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正豐和姐姐圍坐在母親房裏,笑嘻嘻地聊着天。

“祖母說,你和爸爸鬧着要去上海讀書,你那時……”正豐問母親。

“那時,我們已經訂婚了,倆家都想着結婚的事,你爸爸說,要是現在結婚,他就要開始守着那個生意一輩子;我就要開始守這座房子一輩子,我們何不先出去看看,讀兩年書,反正這生意這房子就在這,晚兩年接手也不會怎樣。我覺得有道理呀,就跟着他一起和你祖父談,和我父親談。”媽媽臉上露出少女式的甜笑,想必是想起了自己少女時代的小心思。“那時的我,也想着世道變了,女人的活法是不是也要變。”

“你這麽想真對,到了上海,你們就不想回去了吧。”正豐問道。

“先是念書,是我的那個親戚幫我們找學校,帶我們逛上海,真是不一樣。你爸爸一心想學英文,說是要和洋人做生意,把你祖父的生意做到上海去,做到海外去。那時,他還寫信把這想法跟你爺爺說了,你祖父回信對他大加贊賞。後來,聽你祖母說,他把那封信大聲地念給祖母,然後說:看!兒子就像大鵬展翅,還要把我們的貨買到國外去,讓他去上海是對了!”

“我還不知道爸爸有這想法。後來呢?”正豐笑道。

“後來,讀完書,他就進了一家洋行做事。”母親道。

“他有沒有把祖父的貨賣出去?”正豐急切地想知道。

“呵呵,”母親笑了,“真做成了呢,賣出過茶葉和貂皮。”

“爸爸的英文比我還好嗎?”正豐問道。

“他的英文是非常好,不過你還沒學完呢,不會比他差的。他可以和洋人說話的,還要給洋老板做翻譯的。他很受重視的,很快就升到經理了。”母親的後半句話應該是,如果爸爸不是突然去世,現在該做到總經理,總代理的位置了,或者自己開家洋行也未可知。

“你怎麽學國文,沒學英文?”正豐問母親。

“你爸爸覺得我學學國文就可以了,結了婚相夫教子夠用的,那時就這麽想的。現在想想也後怕,若不是你祖父留下這麽多田莊鋪子,又有你大伯父子精心管着,我們娘三個真不知怎麽活。”

“現在很多女學生把教書當成目标呢。”正豐想起明芝的理想就是教書。

“是,女人能教書,是條出路。”

“姐姐,你呢,你為什麽不去上海讀書呢?你要是也去,我們也有個照應。”正豐問姐姐。

“就你想着照應,我倆都走了,誰照應母親祖母啊。我在這裏讀的挺好啊,為什麽要去上海啊。我就想在這裏讀,離家近,住家裏多好。” 婉清說。

“你姐姐比你貼心多了。”母親笑道。

“我還是覺得上海好。再說,你要是也在上海,媽媽也可以搬到上海和我們一起啊。”

“祖母呢?她不會肯去的。” 婉清說。

“放心吧,我讀的很好的,教書是沒問題的,也可以做秘書的。” 婉清笑道,“既可以相夫教子又可以賺錢養家,你是不是希望我這樣啊?” 婉清摟着媽媽說。

母親拍着她的手說,“好好,你命很好的,你大伯和伯母人好,不虧待我們母子。李家殷實富足,李公子為人謙和,你不必那麽辛苦的。”

婉清的婚事已經和李家訂下了,年內就會完婚。提起這事,婉清開始擔心母親,自己一出嫁,即使常常回來,也不可能天天在母親身邊。正豐不在身邊,祖母還有其他孫子在身邊,母親身邊可就沒有人了。

“對了,我正想問你呢,你怎麽會牽扯到什麽跟蹤的事情裏面去了?多危險。”母親擔心地詢問。

“媽,你別擔心。已經沒事了。不是說了嗎,跟蹤的人是她爸爸的朋友,不是什麽壞人,只是人很笨而已。”

“是這個女孩子被跟蹤了嗎?” 婉清拿着正豐的畫本問,畫本正翻到王一方那頁。

“不是她。”正豐答道。

“那是誰?”婉清又問。

“被跟蹤的不是她,這個是王一方。”正豐道。

“你身邊女孩子還不少呢!難怪讓祖母擔心你會在那裏訂親不回來。”婉清道。

“難道你不希望有女孩子喜歡我?”正豐玩笑道,“王一方是我在火車上剛認識的。”正豐邊說邊想起,那本子裏還真有明芝的畫像,不知姐姐看到沒有。

“那個被跟蹤的女孩子是誰,你怎麽認識的?”婉清又問。

“對啊,我也正想問你呢,你怎麽會跟家庭那麽複雜的女孩子認識,還被跟蹤,太危險了。”母親道。

“被跟蹤的叫邊明芝,是曼玲的同學。”

“邊明芝?你說她叫邊明芝?” 婉清吃驚地問。

“邊……?”母親也吃驚地問。

“達文妹妹的同學。記得我的同學陳達文嗎?他有個妹妹叫曼玲,邊明芝是曼玲的同學。”正豐解釋道。

婉清的眼睛一厲,問道: “邊明芝?”她看向母親,又轉向正豐問,“你知道她父母叫什麽?”

“我聽到那人說過她父親應該叫邊興家,她母親叫什麽珠,我忘了。”正豐答道。

婉清和母親聽完都愣住了,她們盯了正豐一會兒,又同時轉頭,彼此對看。

“你問她父母做什麽,你們認識?”正豐見她們如此異樣,問道。

“不,不認識。姓邊的不很多,我之前學校裏有個姓邊的。也許他們是親戚。” 婉清道。

母親的手開始顫抖,手裏的杯子跟着歪了,裏面的茶水被晃出來,流到了她手上,面色也變了,剛才的和顏悅色完全不見了,現在是一臉愠怒,母親突然生氣了!

“媽,你怎麽了?”正豐詫異道。

“不舒服嗎?”婉清問,“你好像累了,快躺下,休息一會兒。”

“好好讀書就是了,怎麽和些不三不四的人攪到了一起。”母親狠狠地說。

正豐吃了一驚,母親何以出此言?誰是不三不四的人?

“沒有啊?沒有什麽不三不四的人啊?” 正豐小心翼翼地辯解。

“跟蹤的事都出來了,還有什麽好說的。哪有正經人被跟蹤的。”母親說。

“不是說了嗎,是誤會。”正豐辯解道。

“好了,別替她辯解了。我累了,你先出去吧。”母親對正豐無力地擺了下手說。

“我?”正豐見母親這個樣子,想繼續辯解又擔心母親的身體。

“我累了,讓我眯一會兒。”

“去吧,去叫王媽沏碗糖水來。” 婉清對正豐說。

許令儀垂着眼皮,望着兒子出去的背影嘆了口氣,胸口裏像似塞滿了一團黑壓壓亂糟糟的東西,吐不出來咳不出去,堵得無比難受。她想大喊大叫把那團東西吼出去,可她卻只能悶聲不吭。而那東西卻又變成兩股旋風也攪動起來,把她的心攪得破爛不堪。她覺得一股怒氣從胸口直沖到頭頂,她舉起手想打他兩巴掌,握緊拳頭想使勁砸他兩拳,可打誰砸誰呀?他在哪裏啊?她想摔碎,想撕破,想砸爛,可婆婆在上,她什麽也不能做。她閉上眼睛捂住臉,任由痛苦折磨。

婉清見母親痛苦,眼裏都急出來了。她輕輕按摩她的胸部,希望她好受些。

“別着急,不會有事的。”

“正豐聽話的,我們的話他會聽的。”

“你別急啊,我會跟他說的。”

婉清不停地重複着安慰着。

正豐跑去叫王媽沏了糖水,又跟着王媽進了母親的房裏。婉清将母親扶起來些,王媽将水碗放到桌子上,幫着将枕頭放到母親背後,再端過來水碗。婉清用湯匙将糖水喂到母親嘴裏。母親的臉色似乎和緩了些。

“你們都去吧,我休息會兒。”母親說完,躺倒床上,閉上眼睛。

姐弟倆只得退了出去。正豐跟着姐姐進了她的房間,問道:“媽媽怎麽回事?突然就不高興了。”

“她不是說累了嗎。”婉清面無表情地說。

“還說我和不三不四的人來往,她怎麽會說明芝是不三不四的人呢?見了她,她就不會這麽說了。”

“你還想讓母親見她?” 婉清驚訝地問,“你在跟她處朋友嗎?”

“沒有啊。”

“那怎麽要媽媽見她做什麽?”婉清厲聲問道。

“普通朋友就不能見一下嗎?”正豐辯解道。

“你要帶一個普通的女同學回來見她?”婉清質問道。

“以前也不是也有女同學來過我們家。”正豐繼續辯解。

“那是住在同一個城裏,這是要老遠的特意帶回來,能一樣嗎?” 婉清頓了一下,問道:“不是女朋友,你去學校門口等她做什麽?”

“我是陪達文去的,他去接他妹妹。”正豐開始軟了。

婉清盯着看他一會兒,又問:“那個邊明芝家裏都有什麽人?”

“媽媽,妹妹,還有個哥哥。再有繼父家裏的人。怎麽你查戶口啊?”正豐疑惑地問。

“她媽媽是改嫁了?先了解下啊,繼父是什麽人?他哥哥叫什麽?”

“只知道繼父是個生意人,繼父家有兩個哥哥,跟她住一起,我見過那個二哥,人挺好的。她自己的親哥哥叫邊立春,在北平讀書,我也沒見過。就這些,你還想知道什麽,我回去給你打聽。” 正豐極力想把氣氛變輕松。

婉清一臉認真地說:“別和這個邊明芝談朋友,離她遠點。”

“為什麽?”正豐不解。

“你真有和她交朋友的意思?”婉清問。

“沒有,沒有。”正豐慌忙達到答道。

“最好沒有,還問什麽為什麽,她家太複雜了。”婉清道。

“複雜?”

無論正豐再怎麽問為什麽,婉清也只是說明芝母親改嫁家庭關系太複雜什麽,沒有什麽其它說法。最後,婉清還重重地重複了一句:“記住不要和這個明芝交朋友,還有,祖母等着你回來定親呢!”