醫笑咪呼呼,将藥遞給孤獨瓊野,轉身離開了。
孤獨瓊野動作輕緩,抱起我的身子,靠在他寬闊的肩膀上,手掌輕輕托起我的下巴,喂我喝藥。
第一次投入男人的懷抱,那感覺真的好溫暖。
好有安全感。
不一會兒我感覺肚子不疼了,身上寒冷的氣息也逐漸消退,但還有些乏力。
“你們三個擡起頭來,告訴我,陸姑娘的衣服是怎麽破的?!”
孤獨瓊野突然發問,吓得她們三個連頭發絲都在顫抖。
“少爺是我,我一人做事一人當,要罰就罰我吧!”
白虎率先站了出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閃着光亮,長的嬌嬌弱弱,看不出還挺仗義的。
白虎,總算虎了一回。
“好,很好,拖出去仗打五十!”
孤獨瓊野迅速果斷的,像不經過大腦一樣。
白虎一臉淡定,好像受罰的人不是她,倒是後面的青龍和朱雀,窸窸窣窣一陣慌亂。
“少爺,這件事不是白虎一個人的錯,是我們三個商量好的。”
“不僅白虎劃破了小姐的衣裳,我還用口脂畫花了小姐的臉,青龍用石子扔了小姐,因為我們着實不想您帶一個風塵女子回家,有損您的名聲!您要罰就一起罰吧。”
“對,您要罰就一起懲罰吧!”
青龍眼神肯定,重複着朱雀的話。
三個人接連腦袋扣地,争先恐後承認錯誤,真稱得上姐妹情深。
這一幕讓我想起,很小的時候,我犯了錯,哥哥總是擋在我的前面,替我承受爹爹的責罰。我跪在一旁哭哭啼啼請求父親的原諒。
可以如今家中敗落,父兄被貶,這樣溫情的畫面,也只能寫進回憶裏了。
想到這兒,眼中湧出一縷酸澀。
“給我住口!陸姑娘豈能容你們這幫奴婢惡語相加!我不在府上,你們幾個翻了天不成!膽敢這番欺負陸姑娘!每人各打五十大板!”
孤獨瓊野厲聲道,話語如同顆顆寒釘,落在地上。
“你們不是看不起她的出身嗎?擇日派人拖出去,賣到百花坊!”
我第一次在他溫和的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向來謙謙君子的他,此刻彪悍兇狠,尖牙厲目,仿佛換了一個人。
但她們說的沒錯,如今的我,的确配不上他,待在他身邊只能引來旁人非議。
她們讨厭我,欺辱我,不過是想讓這個風塵女子,離開她們光風霁月的公子,不要玷污他那朗朗乾坤的仕途罷了,又有什麽錯呢?
錯的是世人追逐高權位重的目光,向來鄙夷底層活着的人,即便他們使盡渾身解數用力活着,還是一樣生來就被分為三六九等,被人踩在腳下。
可真正的愛情何錯之有?
但終究逃不過世俗綱常。
更何況,我這卑微不堪的一廂情願?
“公子且慢,不要趕走她們,我不怪她們。”
“為何?”
孤獨瓊野滿臉疑惑。
“自從爹爹和哥哥發配邊疆,母親去世,我被賣到百花坊,整日過着像籠中鳥的生活,就再也沒有人能和我說說話了。有她們陪着,雖有吵鬧,但我覺得日子很鮮活。”
“況且我如今的身份,不論是誰都會看不起吧。所以我不怪她們。”
我拉着孤獨瓊野的衣袖,一字一句道。
再看看那三個丫鬟,她們悄悄擡起腦袋看着我,眼裏閃過一絲不解,憤怒的眼神逐漸消散,忽而蒙上一層愧疚。
孤獨瓊野拉起我的手,放在手心,眼神充滿憐惜
“陸姑娘,你說該怎麽罰。”
我想了一下說,
“那就罰她們每人抄寫100遍《道德經》,三天不準吃飯。板子就免了。”
“還不趕緊謝過陸姑娘?”
孤獨瓊野語氣重了幾分。
三個丫鬟跪在我面前,恭敬扣頭一拜,
“多謝陸姑娘。”
我微微一笑,揮揮手讓她們退下了。
拿出袖子裏繡好的驅蚊荷包,放在他手中,
“這是送給你的禮物,作為給我買桂花糕的獎勵。這個荷包裏我放了艾草、薄荷、百合香,平時帶着可以驅蚊呢。”
說完我不自覺的揪起胸前一縷發,環繞起來。
孤獨瓊野拿着荷包仔細打量一番,眉眼含笑。
看這麽久,是嫌棄我繡的蓮花不好看嗎?
“覺得不好看,那就還給我。”
我嘟着嘴巴有些生氣,說着就要去搶他手裏的荷包。
可惜海拔不夠,荷包被他高高舉起揚在空中,
“我不給。”
他彎了彎唇,語氣帶着幾分挑逗。
我突然像鬥雞般昂起鬥志,準備搶回荷包。
見他手臂一揮将荷包藏于身後,我身子向前一傾,奈何胳膊太短,荷包沒撈着,卻緊緊環住了他的腰。
隔着衣裳我感受到他溫熱的胸膛下,急速跳動的心髒。
我猛地推開他的身子,擡起頭,只見他滿臉通紅,呼吸急促,雙眸閃爍着灼灼火光。
看着他明亮魅惑的雙眼,我的心“砰砰砰”快要從喉嚨裏跳了出來。
“啪嗒”一聲響,好像有什麽軟軟的東西落在了地上。
“啊,我的荷包!”
我驚呼,然後略帶粗魯推開他,不再理會他的一汪深情。
“你……”
孤獨瓊野見我撇開他,只管撿荷包,不滿的從腹中哼出一個字。
我輕輕一笑,心道
“還是被我搶到了,我贏了。”
我杏眼一掃,窗外夜色已濃,屋內好生安靜,只剩我和孤獨瓊野兩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我頓時覺得有些奇怪。
我轉身正要開口,說我沒事了,天色已晚你回去吧。
結果那邊卻搶先開口,
“今晚我哪兒都不去,留下來陪你。”
這是要在我這裏過夜?
換句話說,就是要和我睡在一起,同床共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